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嫁妹
戶部上面的幾位堂官在度過最初的“磨合期”后,面子上開始有了些各司其職、上下一心的模樣,但衙門里的氣氛卻漸漸微妙起來。
原來那些主事就是有派系分別的,只是這個派系在不斷變換的人事任命中被打亂,局面有些混沌。而如今,堂官們6續到任,人際脈絡也就清晰起來,派系分割也隱隱顯現出來。
曹颙冷眼瞧著也知道些原由,不過是因上面堂官的行事立場不同,下邊的司官也開始有了站隊現象。
一部分是本就喜歡巴結上司的,想要得到重用與提拔;還有一些,是新晉補缺上來的,戶部貪墨案里空出來的中低層官缺,大抵被各處勢力給“販賣”出去了,而那些走一個門路進來的買官人,自然而然的站到一處,成為某些勢力的獨有親系。
也另有一部分,是完全被動的。曹颙就瞧見過有人在被長官叫過去問話,出來后笑容十分僵硬,背人時就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諸位堂官中,也不乏有想拉攏曹颙的,比如滿尚書穆和倫。一來曹颙沒興趣投靠任何勢力;再來,對這穆和倫的沒什么好印象。這穆和倫肥頭大耳、滿臉橫肉,腆著將軍肚,怎么看都不像個清官。素日里仗著滿尚書的尊貴,對些漢官吆三喝四。曹颙很是看不慣,自然不屑與之為伍。
至于漢尚書張鵬翮,他已經審了兩次噶禮彈劾江南官員的案子,雖沒明顯相幫噶禮,卻是隱隱為援。因他對曹颙沒有特別表示,曹颙自然也是敬而遠之。
后來在曹寅的家書中,亦提點曹颙提防張鵬翮,尤其是曹家在戶部還掛著“虧空”的情況下。
五月里珍珠的收入確實足夠抵債,但是曹寅并沒有一次性將虧空還清。珍珠會本身就十分惹眼,若曹家在珍珠會后立刻將高達百萬的虧空盡數還清,豈非昭告天下在珍珠上賺了大錢?這樁生意保不住了都是小事,彼時再有政治斗爭,曹家想獨善其身,難上加難。因此,曹寅曹颙父子兩個商議后,準備分幾年,悄無聲息的慢慢補上虧空。
這個想法可以瞞得戶部瞞得天下,卻是瞞不得康熙的。且不說“君臣”二字,也不提通政司的暗線尋訪,就是康熙回給曹寅的朱批奏折上,那句“兩淮情弊多端,虧空甚多,必要設法補完,任內無事方好,不可疏忽。千萬小心,小心,小心,小心!”,這照拂之恩就已是讓曹寅感恩涕零,有了銀子能還虧空的事他怎會瞞著康熙?
曹寅寫了密折給康熙,將珍珠會的始末一一寫與他知道,其中自然不得不提及兒子曹颙,雖然已是盡量寫得簡單了,可字里行間還是掩不住的自豪感。這完全是一個父親望子成龍的驕傲,他也沒想到康熙會就此把他的“能干”兒子放到戶部里來。
曹寅接到兒子的信后,反復思量了許久,跟手下幕僚商量了許久,才給兒子回了信,教了他些個與人相處之道,又提點他注意哪些事哪些人。
對于分黨分派現象,其實是歷朝歷代都有的。曹颙雖然初入仕途,但是之前在江寧父親養病時也幫他處理些過公務時,對清代官場怎么回事也有些了解,再得父親信中種種點撥,對眼下戶部的局勢看得分明。雖不是什么左右逢源,卻也是半點麻煩惹不上身的。
戶部衙門里這或明或暗的歸隊紛擾了一陣子,局勢差不多定了,也就沒什么亂的。只是康熙再度問起張鵬翮江南虧空案子時,張鵬翮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說江寧地方官員自愿俸工逐年扣除以補各項虧空。
雖然這個提議被康熙否掉,卻仍在戶部并江南官場上惹起不少漣漪來。張鵬翮這次沒有明顯站在誰那邊,這一棒子已不知是要砸向誰,還有干脆攪局的。戶部這邊參與察審的官員都犯了嘀咕,也有些不安分的人蠢蠢欲動起來。
幸而有施世綸這個做過御史的侍郎在,大部分人即便是對立還不敢太過相互拆臺,日常事務還算是有條不紊的進行。
施世綸在為順天府尹時,因曹家被襲案子而和曹颙有了些接觸,對曹颙的印象甚好。此時共事,雖未對曹颙有什么關照之舉,卻也沒有對旁人那般近乎苛刻要求。
曹颙知道施世綸素來嫌惡權貴紈绔,自己雖然不是紈绔,但是“權貴”兩字卻是抹不掉的。本來還有些擔心施世綸對他看不上眼故意刁難,后來現施世綸反而待他頗為寬松,暗暗納罕,卻也放下心來。
自打進十一月,曹颙遭遇了最繁忙的一段時期。因福建受災,要截留江浙漕米十五萬石運往賑濟,部里的工作開始忙碌起來。而一下班,曹颙就盡可能早的往家趕,與曹頤、曹頌一起在葵院晚飯,想在妹妹出嫁前再好好相聚。
曹頤的婚期在十一月二十二日,所有的嫁妝都已經準備齊當,只待覺羅家迎娶。
因顧及到覺羅家的臉面,曹颙不愿意太過張揚,除了父母在南面就準備好的嫁妝,讓紫晶添的都是既適用又不奢靡的東西。
除了那些嫁妝,曹颙還讓何茂財在昌平那邊給買了個二十頃地的小莊子,算是陪嫁的奩田。不算荒山溫泉外,他名下還有三處田莊,一處是孫氏太君最早陪嫁到曹家的那個,一處是去年生日十六阿哥送的那個,一處是康熙賞賜的,卻都各有說法,不宜轉送,所以又特地挑好地買了二十頃。
因李氏不在京中,曹佳氏身為長姐,自然而然地代替母親的角色,接了妹妹過府幾次,教導一些婚嫁之事。
十一月十五,圣駕要往謁暫安奉殿、孝陵,二阿哥礽、五阿哥祺、七阿哥祐、八阿哥禩、十五阿哥禑、十六阿哥祿隨駕。
就在圣駕出行第二日,四阿哥出現在戶部院內。
曹颙并不知道他是來視察工作還是為的別的。因為十四日,康熙貶斥倉場侍郎石文桂軟弱無能,又說倉務最緊要,便授施世綸為倉場侍郎,而調石文桂補施世綸了的缺,為戶部右侍郎。
這石文桂是太子妃親叔父,被康熙用上“軟弱無能”四字,臣工們都禁不住揣摩起圣心來。曹颙也難免俗,私下里和莊先生論了許久此事。這會兒四阿哥的出現,曹颙很難不往奪嫡問題上想。
四阿哥卻沒有任何舉動,只按常例巡視一周,見到看見曹颙,淡淡問了句:“對差事熟悉了嗎?”
曹颙回道:“已是差不多了。”
四阿哥只點點頭,再沒旁的話,便離去了,剩下曹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思量半晌也不知他什么意思。大約是讓自己好好干吧,以備將來為他所用?曹颙只得這樣想。
隨著婚期的臨近,曹頤臉上的笑模樣卻越來越少,飯量也越來越小,雖然在人前強裝笑顏,但是偶爾會流露幾分不安。
曹頌大大咧咧的,怎么會現這些?曹颙看著她的樣子,與去年進京時的那種惶恐有些相似,有點明白她的心思。
這個時候,講究的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雖然覺羅太太與塞什圖看著都是善良寬厚的人,但是畢竟不是相處多年的家人。對于即將到來的婚姻生活,曹頤是期待里帶著不安與惶恐的吧?他勸解了兩次,曹頤只是默默不語,也不知聽見去沒有。
這天,晚飯,曹頤又吃的很少。就連曹頌都察覺不對,對曹頤問道:“三姐姐,飯菜不合胃口嗎?”
曹頤笑著搖頭:“我不餓!”
曹頌睜大眼睛望了望曹頤的飯碗,不過才去了個尖:“才吃了兩口,跟貓食兒似的,怎么會不餓?”他還想再說,玉蟬過來回話,說是張嬤嬤問二爺吃好了沒,若是吃好了,請二爺回去。
曹頌雖然不耐煩,但畢竟是他母親的乳母,又三口兩口吃了大半碗飯,與哥哥姐姐道別,先回槐院去了。
看著曹頤已經尖了的下巴,曹颙微微皺眉,回頭吩咐在旁侍候的珠兒道:“去給姑娘熱一碗奶子!”
曹頤不安地看了看曹颙,喃喃道:“哥哥,萍兒不餓!”
不一會兒,珠兒端來一碗牛奶。曹颙親手遞到曹頤面前,看著她喝了,又吩咐她身后的春芽道:“明兒開始,早晚各給姑娘準備碗奶子,不管她吃了飯沒有,都別拉下!”
春芽偷偷看了曹頤一樣,俯了俯身子應下。
“哥哥!”曹頤知道哥哥如今當差很忙,又累他為自己操心,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
曹颙見她低下腦袋,伸手使勁地揉了揉她的頭:“傻丫頭,骨肉天倫,血脈相依,難道你出了門子,就不是曹家人,就不是我的妹妹了嗎?
“哥哥……”曹頤聽了曹颙的話,不由紅了眼圈:“哥哥,萍兒害怕!”說話間,眼淚簌簌落下。
曹颙揮揮手,打旁邊侍候的珠兒與春芽退下,而后拿了帕子,給曹頤擦眼淚:“有哥哥在,你有什么好怕的?不過是嫁人而已,若是塞什圖敢欺負你,就告訴我來教訓他!看他那樣子,可不是我的對手,我保管把他打得乖乖的!”
一席話,說得曹頤破涕而笑,歪著腦袋看著哥哥道:“哥哥如今都是文官了,看著又最是斯文的,怎么還想著打架?”
曹颙摸了摸下巴:“平日斯文可以,若是我的妹妹受欺負了,那就讓斯文見鬼去!”
曹頤笑道:“哥哥真好!”說到這里,嘴角又忍不住往下彎,紅著眼圈道:“哥哥,我想母親與父親了!”
曹寅身子雖好些,但是畢竟年歲大了,又有差事,不宜長途跋涉。李氏又要管家,又要照顧丈夫與高太君,哪里能夠脫身?前些日子,特意遣人送信到京城,卻是不能夠來送女兒出嫁。
曹颙溫言勸道:“若是想著父母雙親,更應該好好愛惜自己才是。他們做長輩的,不就是盼著咱們做兒女的過得好嗎?雖然江寧到京里遠些,但道路還算通順。我看覺羅太太是明理之人,對你也是好的。你做了媳婦,就將她當成父母般,好好孝敬!她心疼你,自然體諒你思念父母之情,也不會攔著不讓你出來!到那時,你帶著妹夫回趟江寧也不是什么大事!”
聽了前面的話,曹頤還不停點頭應是;聽到后面提到“媳婦”、“妹夫”的,就羞得坐不住,支吾了兩聲,告退出去了。
曹颙開解了妹妹,心情大好,就著還未涼透的菜,又吃了半碗飯。
珠兒、翠兒見曹頤出去,挑簾子進來侍候,見曹颙吃著冷菜,忙上前道:“大爺,等熱熱再吃吧!”
曹颙放下了筷子,擺擺手:“已經飽了,倒是你們紫晶姐姐那邊,這幾日為姑娘的嫁妝單子忙著,也沒空回這邊院子吃飯。你們記著點,叫廚房準備點補的東西送過去。”
曹頤出嫁的正日子雖然是十一月二十二,但是按照此時的禮儀程序,往往是前三后二五日的安排:第一日為添箱;第二日為送妝;第三日為聘女(即男家迎娶);第四、五兩日為慶祝。這五日,女方要大擺筵席,招待親友。
曹家長輩雖不在京中,但是親朋故舊多,再加上如今曹颙在這邊當家,就是那些王公府邸看在平郡王府與淳王府的面子,也要來應酬的。
打十一月二十開始,曹颙就在部里請了假,開始操辦妹妹的婚禮。幸好都有章程可循,又有平王府那邊幫襯,一切都井井有條。
雖然香草舍不得曹頤,但是考慮到自己年紀大了,做陪嫁丫鬟不合適,還是聽著母親的意思,留在曹府這邊。除了春芽、夏芙、秋萱與冬芷四個貼身侍候的隨著陪嫁的,另外紫晶還在下人中,選了兩對老實本分的夫妻做陪房。
十一月二十二,在“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中,曹頤蒙著紅蓋頭,被扶上了花轎。
鞭炮燃放后,滿地的紅紙屑,曹颙站在大門外,目送著妹妹的花轎離去,眼睛酸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