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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殺,還是晚殺,到底如何殺?莊先生雖不反對除了李鼎這個禍患,但是卻不贊同曹颙的法子。
如今不過十月中旬,雖是天氣日漸寒冷,但是卻沒有到冰天雪地之時。
按照莊先生的意思,要過兩月再動手腳,干凈利索,永無后患。
李鼎的婚期,定在十月末。
雖然沒有見過那位富察小姐,但是過門就守寡的命運,實在凄慘了些。
曹颙雖不算好人,終究有惻隱之心,便想著在李鼎成親前,將恩怨了解,省得耽擱了別人的命運。
雖是少不得抱怨曹颙兩句婦人之仁,但是見說不動他,莊先生還是很仔細地問了幾個細節,指了不足之處。
曹颙與魏黑聽得直愣神,心在實在佩服萬分,這才叫真正的算計。
關于山東墜馬之事,莊先生卻賣了個關子,只說正在查證中,過幾日會有準信。
三人邊喝邊聊,到了亥正二刻(晚上十點半)方散。
曹颙喝了大半壺酒,雖說沒有醉,但是因下午在靈棚了枯坐半日灌了風,這晚上又是熱湯、又是酒的,胃里就有些不舒坦。
過了二門,沒走幾步,曹颙就覺得有些挨不住,忙走到路邊彎下身子。
一口沒忍住,曹颙就嘔了起來。
直到將肚子里東西吐個干凈,他方覺得有些舒坦。
看著天上的大半個月亮,曹颙沒有回梧桐苑。
而是走了幾步,尋了個塊空地坐了。
心里也說不清是何緣故,總覺得對自己有些失望,好像自己慢慢地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就是這般算計別人地性命,心中也漸漸波瀾不驚。
地上冰涼,月光也帶著清冷,但是曹颙卻絲毫不覺得寒意。
一個人在這黑地上坐著。
看不到誰,也看不到自己個兒。
不曉得為何。
他竟感覺到有幾分松快,抬起胳膊往腦后一墊,看著深邃的夜空發怔。
就聽到腳步聲起,遠遠地像是有人走過來。
因曹颙在黑影處躺著,也不怕人瞧見,便也不耐煩起來。
就聽有婦人道:“紫晶姑娘交代了,月末是恒生少爺的百日。
廚房那邊要好好操辦呢!等恒生少爺的百日宴完了,就是左住、左成兩位少爺抓周了!”
曹颙聽這婦人聲音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是哪個來。
就聽另一人說道:“怨不得田奶奶這些日子預備針線活計,想來是給恒生少爺做百日禮用的。
”說到這里,壓低了音量道:“娘,您說,恒生少爺真是大爺的私孩子么?”
就聽“拍”的一聲,那婦人低聲喝道:“還不快住嘴。
這是哪里聽來地瞎話,可不敢胡謅!”
曹颙卻是聽出來了,正是田氏屋子里侍候的楊嫂子與她地女兒小核桃。
小核桃被她娘拍了下腦袋,有些不忿,低聲道:“娘打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編排的!別說恒生少爺。
就是左成、左住兩位少爺,也有人說是大爺的骨肉……說田奶奶是沒名分的二房,都是大奶脾氣好,才容著……”
“這是哪個王八羔子胡吣?”楊嫂子嘟囔著,聲音里帶了幾分惱:“這些喪盡天良的東西,整日嚼什么舌頭?咱們娘倆兒跟著田奶奶一道進的府里,還不曉得原由?山東也好,京里也好,大爺何曾失禮過?就是真想要女人,這后院的丫鬟。
多少人等著往大爺床上爬。
田奶奶地姿色又當什么。
”說到這里,她吐了兩口吐沫。
對小核桃道:“我怎么也說起這個了?那些胡話,聽了都是臟了耳朵。
往后你再說這些話,小心打嘴。
咱們做下人的,盡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小核桃應了,母女兩個漸行漸遠,四周恢復了寂靜。
曹颙坐了起來,不禁苦笑,說不上惱不惱的,這都哪兒跟哪兒。
他站起身來,回了梧桐苑,看到上房里的燈光,心中多了股暖意。
待曹颙見了屋子,初瑜聽到動靜已經起身。
曹颙見炕沿邊上放著的繡花棚子,問道:“又做針線,晚上燈光暗,傷眼睛!”
初瑜近前幫曹颙換衣裳,見他身上都是土,唬了一跳:“額駙這是摔著了?可碰了哪里沒有?”
曹颙受不了身上的酒臭味兒,先漱漱,方回道:“沒摔著,剛才覺得胸口熱,在外頭坐了一會兒。
初瑜一邊吩咐喜云、喜彩準備清水過來,一邊擔憂地說道:“如今外頭也寒了,額駙也要小心些個,省得吹了風。
曹颙想著方才聽田嫂子與小核桃說得那些妻啊、妾啊、私孩子的話,田氏到府里一年半,恒生也大半月。
連下人都揣測,初瑜這個做妻子地,卻是全無半分猜疑地相信自己的丈夫。
要是換作其他人,就算不把田氏趕出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少不得的吧。
待田氏有禮,待恒生有愛,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初瑜見曹颙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個兒,在丫鬟面前不禁有些放不下臉,嬌嗔道:“額駙……”
喜云、喜彩兩個忍著笑,挑了簾子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兩個,曹颙上前兩步,摟了初瑜的腰身,低聲道:“我凍著了……”
初瑜聽了,心里擔心,伸出小手,去探他的額頭。
果然是熱呢……
不曉得是不是夜里發汗發得好,次日一早,曹颙卻是神清氣爽得緊。
男子漢,怎么能膩膩歪歪的。
那些個沮喪也好、失望也好,俱都煙消云散。
父母康健,兄弟們也沒有不學好地,老婆孩子也有了,這人也要知足才好,
初瑜還想起身侍候他穿衣,被曹颙硬攔住了。
總要歇歇才好。
果然是個好天,曹颙出了大門口。
抬頭看了看湛藍湛藍的晴空,心里實在亮堂不少。
事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自己不是如來佛祖,做不到割肉飼鷹,普度不了眾生。
若是鷹想吃他的肉,他說不得只能辣手射鷹了;若是眾生有求于他,嘿嘿。
那也要看是求什么。
阿彌陀佛,原諒小子的罪過,小子還是按照本心,做一個自在些的尋常人吧。
按照尋常似的,曹颙到西單牌樓這邊的太仆寺衙門點卯。
太仆寺漢卿陸經遠沒來,他本來就上了歲數,脾肺有些不好,每年入冬就犯病。
整日里咳個沒完。
對太仆寺這邊地差事,也是每天點個卯就走。
唐執玉與伊都立卻是都到了,因到了年底,兩人正看著牧場報上來的各種單子數據,還有人員考核什么地。
另外,還有衙門里還有幾個小吏地缺。
要統計出來,報道吏部去。
見曹颙到了,兩人放下手中地差事,給他請安。
這兩位同僚,曹颙相處得還算愉快,也不在他們面前托大。
關于夏日里曹颙與唐執玉做個那個統計,雖然也算尋到些天色變化與牧場馬瘟爆發的聯系,但是具體印證,卻要等明后年才知曉。
曹颙官復原品,不單單是當值還算勤勉地獎勵。
還有跑一趟外蒙古的獎賞。
因此。
他心里也是坦蕩的很。
唐執玉卻是不同,他原本就以為自己沾了曹颙地光。
這次他雖然沒升官。
但是卻得了康熙金口玉言的褒獎,這比升官還體面。
因此,除了感激曹颙的提挈外,他越發在差事上精心。
伊杜立雖然平日吊兒郎當,但是男人么,臉面很重要。
看著曹颙與唐執玉都很有干勁,他自己個兒也不好意思偷懶。
三人商議著,將手頭幾件差事都定了章程,這時間就到了中午。
伊杜立摸了摸肚子,笑著對曹颙道:“大人請客的事,下官可是記得,這頓館子可是不能省了!”
曹颙到太仆寺衙門許久,除了伊都立與唐執玉外,下面的屬官接觸得較少,也想趁此機會認識認識,便笑著說道:“那是自然,我已經使人訂了館子,大家直接過去就成!”
上官做東,不管家中有沒有事,也沒有幾個人不識趣的。
眾人出了衙門,往前門來。
這次訂下的館子是燕慶齋,在前門這一代是頂有名氣的。
曹颙本不是吝嗇之人,又是第一次請太仆寺地同僚吃飯,讓預備得都是上等席面。
因不愿被外客叨擾,曹颙將整個館子都包下了。
太仆寺衙門這邊的幾十屬官,俱都就坐了。
曹颙少不得站起來,提了酒杯,說了幾句客套話。
眾人皆是舉杯應了,曹颙怕大家不自在,便也不鬧這些個虛的,請大家自便。
太仆寺本來就是清水衙門,這些低品級的官員小吏日子并不富裕,鮮少有機會能進這種大館子。
初還拿捏著,待三倍兩杯酒水下肚,大家也就扯開了腮幫子吃了。
曹颙看著不少人穿著官服都磨得褪色,想起伊都立前幾日說起的一樁閑話來。
說得卻不是太仆寺衙門的,而是另一個清水衙門地小吏。
說是那小吏家貧,老母病重,想要吃幾口肉,家中卻無余財。
小吏之子孝順,不過十來歲年紀,心疼祖母,便瞞了家里人,到盒子鋪做小伙計,每日里給祖母帶兩塊熟肉回來。
不想,被那盒子鋪掌柜的發現,將這小伙計一頓狠打,攆了出來。
那小吏曉得兒子作出這般丑事,覺得有辱門風,行了家法。
這孩子不過十來歲,哪里挨得住?又病又嚇得,就咽氣了。
老祖母見因自己的緣故,沒了孫子,沒臉面茍活,就懸梁了。
不過是為幾塊肉,頃刻間家破人亡。
曹颙心中唏噓,喚了館子伙計,掏出一錠銀錢給他,讓他按照這席上人數,去盒子鋪定盒子菜。
盒子菜就是用木盒子裝著的熟食,里面是煮熟的豬肉、豬頭肉、豬下水什么的。
前幾日伊都立說時,唐執玉也聽過的,現下見曹颙如此,明白他的體恤之意,心里對他的好感又增了幾分。
伊都立見了,對曹颙道:“這救急不救貧,要不孚若費費心思,給衙門這邊添個進項?”
曹颙苦笑,哪里那么容易?若是巴巴地鬧出來,分紅利的事,那不是打朝廷地臉面么?怎么,別人地俸祿都過得,就太仆寺的過不得?
伊都立是世家子弟,這官場地道道哪里不通的?話說出口,他便曉得這話說得沒滋味兒,搖了搖頭,道:“玩笑話,玩笑話,如今這朝廷上下都不富裕啊!”
這待大家酒足飯飽,飯館伙計送上盒子菜,請眾人自便。
這不嫌重了,便提溜一個回去;嫌沉的,也不勉強。
這也是曹颙專程囑咐的,雖是好心,但是也要顧忌眾人顏面,舍得讓人以為是施舍就不好了。
眾屬官還在拿與不拿之間猶豫呢,見曹颙與唐執玉他們都使小廝拿了,便也不再客氣。
待提溜了盒子,眾人與幾位上官別過,嘻嘻哈哈,三三兩兩地去了。
此時,夕陽西下,晚霞紅彤彤的,血一樣艷麗。
李鼎當完值,騎馬回府,看著天邊的彤云,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