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人際
淳王府的兩個嬤嬤回去,好生贊了曹家園子一番,然后說起屋里人,先是將額駙爺尚無通房妾室之事說了,然后又提到紫晶。
珠兒幾個丫鬟,額蘇里嬤嬤并沒太當回事,唯紫晶,讓她憂心忡忡,忍不住和淳王福晉細細說了紫晶的品貌身份,又道:“現下曹家內宅的事,都是這姑娘操持。若是……福晉還是要早拿主意才是。”
淳王福晉聽了,想了一回,搖頭道:“聽你這么說來,這姑娘保不齊是額駙小時候帶過他的,額駙府里沒乳母嬤嬤,她既能管內宅,必是額駙的親近人了。這樣姑娘非但動不得,還當敬著。否則不是打了額駙的臉?心里要生了嫌隙,咱們便是能壓得小兩口在一塊兒,卻也是壓不得和睦的。況且,也不是壓的事兒。”
兩個嬤嬤忙點頭稱是。
淳王福晉頓了頓又道:“回頭你們也別和大格格渾說去,她性子疏闊豁達,不是個多心人,叫你們那么一說,反倒讓她思慮惦記了。雖這一年來教了大格格不少理家的事,可也只是說說教教,沒真個讓她操持過些什么大事,這過去了,還少不得這姑娘扶持。你們當同她提這姑娘的好,跟她說過去了多給這姑娘體面,若這姑娘敬她幫她,府內上下更是無人不服了。”
瓜爾佳嬤嬤見額蘇里嬤嬤臉上有些尷尬,笑著向福晉道:“老奴們也是一片為大格格的赤心,但這眼界卻是哪里及得上福晉的?到底是福晉想得周全,咱們是一味的擔心,想左了。”
淳王福晉笑道:“我自是知道你們兩個為的大格格好。其實你們多慮了,平郡王福晉你們都是見過多次的,也知她可是一等一的妥當人,行事最穩妥不過,既然下小定那日她能帶著那姑娘來,你們還有什么擔心的?”
兩個嬤嬤陪笑著應是,然后告退去見側福晉和大格格。
送走了淳王府的嬤嬤們,內宅的丫鬟婆子都松了口氣。當初郡王府派來嬤嬤教尚是秀女的表小姐規矩時,她們就領教過王府嬤嬤的厲害。
今日來的這兩個可是皇子府的嬤嬤,都是規規矩矩方方正正,雖刻板卻不尖利,雖不跋扈,可骨子里透出的威儀卻讓人望而生畏。那些個丫鬟婆子站在她們身邊,便都不禁屏氣凝神,提著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有一點兒錯。
待她們走了,幾個管事的媳婦子都忍不住過來和紫晶叨念兩句皇子府的嬤嬤不好相與。紫晶笑道:“天家的氣度自是不凡,卻也不是無事便治人的,只是規矩更嚴了些。往后咱們擔些小心就是了。”
幾個人心里有數,說說笑笑也就散了,珠兒和翠兒兩個瞧著紫晶欲言又止,到底沒說出什么來,也悄聲去了。
紫晶料理了賬務,端了盞茶稍做休息,回手拿了《妙法蓮華經》攤開來讀了一段,又捻著手上的念珠想起心事來。待新主母進府了,也算功德圓滿,該是回南邊的時候了。待把家里事務都移交出去,就回去南邊,找個一個小庵,安安靜靜的……
正尋思間,外面小丫鬟來報,香草娘張根家的有事求見,紫晶忙將她讓進來。
張根家的矮了矮身子,紫晶笑著問好,讓她坐了。張根家的客氣了兩句,才道:“今兒是來求姑娘給我個主意,眼瞅著三姑娘就出閣了,論理,我家香草是當陪著過去的,可畢竟香草已逾陪房的年紀了……這個畢竟也不合規矩……”
紫晶笑道:“原來嬸子是為了這個事。先前大爺和三姑娘不是都交代過么,香草愿意跟過去,也依她;若是不,那就你們自己尋親家,府里是放人的。”
張根家的嘆了口氣:“也不瞞姑娘,雖是蒙大爺恩典叫自行聘嫁,但咱們卻也不敢壞了規矩,自當是在家生奴才里尋的。只是香草年紀大了,府里年歲相當的小廝都已成家……”
紫晶道:“嬸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咱們大爺和三姑娘的性子嬸子也當知道,既然許了你們自行聘嫁,自是不拘府里的人。既然嬸子還放不下規矩,我就再替嬸子去問一次,好叫嬸子放心。”
張根家的忙道:“煩勞姑娘費心。”
紫晶笑著點點頭:“嬸子客氣了,且等著信兒吧!”
送了張根家的走,紫晶就往竹院這邊來瞧曹頤。進門時,正見曹頤在忙著繡活。
紫晶過來請了安,瞧她炕上攤的花樣子,是榴開百子圖。一片絢爛的榴花如火似霞,枝間亦有結子的石榴,籽粒飽滿,殷紅欲滴,既寓意日子紅火又暗喻多子多孫,是賀新喜的吉利圖樣。
看到紫晶滿臉笑意,曹頤不由紅了臉,忙道:“紫晶姐姐別笑,這幅不是給我自己繡的,是繡給哥哥嫂子的……”
紫晶一笑,拿過繡件瞧了,道:“確是極好的。只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
曹頤道:“我還想著問姐姐的。姐姐看這圖可能裱成個四扇的小炕屏?”
曹頤是一心想給哥哥做個賀新喜的物件,但新婚夫婦的衣服鞋帽、衾被枕頭都是有說道的,要“全福人”來做,好借福氣,曹頤只好往別處想。她原打算繡個簾子鋪布之類,可尋了花樣比量一回,又覺得沒甚意思,最后想到了做個繡屏,既吉利又好看,這才動起手來。
紫晶拿手扎量了圖,點頭道:“做得。回頭我叫人送炕屏樣子來,讓姑娘選。繡好了就直接送去裱了。”
曹頤笑著謝過,又問:“姐姐過來是坐著的,還是有事?”
紫晶便將剛才張根家的所說香草之事和曹頤說了,又道:“他們始終守著規矩,不敢貿然從外面尋人家,這事還得請姑娘句話,讓他們安心。”
曹頤笑道:“張嬸子素來謹慎,這是怕在哥哥那邊失了禮,才來討你主意。其實哥哥最是通情理的人。姐姐甭為這事操心了,我去和張嬸子說吧,需得要香草找個好人家我才安心。”
紫晶應了。晚上曹颙下班回府,紫晶便將日里的事逐一跟曹颙回了。
聽了香草的事,曹颙點點頭:“原就是答應讓他們隨意找的。瞧上了哪家找媒人去說便是,不必管什么府內府外的。香草是個好姑娘,當初多虧她護了萍兒,又這么一直忠心耿耿的,回頭她嫁了,咱們也當厚厚的陪送些嫁妝。”
至于別的事,他原就是撒手叫紫晶全權代理的,自己不過偶爾出個決策罷了,現在上了班,他是更加沒時間也沒心思管家里的事了。
戶部沒有曹颙想像的那般“風起云涌”,表面上看來很平靜,而后便是走馬燈似的人員更替。
十月初四,尚書穆和倫來坐堂;初七;左副都御史兼管順天府府尹事施世綸被任命為戶部右侍郎;十二,戶部左侍郎赫申以病乞休,康熙允了;二十,轉戶部右侍郎塔進泰、為左侍郎。
升甘肅巡撫鄂奇、為戶部右侍郎。
戶部的堂官共六位,除了滿漢尚書外,就是滿漢左右侍郎。雖然按照制度,是滿官為尊,但是實際上干活理事的都是漢官。如今,除了剛上任的滿尚書穆和倫、右侍郎施世綸和右侍郎鄂奇是初來乍到外,漢尚書張鵬翮與左侍郎塔進泰是去年到戶部的。只有左侍郎張世爵,算是這里的老人。
福建司的郎中李其昌四十來歲,原本是員外郎,也是九月升上來的。雖然曹颙年歲小,又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李其昌卻不敢怠慢,對他很是客氣。大家都是京官,誰是什么底細,兩三日之內就打探得清楚。曹颙隨便一個身份提溜出來,都不是這樣小官能夠惹得起的。
福建司除了主管福建的財政外,還兼稽直隸民賦,天津海稅,東西陵、熱河、密云駐防俸餉,司乳牛牧馬政令,文武鄉會試支供,五城賑粟等,算是戶部十四個司中的忙衙門。
除了一個郎中一個員外郎外,福建司還有七八個主事,十幾個筆貼式。因到年末,要清算今年的賬目,所以諸人可沒有曹颙那般清閑,都比較繁忙。
曹颙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因下邊人各司其職,輪不到他插手,上邊的郎中李其昌又有些是事必親躬的意思,他就只好繼續這般清閑。實際上,該看的他也看了,該記得也都記下,“少說多學”是他給自己定下的章程。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斗,這句話顯然是沒錯的。雖然曹颙覺得自己已經夠低調的,但是仍是有人看他不順眼。
為的自然是那幾位主事,司里空缺出來個員外郎,大家都擠著腦袋往前奔,努力辦差事的辦差事,想法子托關系的托關系,都想著要升一級,沒想到突然來了個十六、七的半大孩子。
就算是那些筆貼式,對曹颙表面上雖恭敬,心里也沒有幾個服氣的。他們有的是權貴子弟,有的是博學的舉子,到部里也算是熬出身來,哪個不是勤快的?偏偏曹颙,不過是仗著關系,上來就高出大家一頭來。
雖然大家心里都瞧不起曹颙,但是誰又敢當面嘲諷呢?且不說職位高低,就算是曹颙身后那層層疊疊的權貴勢力也不是他們能夠惹得起的。不知不覺中,除了兩位沒什么根基,想要巴結王府勢力的主事外,其他人對曹颙都是“客氣”得很。完全是“惹不起還躲不起”的架勢,有意無意地將曹颙孤立了。
曹颙不是沒有社會經驗的愣頭青,自然知道自己是觸犯了部分人的利益。然而他卻沒有主動交好的意圖,只是更加認真地學習與了解福建的財政狀況,還有兼管的那些個差事。用嘴巴是不能夠讓人信服的,權勢可以讓人對你卑躬屈膝,卻不能夠得到真心的認可。
對于經濟賬目,曹颙畢竟是外行,自然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他因年紀小,很少擺上官的架子,對那些主事、筆貼式討教時也就不會讓人覺得別扭。一來二去的,竟有不少人被他這些謙虛而刻苦的學習態度打動。于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愿意為曹颙解惑。
曹颙話不多,但是為人卻極大方,趕上司里晚上加班時,常叫府里送來吃食。為了避免有炫富的嫌疑,他還特地吩咐只送尋常酒菜。眾人起初還有些不好意思,三番兩次后也就坦然受了。論起來,大家都算是曹颙的半個老師,就是吃他點喝他點又如何?
有些主事與筆貼式家眷不在京城的,隔三岔五也會輪流做東請吃酒。曹颙偶爾也會湊湊熱鬧,也在府里置辦過兩次酒。
就這樣,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曹颙不僅將福建司的事務了解得差不多,而是還逐漸化解了同僚的孤立。如今,除了少數兩三個對曹颙有偏見的主事外,其他的人見到他都是帶著幾分真心的親熱。
曹颙熟悉了福建司的事務后,心里有些迷茫,康熙老爺子將這個扔到這個衙門,應該不是為了混資歷。但是這眾多事務中,都是有固定的章程,并沒有什么能夠開源節流讓人揮的余地。起初,他對天津海稅這塊比較有興致,雖然這兩年因沿海海盜出沒,年年都有地方官員上折子請求禁海,但都被康熙給駁了。但是查詢過近幾年的賬目后,他才知道,因天津港是內港,對外國船只與國內海商都有禁令的,這邊多是官方與半官方的貨物上岸,并沒有太大貿易范疇可作為。
曹颙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道理,并不妄想短期內作出什么令人刮目相看的事來,那樣既不現實,也容易惹來非議。還是踏踏實實的學習再學習,不斷充實自己,彌補經驗與學識上的不足,攢足了根基才好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