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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軍衙門在崇文門內,其主官俗稱“九門提督”,全稱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營三營統領”,從一品,轄制滿蒙八旗步軍營及九門官兵,同時節制漢軍組成的巡捕三營。
因步軍衙門衛戎京城,除了負責內城正陽、崇文、宣武、安定、德勝、東直、西直、朝陽、阜成內外的守衛與門禁外,還負責巡夜、禁令、緝捕、審理案件、監禁人犯等。
如今擔任九門提督的是十二阿哥的母舅托合齊,曹颙拿著雍親王的手令,來步軍衙門,就是為了尋他,好隨同他們的人在內城查時疫。
不巧的是,他到的時被告知,托合齊剛往阜成門去了。
這邊招呼曹颙的卻是個熟人,傅鼎之子昌齡,他年后留京,在這里擔任步軍副校。
縱然是素日鮮少往來,但是畢竟是姑表兄弟,曹颙只好耐著性子客套了兩句。
昌齡的態度卻比年前見到時親切不少,笑著說:“昨兒聽到大人提過,道今兒雍親王要派過來個幫手給我們,原來竟是表弟!不知,表弟同雍親王……”言談之間,盡是探尋之意。
曹颙苦笑道:“弟而今在戶部當差,怕是這邊是苦差,雍親王一時尋不到人,就將我提溜出來了!”
昌齡頓悟,怪不得如此,除了平王府與淳王府,也沒聽說曹家與哪個王府有往來。
這雍親王如今也難,連戶部那邊的文官都拿來用了。
應是要借曹颙這郡主額駙地身份。
想罷,昌齡到底還是端著表兄的架子,對曹颙勸勉了幾句,而后才喊了兩個兵士,叫他們帶曹颙去阜成門找托合齊。
說起來,曹颙對京城這姑父家始終很是好奇,若說是因姑父續弦。
兩家關系有所疏遠,也說得過去。
但這昌齡畢竟是他親姑母之子。
為何從未聽祖母與父母親提起?他還是前年初來京城去拜訪曹家在京城的親朋故舊時,見了父親給自己的單子,方知道有這門親戚的。
曹颙也曾問過母親,李氏卻也不曉得緣故,因她嫁過來時,曹颙這位姑母已經去世了;而他試探著問父親,曹寅卻對這個妹夫家避開不談。
無論如何。
既然曹寅沒有將這個親戚徹底刨除在親戚名單外,那這門親戚還得認下。
崇文門在東南,阜成門在正西,騎馬大半個時辰后,曹颙方到這邊。
阜成門前,卻是劍弩拔張,城門衛與步軍衙門的兵士站了幾列在城門前,與一伙王府侍衛對峙。
在那些侍衛身后。
是一溜十幾輛裝飾華麗的馬車。
曹颙沒有立即上前,而是將周遭打量了一番。
雖然在他們附近,人們都避得遠遠地,但是街頭巷尾卻有不少健壯男子都盯著城門這邊。
那侍衛領頭之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眉目之間略帶顯陰柔,態度卻極為傲慢。
伸出手來,指著對面地兵士道:“混賬東西,你們吃了豹子膽了,連咱們王爺的車駕也敢攔,還不快快讓開!”
步軍衙門這邊的頭目,是個四十來歲的校尉,身材略有幾分發福。
他上前兩步,拱手道:“這位大人,實在是職責所在,不敢妄自放行。
還望大人與王爺體恤!”
因步軍校尉是正五品。
而那侍衛領頭之人穿的是王府二等侍衛服色,卻是從四品。
所以他還要執禮。
那王府侍衛卻不領情,揚手就是一個耳光,怒斥道:“狗奴才,聽不懂人話嗎?你是個什么東西,就是托合齊來了,也不敢這般推諉我們王爺!”
那步軍校尉被打得退后一步,他身后的兵士里有不忿的,想要上前,被他抬起胳膊止了。
他回頭往城門樓望了望,回過頭來還是態度恭敬,對那侍衛道:“大人言重,卑職不敢怠慢王爺,只是因有圣旨,除非有誠親王、雍親王、提督大人三位地聯名許可,否則九門禁止軍民出入。
方才卑職已經叫人去請誠親王與雍親王兩位來此,還請王爺稍待片刻!”
“好啊,你這奴才竟油鹽不進了,若是兩位王爺半天不來,我們還要等半天不成!”那侍衛并不領情,冷笑道:“爺數三個數兒,你們趕緊麻溜兒滾開,否則就定你們個襲擊宗親的罪名,咱們的刀子可不是擺設!”
曹颙覺得有些不對,望了望街角那些人,低聲對魏黑道:“看他們不緊不慢、有恃無恐的模樣,怕是送信的人早被攔下。
魏大哥去趟東華門護軍營,雍親王應該在那邊,將這邊的情況告之,請他帶著圣旨來此!”
魏黑不放心曹颙這邊,便道讓吳家兄弟去。
曹颙道:“若是他們在這前面幾個路口都安排了人,吳茂他們怕是到不了東華門!我又不往前湊,魏大哥不必擔心我!這邊卻不能讓他們得逞,否則跟著出城的絕不會一家兩家,這些人中若是有患時疫的,那怕就要擴散到整個直隸,到時就再難遏制,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魏黑點了點頭,掉轉馬頭。
曹颙突然心生不安,鄭重道:“魏大哥,若真是遇到有攔截之人,不必顧及太多,千萬要先保重自己!”
魏黑回頭,沖曹颙舉了舉手中地刀,笑道:“公子竟不信老黑的身手了?這些年來,我可曾敗過!”
城門前,那侍衛已經數完三個數,畢竟是京城,他們當然不敢直接行兇,而是駕著王爺的馬車,往那些城門衛與步兵營兵士沖去。
看這樣子,只要對方敢出手攔截馬車,那這“襲擊”宗親的罪過就跑不了,到時候這些侍衛就可以理所當然地予以“反擊”。
不少城門衛嚇得退避到兩旁。
步軍兵士也都退后幾步,只那中年校尉不僅沒動,反而拉住韁繩,跪倒,仰頭道:“這九門封閉的原由王爺豈是不知地?還請王爺以百姓為念,不要再為難奴才!”說完,便是一連串的叩首。
擲地有聲,額角已是見了青紅。
曹颙抬頭往城門樓上瞅了瞅。
這托合齊還想躲到什么時候?難道他自己龜縮在城門樓里,這邊的變故就與他沒關系了?
馬車里傳出一聲冷哼,那個二等侍衛像是得到示意,抽出了腰間的佩刀,用刀指著那校尉道:“你還給鼻子上臉了?還不快放開?”
那校尉恍若未聞,仍是不停地叩首。
那侍衛臉上多了幾分戾氣,握著制刀的手動了動。
就聽有人道:“不知是哪位王爺在此,還請賞面,讓曹颙請個安才好!”
眾人皆扭頭相望,就見一個著五品官服地少年公子帶著長隨催馬過來,正是曹颙。
曹颙終究是沒有忍住,也是實在沒有法子,這托合齊不露面,難道就任由他們這邊闖出城門去?更何況。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校尉送命。
他并不是心軟之人,但是這校尉著實讓人敬佩。
那王府護衛沒見過曹颙,但卻似乎恍惚聽過這個名字,一時想不起他是什么身份,但因曹颙年紀實在太輕,卻著五品官服。
那人也不敢太過小覷。
馬車里傳來兩聲略顯沙啞的笑聲,一個小太監打馬車里出來,掀了簾子。
下來地是位四十來歲穿著華服的男子,滿臉笑容,語氣親近地道:“哈哈哈,原來是小曹颙!竟在這里遇到你,可見這是本王與你的緣分!”說著,伸出只戴著瑪瑙扳指保養得甚好地手,沖曹颙招招手:“來,來。
近前說話!這無論打訥爾蘇那里論呢。
還是打七阿哥這邊論,你都要叫本王一聲‘哥哥’!”
那雙混濁地眼睛將曹颙打量來一遭。
曹颙只覺得渾身寒毛聳立,他本不知道是誰家車駕,因形勢緊急就出了頭,可倒霉的是,這遇到哪位王爺不好,偏偏是這位順承郡王布穆巴!!
這王爺是出了名地愛男色,而且據說這愛好實在是雜了些,不管年紀大、年紀小,但凡是容貌看得過去地,就恨不得拉過去。
這傳聞著實不美,以致于這兩年在京城,曹颙也遇到過這順承郡王兩次,卻每次都是避得遠遠的。
曹颙倒不是怕他對自己如何,只是懶得招麻煩,若是與這王爺打個交道,就算是沒什么,怕也能夠傳出不少事事非非來。
曹颙心里膩味,面上仍笑笑,跳下馬,道:“原來是郡王爺,給您請安了!”說完,又仰著頭,對城門樓高聲道:“托大人,卑職曹颙過來領差事,雍親王隨后便到,是順承郡王車駕在此,您還不下來請安嗎?”
這聲音實在是大了些,布穆巴只覺得自己的耳朵振得生疼,但是聽說雍親王片刻就到,他實在顧忌不上這個,挑了挑嘴角道:“曹颙,四阿哥今兒不是在護軍營那邊嗎?怎么得空過來?”
城樓上沒動靜,曹颙心里鄙視得不行,對仍跪在地上那校尉道:“勞煩這位大人去喚下托大人,若是托大人再這樣打盹下去,怕是雍親王到了,他再想下來就難了!”
見那校尉打門洞便的甬道上了門樓,曹颙方對順承郡王拱了拱手,隨口道:“這個曹颙也不知,看雍親王的樣子,并不是臨時決定過來的,或許是與托大人有約也備不住!”
順承郡王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心中猶疑不定。
“王爺,看在王爺與姐夫同枝的份子上,曹颙實在忍不住多事,想要奉勸一句!”曹颙壓低了聲音說:“王爺回頭四下里瞧瞧!”
順承郡王回頭望了望,除了來不及縮回去地腦袋瓜子外,再看不到別的。
自己安排的都在路口,人也沒有這么多,就算是再笨,他也明白這不對勁了。
順承王爺陰郁著臉,冷聲道:“你們給本王下套!”
到底是位鐵帽子王爺。
曹颙可不想將自己卷進去,一副激憤地樣子道:“看來曹颙實在是多事,這換不來王爺一聲謝不說,還要替人背黑鍋了!”
順承王爺知道自己想左了,自己跟曹颙無仇無怨的,他一個郡主額駙設計自己做什么,不由低聲道:“好個冷面王爺。
這是要拿本王做筏子了,本王倒要瞧瞧。
他還能殺了本王不成!”
曹颙心里真是拿這順承王爺沒轍了,怨不得他不像其他王爺那樣領差事,這實在是沒什么腦子。
可不能讓兩位王爺在這里斗起來,他倒不是擔心這順承郡王如何,若是雍親王因此獲罪地話,那這京城的疫病誰管?
曹颙皺眉,仔細想了想。
道:“王爺,有點不對勁啊!這雍親王是早就決定要來這邊地,難道是得了您這邊的消息不成?若是那樣,他直接去王府那邊勸勸王爺,何必非要將王爺堵到這里。
您們兩位王爺要是發生爭執,這傳到萬歲爺耳朵里,卻是都落不下好的,這只能讓其他人看笑話罷了!”說到“其他人”三個字時。
曹颙特意加重了聲音。
順承郡王臉上驚疑未定,就聽“嗒嗒”的腳步聲響,九門提督托合齊從門樓上走了下來。
托合齊滿臉堆笑,甩了甩袖子,給順承郡王打了個千:“奴才托合齊給王爺請安了,實在是奴才的不是。
昨兒晚上睡得晚了些,就忍不住在城門樓子上打了打盹,下來就遲了,還望您老恕罪!”
順承郡王冷笑道:“這盹打得可真是時候?怎么著,這提督做得倒是滋潤了,忘記了安王府牽馬地時候,連主子都不認了?還是你以為到了內務府,就能夠踩著舊主子了?”
托合齊本是安王府的包衣,后因胞妹做了康熙地貴人,方調到內務府。
從司官做起。
康熙四十一年開始擔任九門提督。
順承王府與安王府都是禮親王代善一系。
所以也算是托合齊的主家。
托合齊這些年養尊處優,哪里還受得起這般奚落?心里恨得不行。
但是礙于身份還是俯身道不敢不敢。
他想著方才底下的情景,忍不住有些埋怨曹颙多事。
這要是鬧得大了,怕是這順承郡王就算是出了京,也沒有好果子吃。
又想著雍親王馬上就要到了,托合齊就巴不得順承郡王鬧,態度就不那樣恭敬了,直了直腰板道:“方才似乎聽到樓下喧囂,王爺,這是要……”
順承郡王方才被曹颙說得已經疑神疑鬼,眼下見托合齊又這般托大,越發印證了哪里不對似地。
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該這般出城,還是找個臺階下。
若是鬧大發了,怕是落不得好;要是就這樣回去,這時疫大發起來,卻是會要人性命。
他還在猶疑,遠遠地傳來馬蹄聲響,終是松了口氣,“哈哈”笑了兩聲,道:“還能有什么事兒?不過是在府里閑得膩味,來找你這個大提督喝杯茶罷了!”
然而扭頭去看,卻發現來人并不是雍親王,而是許久不露面地十三阿哥,后面是五六十侍衛親隨。
眾人皆感意外,曹颙亦是。
十三阿哥笑著下馬,先是看了眼曹颙,見他無礙放下心來,隨后方對順承郡王與托合齊笑著說:“四哥正忙著,有些脫不開身,又怕不來耽誤你們的事,就打發我過來!我倒是稀里糊涂,這到底要讓我做什么差事?”
托合齊還好,順承郡王算是徹底明白了,自己就是被算計了,這是有人想要挑起他與雍親王之爭,想要“漁翁得利”。
“哈哈!”十三阿哥瞧了他兩人地臉色,笑了兩聲,望了望天,道:“從今兒到初八,可是圣旨命咱們祈雨地日子,那是連殺只雞也是忌諱的!倒是無聊得緊。
郡王到這邊,可是怕有人抗旨出城,托合齊震懾不住?郡王哥哥放心,這不老十三來接你的班了,我倒是要瞧瞧,誰敢小視皇父的圣旨!”
這話里話外的,卻是好幾重意思。
順承郡王笑笑說:“這誰不知道,十三阿哥最是勇武的,有你過來,本王倒是放心了,那就改日喝酒,今兒就這樣罷了!”
十三阿哥抱拳道:“恭送郡王哥哥!”
目送順承王府的馬車侍衛離去后,十三阿哥看了眼托合齊,然后將曹颙單獨叫到一邊,低聲道:“曹颙,四哥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