次日,曹颙又是如前些天那般早起,想著要宮里要請一段日子假。曹頤的病要請人來瞧,曹頌也要陪他去兆佳府請安。這就是為人長兄的感覺吧,不是擔心這兒,就是擔心那兒,生怕有一點想不周全,照顧不到。曹颙想起上輩子的兄長,大自己將近二十歲,想來他對自己的心情也是這般的吧!
紫晶見曹颙臉上帶著感傷,以為他是擔心曹頤那邊,安慰道:“大爺放心,三姑娘那邊昨兒里里外外都安排妥當了!”
曹颙想起一件事來:“怎么沒見香草在那邊房里?昨兒我去那兩次,都沒見到。”
紫晶沉吟了一下:“香草,情況不大好!”
“怎么了?旅途勞累,水土不服?昨兒怎么沒人說起,這可不能耽擱了,早點請人瞧病!”曹颙問道。
紫晶搖了搖頭:“不是因為這些個,說起來香草倒是個一心護主的好姑娘。章姨娘要打三姑娘時,她在前面攔著,被抓到臉上,留下兩條疤。畢竟是個女孩兒,頂著這樣的臉不愿意見人,主動要了給三姑娘煎藥的差事,就貓在廚房里。”
曹颙皺了下眉:“你去看過沒有,嚴重嗎?”
紫晶猶豫了下,回道:“左臉頰兩道印子,都有一寸來長,雖說已經過去四十來天,但還是能夠看出來。我問過張根家的,在南面已經請人看過,沒什么好法子,只是說了用珍珠粉慢慢調理。”
曹颙點了點頭:“只要有法子治就行,不要心疼錢,若是府里沒有,就安排人去外頭采購。她們母女照料萍兒多年,很是盡心,這次又是替萍兒擋災。只是廚房那邊不能待,油煙對傷口愈合也不好。找個由子給她安排點針線上的活兒,清凈地養著。”
*
竹院,東暖閣。
曹頤恍惚間只覺得渾身發冷,孤零零一人站在織造府門口,望著緊閉的朱漆大門,恍若隔世,身后白茫茫一片水色,似是那望不到邊際的汪洋。那水,無端的越漫越高,漸漸漲過她的腰際,她正惶然不知所措,水面卻忽然涌起惡浪,呼嘯著沖她迎頭撲來。她嚇得不行,慌忙用力地拍打起織造府的大門,慘然高喊道:“母親,母親!!哥哥,哥哥!!”
可無論怎樣呼喊,那大門卻始終緊閉,沒有任何會開啟的跡象,她緊緊抓著獸口中的門環,終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浪頭撲下,臉上已分不清淚痕水痕,只剩下一片冰寒,刺骨錐心。
……
張根家的聽了動靜,忙趕過來,知曹頤魘到了,推著她道:“姑娘,姑娘,快醒醒兒!”
曹頤霍然睜開眼睛,眼中卻毫無焦距,任由張根家的給擦了眼淚,臉上木木的沒有一絲鮮活,嘴里喃喃著,不知在說些什么。
張根家的看著心酸,附耳過去仔細聽了,才知道曹頤在叫“哥哥”、“哥哥”,心下越發難過,抬眼看了窗外天色,夜色尚濃,開口安慰道:“姑娘,再睡會,等天亮了大爺就來了!”
一邊悉悉索索,是芳茶起身穿衣服的聲音。
張根家的將曹颙的帳子放好,低聲對旁邊的芳茶道:“姑娘魘好一會兒了,我在外屋都聽見了哭叫,姑娘值夜也當精心些!”
芳茶聽了這話,立即橫眉豎目,道:“難道只有你們母女忠心,別人都偷懶不成?坐了這些日子的船,身子乏了,睡得沉些,就是天大的罪過不成?”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大。
張根家的怕驚到剛剛躺下的曹頤,不同芳茶爭辯,轉身回外屋了。
芳茶仍是不忿,嘀咕道:“哪里輪得著你說我,當我是好欺負的嗎?”
*
乾清宮外,上書房。
曹颙早早地來了,等十六阿哥過來,好打聽請假的事。眼下,府里不是他一個人,升級為家長了,自然要把弟弟妹妹安置妥當了,才好安心。
十六阿哥卻將到寅正二刻(凌晨四點半)才到,進來就興致勃勃地曹颙道:“你昨兒回去的早,那會元田畯被點為武狀元了,也不枉咱們給他贊了半天好,算是名至實歸。官祿為榜眼,韓光愈是探花,今兒要金殿傳臚。”
曹颙并不意外,田畯騎射俱優,就算不是狀元,也跑不了一甲的。眼下,可沒心情關心那些武舉人,他低聲對十六阿哥詢問了請假的相關事項。
聽說曹颙想請十天假,十六阿哥忙搖頭:“上書房的假哪里是好請的?若是病假,需要大夫開具的診病單子,再有內務府的人上門核實后才可;若是事假,要有親長書寫原由,提前三日交到宮里來,等這邊師傅允了方可休假。”
曹颙沒想到會這樣麻煩,對十六阿哥道:“我家弟弟妹妹來了,昨下午到的,這幾日我得照看他們一下!若是十天不好請,那今明兩天呢?”
十六阿哥眼睛轉了兩下,讓曹颙附耳過來,再他耳朵邊嘀嘀咕咕了一會兒。
曹颙聽了苦笑,這雖不是個好主意,但是目前也沒有其他法子。想到這里,站起身來,趁著老師沒到前往廁房。
紫禁城里沒有固定廁所的,這上書房的廁房就在其后的一間小屋子里,里面是兩個隔斷,每個隔斷里放著一只便桶。
“上吐下瀉”,瀉是瀉不出來的,只有吐了。曹颙走進一個隔斷里,開始用手指催吐。十六阿哥提供的這法子也簡單,不過是“裝病”而已,但因宮里有御醫侯著,上書房這邊有人病了,師傅會立即請專人來診治,這裝得還要有模有樣。先吐上幾次,然后在御醫來時,咬定自己不舒服,這樣下來一兩日假應該是不難的。
曹颙出來前只喝了半碗粥,吐了兩次后,胃里就沒剩下東西,但是想著十六阿哥囑咐的,要至少吐上三次以上才能夠顯得氣虛些,就只好繼續了。
這期間,聽到有腳步聲,看來是有人來出恭。
等曹颙吐了三次,從隔斷里出來時,對上得卻是十七阿哥胤禮很是懊惱的臉。
“十七爺安!”曹颙揉了揉喉嚨道。
十七阿哥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曹颙,開口問道:“曹颙,你‘病’了?”
曹颙略顯無力地點了點頭,十七阿哥笑笑道:“今兒你來得早,倒便宜了你,原本爺打算今兒‘病’的!”說完,轉身出去了。
曹颙哭笑不得,原來這招是萬金油,誰逮誰用,今兒竟是“幸而”自己用的“早”。
雖然過程惡心了些,來診病的御醫眼神閃爍了點,但曹颙總算是如愿以償,請了兩日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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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曹府時,天已微亮,曹颙剛進大門,就見前廳門口站著一個身影,正是曹頤。
曹頤看到曹颙回來,從廳里奔了出來:“哥哥沒有走,哥哥回來了!”身后紫晶、芳茶、張根家的等人跟出大堆來。
曹颙見曹頤搖搖欲墜的模樣,連忙伸手扶住:“早上怪涼的,跑到這里做什么?”
“哥哥沒有走,哥哥回來了!”曹頤仍是翻來覆去說著這兩句話。
曹颙看著曹頤呆呆傻傻的神情,實在心疼,輕輕拉過曹頤的手:“嗯,哥沒走,哥回來了!萍兒咱們去我的院子,讓紫晶給你準備好吃的!”
曹頤乖巧地點點頭,任由曹颙牽著,前往葵院。
躺在暖閣軟榻上,被曹颙哄著喝了半碗粥,又喝了半碗藥后,曹頤才慢慢睡去。
曹颙心中不解,昨天睡覺前見曹頤已經好些,怎么今天看起來還不如昨日清醒?出了暖閣后,他轉過頭問跟在后面的張根家的:“昨晚還好好的,今兒怎么了?”
張根家的尚未開口,芳茶搶著回道:“大爺,姑娘半夜夢魘了,哭著喊著鬧了半宿,醒了就要找大爺。因天還黑著,奴婢就哄著姑娘又睡了會子,只說大爺天亮就會過來。結果姑娘等到天蒙蒙亮,就起來梳洗,說要等大爺呢!奴婢派人去請大爺,紫晶過來說大爺上學去了,姑娘就非要到前面等著不可,誰勸也不依!”
曹颙看了眼芳茶:“辛苦你費心!”又對紫晶說道:“萍兒披著那袍子是你前幾日新制的吧,請裁縫來再制些冬衣吧!”
紫晶回道:“奴婢省的,本就打算早飯后打發人去叫的!不止三姑娘,就是二爺,還有下頭跟著兩位主子北上的都要制些棉衣裳。”
曹颙點了點頭,看了眼神情難掩疲憊的張根家的,再看了一眼榮光滿面的芳茶,對兩人擺了擺手:“姑娘這里,有珠兒幾個先侍候,你們昨晚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芳茶聽了,頓了頓,似乎想說什么,瞧了紫晶的目光,只垂下頭,應了聲,和張根家的一起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