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的雅間門用一簾草珠設成,垂長及地,將雅間里面的景致遮擋的朦朧。
又因為朦朧,會令人每次路過都想挑開它。
若不急著挑開,只輕輕撥動珠子,會聽到細碎且脆的響聲,像歌喉通透的鳥兒在低吟,很是好聽。
林孝玨和風少羽隨在蘭君垣身側,待他掀簾進去,她輕輕摸了摸單粒的草珠子,涼滑潤手,夏天摸著會更舒服。
這時風少宇都已經進去了,她這才放開手,終于掀大了簾子。
入眼的是一室的簡單,再細看雅間內的陳設要比外面更清雅。
仿漢的四方矮案,四面各擺了一個蒲團,兩個美麗女子分東西跪坐其上,正好讓出門的方向。
見他們進來,兩個女子站起來。
林孝玨目光從女孩身上掠過,直看向對門的墻壁,墻壁上左右各掛一張琵琶一把劍,都是很遠久的樣子。
不管久不久遠,劍都是她喜歡的物件。
“你喜歡嗎?是我讓掌柜的這么擺的。”一個身著鵝黃色衣裙的女孩擋住了她的視線。
林孝玨收回目光一看,這女孩生的極其精致,柳眉水眼鵝蛋臉,櫻桃小口一點點,尤其她有修長白皙的脖頸,哪怕是年紀小,也能將她襯托的十分優雅。
這人林孝玨是認得的,定國公府年紀最小的小姐,享譽京城的美人方顏夕。
前世她要比自己大上十幾歲,她成年時。她已經是年過三十的女子,可年紀算什么,她三十幾年未嫁人,哪怕年齡大了,也絲毫不能影響她京城第一美女的地位。
而且相傳,她人有才又隨和,可她只是在過年的時候見過她幾次,沒做過交流。
前程往事啊,見到這些不熟悉但認得的人,就又想起來些。
若她沒有記錯。那個人是要接方顏夕進宮的。被少施家的勢力抵擋了一段時日,僵持不下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后來方顏夕到底進沒進宮,真不得而知了。
林孝玨又想起了一些事。目光有些空洞。
“表哥。這位小姐是……?”方顏夕也在打量眼前這位陌生的女子。
前面遠遠的看她。就是個清麗脫俗的美人,如今近了,才發xiàn她的風華無雙。眉平而濃,英氣十足,一雙桃花眼如點漆般幽靜,鼻梁直挺,唇口精致,如她一樣,她也是鵝蛋小臉。
在京城還沒見過比她更好kàn的女子,眼前這女子的美貌可以排到第三了。
方顏夕看著這位陌生小姐看自己的目光由詢問變成呆滯,眉心不自覺的蹙起。
蘭君垣忙側頭瞧:“小姐?”他聲音輕柔帶著呵護。
林孝玨回過神來,微微頷首道:“失禮了,我看那墻壁布置的有意思,就出神了。”誰都知dào她看的不是墻壁。
方顏夕嫣然巧笑道:“難得小姐喜歡,不過是我的無心之作。”
林孝玨點點頭:“也不是因為喜歡,只是覺得該有個故事,不知小姐如此陳設有何意義?”
方顏夕一愣,不知dào她說“也不是因為喜歡”是有意還是無意,她面色有些尷尬:“我喜歡而已。”
林孝玨了然一笑:“是我俗了。”點頭致歉。
風少羽在一旁聽得捏把汗,他是最不喜歡聽女子談話的,他認識的女子都喜歡針鋒相對,原本以為方顏夕和林孝玨會和別人不一樣。
也確實不一樣,別的女子不滿yì會拐外抹角,林孝玨不滿yì會嘴黑的說出來。
他其實怕方顏夕誤會林孝玨,因為有時候林孝玨不是針對人,只是說話冷而已。
好在方顏夕大度。
她見林孝玨笑了也跟著笑了下,便再無話。
風少羽松口氣。
但大家都忽略了他的心情。
方顏夕目光直視蘭君垣。
“表哥和少羽哥來聚仙樓怎么也不找我?”
蘭君垣溫雅一笑:“并不知你在此,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風少羽雖然知dào別人不是在問她,但也道:“我方才路過的時候看著像你,可記得方大人不讓你來這種地方,以為我看錯了呢。”
方顏夕抬手讓三人入座:“我陪清揚出來坐坐,也不知dào能碰見你們,也是剛才一晃,才看見的,表哥坐。”她又讓一讓風少雨。
因為她視線全在蘭君垣身上,并沒有看見,當她說“陪清揚出來坐坐”的時候,鐘清揚的細眉蹙了一下,不過一閃即逝。
林孝玨捕捉到了,垂下眼皮不知dào想了什么。
這時方顏夕還是乖巧的請表哥和風少雨落坐。
風少羽沒推辭的走了過去,可要入座的時候難住了。
一共四個位子,他們兩個坐下,讓林孝玨站著嗎?風少羽摸透形式后先是對一直當陪襯的鐘清揚拱拱手,示意讓她隨便做。
她是個真啞巴,跟她說話也沒用。
鐘清揚微微施禮,巧然落座。
然后他看向蘭君垣:“哥你坐那。”又朝林孝玨招招手,坐我這里。
他的位子剛好對著門口,林孝玨要走過去還要繞彎。
蘭君垣笑著拉過身旁女子的衣袖:“你累不累?要不要坐這?”語氣體貼又溫柔。
林孝玨淡淡搖頭,不想坐的樣子。
蘭君垣得到答案直起腰看向方顏夕,再次問道:“夕兒叫我有什么事?”
方顏夕目光從紅色的袖口上轉移到表哥的臉上,她又一巧笑:“沒有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你又不是外人,是我的表哥。”
若是以前,方家拿他蘭家的人當狗,那么從方景奎死開始。方家拿他蘭君垣當狼,方景奎的葬禮都不讓他參加,可想而知,大舅舅該是如何警告這個表妹不要與他往來。
無論是狼還是狗,他都不是方家養的。
蘭君垣心里明白但沒說出來,只笑道:“那就是沒什么事,我那邊還有一群兄弟等著呢,少羽……”他喊了一聲,拉著林孝玨轉身要走。
好在風少羽沒有大大咧咧的入座,他總算聽出來了。哥并不想多里方顏夕。若從前一樣啊。
風少羽站直了運一口氣。方顏夕看了忙道:“其實是有事的。”她又期待的看向蘭君垣。
風少羽腳步定住。
蘭君垣和林孝玨轉回頭來。
方顏夕目光變得無奈,沉吟一下還是笑了。
“表哥隨梁大人去江南那么多時日,我許久沒見到您了,所以想問一下您好不好。”
蘭君垣笑著一伸胳膊:“如你所見。我很好。謝謝。”將自己展示給她看。
話里透著客氣。方顏夕笑容僵在臉上,深吸一口氣,又笑了:“表哥帶了女子回來?怎么也不給我介shào一下。”
她目光終于直視到林孝玨的臉上。
她們開始不是聊過了嗎?蘭君垣側頭看林孝玨一眼。小丫頭正一臉嚴肅,他正回腦袋笑道:“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一個笑容一句話,表明了這女子在他心中地位。
方顏夕笑容轉大,問林孝玨:“不知小姐貴姓?”
林孝玨還沒等回答,蘭君垣已經不咸不淡的告sù她:“周小姐。”
曾經她告sù過他,她是姓周的。林孝玨看著這個此刻別扭的男子淡淡一笑。
這兩個人雖然沒有彼此說什么,但是這面部的交流太頻繁,方顏夕的眼睛好似被什么刺到。
她忍住情緒,對林孝玨深深一禮:“原來小姐是表哥的救命恩人,不知表哥在哪遇見的小姐,也不知dào小姐是因何事幫zhù的表哥,但夕兒這里都要深表謝意,謝謝小姐照顧表哥。”
林孝玨點點頭:“不必如此,我不是什么人,都幫的,蘭公子與我,有過命的交情,所以,即便他不是,方小姐的表哥,我也會救她。”
一席話將方顏夕說的臉色微紅,連優雅的脖子都紅了,風少羽聽了這么久,終于感覺到哪里不對勁了。
他忙從座位處走到蘭君垣身邊,面向方顏夕道:“我們和照哥兒訂好了包間,要喝酒去了,你們兩個姑娘家沒事也少來這里,早點回家吧。”
鐘清揚雖然說不出,但聽得見,聽到賢王世子的名頭,眼角露出溫和的笑容。
方顏夕目光掃了一眼好友,露出好kàn的貝齒道:“原來照世子也在,他定不知dào清揚在這,要不要叫他也過來?”
她本是千金小姐,一直都是別人捧著她,什么時候要她一個一個的相請還有被拒絕呢?
風少羽心道,你這樣夠著人家累不累啊。
看她笑得有些勉強,又不忍了,忙道:“照哥兒還忙著喝酒呢,你們兩個還是趕緊回家吧。”
夕日親密的玩伴一直在擔憂她們的安全,方顏夕面露欣慰,她看向蘭君垣:“要不表哥你送我?反正以前你跟照哥兒他們喝酒你也總是先走。”歪著頭瞪著水靈靈的眼睛,在討好,在撒嬌,也有祈求。
蘭君垣看向風少羽:“我沒空,少羽你呢?”
“……”他也不想去送。
風少羽看了小結巴一眼,哥那日都說了喜歡她,二人好不容易見一面,他就成全吧。
最后他無奈道:“要不我送你吧。”
方顏夕目光在表哥和那女子臉上來回梭巡,好一會她才露出嫣然笑容:“那就勞煩少羽哥了。”
風少羽揮揮手臂讓鐘清揚站起來:“走吧,我到時候再趕回來了。”
他催促著,方顏夕和鐘清揚就都加快了動作。
二人對蘭君垣和林孝玨行禮:“周小姐再見。”方顏夕笑著道。
林孝玨微微頷首:“再見。”
五個人分了兩伙,以禮相別。
待他們走遠,蘭君垣目光收回來,轉身正視著林孝玨。
林孝玨仰起頭,見他如此正視,笑著問道:“何事不解?”
他們已經到了一個眼神,對方就知dào彼此什么意思的地步。
蘭君垣嘴角勾笑:“你怎么知她姓方?”
方才沒人介shào,她就自己說了。
林孝玨不瞞他:“前世見過。”
又是前世,蘭君垣摸了摸鼻子,突然就忍不住了。
“哈哈……”
他笑的爽朗。
林孝玨問道:“你又為何發笑?”
難得心情大好,原因也不知dào,反正就是高興,瞅她就想傻笑。
蘭君垣止住笑容道:“要不你猜猜?”
“笑我的話,你不信。”
蘭君垣沉吟一下搖搖頭:“我信的,因為你說上輩子我死的很慘,聽到那我就信了。”
像蘭君垣這樣的人,他想要怎么樣的人生,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下場自然也預料到了。
林孝玨笑了笑沒說話。
蘭君垣突然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她:“我想今生我不會了。”
“是嗎?”林孝玨眨眼一問。
蘭君垣很肯定的點點頭:“我想我不會了,除非……”除非什么他沒繼xù說,突然轉了話題:“別一直說我了,你呢?你怎么樣?不管上輩子的事,你現在過得怎么樣?”
林孝玨仔細想了想:“說實在的,還不錯。”她很滿yì的點點頭。
蘭君垣露出這樣我就放心了的表情:“那以后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孝玨倏然一提嘴角:“你知dào我的,不喜歡拐彎抹角。”
“我聽少羽說你回京是因為家里人給你訂了親,你真的要嫁人了嗎?”
這個消息應該是管事的告sù風少羽的。
林孝玨挑挑眉:“婚姻大事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要嫁的。”
蘭君垣一下子拉起她的衣袖放在二人視線中間:“我不想你嫁給他。”他霸道的說道。
林孝玨看著自己被他握緊的手腕,好笑的道:“他是誰?”
“他是內閣大學士陳閣老家的六公子,他姓陳明博彥,字子魚,他人才一表、學富五車,出身高貴,家世清流,早幾年就是京中貴女最佳夫婿的人選,可即便他如此優秀,我還是不想你嫁給他。”
林孝玨笑了笑:“你把他,說的那么好,可你忘了,他病了,他病了,我就得嫁給他。我要嫁給他,然后他可能,活不久,或者出嫁那天,他就死了,更或許還沒出嫁,他就咽氣了,那我就是克夫,更沒人娶我,要么就守寡,總得嫁給他的。”
“……”蘭君垣吸了一口氣,更斬釘截鐵的說:“那就讓他好起來。”
“怎么好起來?”林孝玨嘴角勾了勾。
蘭君垣也勾起嘴唇,溫和一笑,給她她想要的答案:“跟我走,去給他治病。”他說著拉著她的手腕帶她往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