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說起來,其實頗為可笑。
正如雙成姨娘防著的那樣,今兒一早,姚氏就去看望華焰了,還假惺惺地拿了一只長命金鎖,說是送給小外甥的見面禮,哪知道一進華焰的屋子,見里頭的擺設竟然也是一件好些都沒有,姚氏心里那個氣啊,白搭了一只金鎖不說,還什么都沒有撈著。
回到客院就大發脾氣,隨手甩了一只茶盞,沒碎,磕出一個缺口來,姚氏看到這只茶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場就罵道:“什么樣的摳兒人家,拿給親戚使的,竟然是牛角做的杯子。”
其實這牛角茶盞雕刻得十分精美,牡丹為身,碧葉為托,活脫脫就是一朵富貴牡丹的形狀,但是牛角始終是牛角,雕功再好,也改變不了它的普通廉價,在姚氏眼里,這分是方氏怕她把這些用具給折騰壞了,才特拿了些不值多少銀子又堅固耐用的來。
當時華灼正好拉著方懷柔回客院,坐在偏房里面問候三表姐方可柔的病情,聽到姚氏毫不掩飾的罵聲,一時沒忍住,就跑進姚氏的房間,先看了一眼地上那個被摔破了邊角的牛角杯子,轉身就又回到院子里,從角落里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碎石,然后又回到了姚氏的屋里,二話不說,用石頭直接把那牛角杯子給砸成了碎片。
然后她才對姚氏道:“舅母且消消氣,這杯子不好,待外甥女把它們全部砸了,再讓人給你送一副好的來。”
說著,她舉起石頭,砰砰砰幾聲,把一套牛角杯子全部給砸了,直把跟過來的方家三姐妹全都看傻了。
華灼卻一副意憤填膺的模樣,砸完了,慢吞吞地用帕子擦擦手,然后才仿佛后知后覺地想起什么,“啊”了一聲,捂住嘴,后悔不迭道:“哎呀,我忘了,這一套不是什么普通的牛角杯子,是前年我家的海船從一個什么島上帶回來的,聽說是用犀牛角做的,還有個好聽的名兒,叫做望月犀玉,舅母你看,這杯壁可不是溫潤似玉一般,我家統共也只有五套,四套送了人,只剩下這一套當寶貝似地收著,平日我爹爹和娘都舍不得用,看是舅舅、舅母來了,才拿了出來,都怪我一時沒看清,竟是砸光了,舅母,你別它不起眼,其實這整個屋里的擺設都加起來,也不如它名貴呢,這一套,若在外頭,沒有三、五千兩銀子,買不下來。”
姚氏一聽這話,只覺得晴天一個霹靂,差點沒把她劈得當場厥過去。三、五千兩銀子,就在她的眼前,一眨眼的工夫,變成了一堆碎片。
華灼一副做錯事的模樣,喊著七巧,讓她去雙成姨娘那里再領一套上等的骨瓷杯具來,其實心里幾乎笑抽了去。被她砸爛的這套杯具確實是海外帶過來的犀牛角不錯,不過后面那什么望月犀玉都是她隨口瞎扯的,這套杯具雖也值些銀兩,但絕不至于三、五千兩之多,以華家的家底,砸個一套、兩套的,絕不心疼,只要能把姚氏氣個半死,她覺得就太值了。
當初方氏收拾客院的時候,特地挑了這套茶具來供兄嫂使用,看重的是犀牛角的藥效,倒了水藥性自然就溶了進去,常用犀角杯吃茶對身體十分有好處,華灼聽說以后,心里就暗暗留意,猜測姚氏十有認不出犀牛角來,畢竟青州位置太偏遠,這些海外帶過來的東西,那邊是極少見的。一旦姚氏以為是普通的牛角杯子,以她那貪婪的性子,肯定是要尋釁生事的,因此她連應對都想好了幾種,定要讓姚氏吃個大虧還說不出來。
果然,姚氏認錯了,把犀牛角當成了普通的牛角,讓早就有心的華灼逮住了機會,教這個貪婪的女人著實氣了個半死。整天這個屋、那個屋地轉著,琢磨著有什么好東西,沒想到自己屋里就有這么珍貴的物什,竟然還在眼前被砸了個粉碎。
“表妹,這么名貴的茶具,砸碎了多可惜。”方懷柔輕聲道。這兩天她跟華灼住一間屋子,算熟悉了,說話也就隨便些,“這能換多少盒胭脂水粉啊……”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四表姐喜歡胭脂水粉,回頭我送你一些,我那兒的胭脂水粉,都是趙家送來的,趙家水粉,都是秘方特制,可比外頭什么紅粉堂、煙霞齋賣的都好,不是親近的人家,有錢都買不著,四表姐看我的膚色是不是極好,那都是用的趙家水粉。”
華灼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興致勃勃地拉著方懷柔說了起了胭脂水粉,忽然看到方可柔低著頭站在一邊不說話,她心中忽起憐意,便又道:“都怪我疏忽,忘了三表姐的臉上還起著紅疹子,明兒我再去趙家要一盒玉容膏來,這個消疹子最好使了。”
方可柔大喜,忙追著問道:“真的?那什么玉容膏真有這么好?”
華灼用力點頭,方家人中,唯有方可柔讓她有些好感,自然不會忍看她被嫡母害得滿臉紅疹不能見人,便拉著她的手,把玉容膏的好處一一道來,有意無意間,卻冷落了本就已經氣得半死姚氏。
“佩環,佩環,這丫頭死哪兒去了,我渴了,剝幾個桔子來吃,還有梨兒,那個水多,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竟然連口茶都吃不到,還是什么名門望族呢,大的狗眼看人低,小的驕橫無禮。”姚氏大聲地叫著自己的貼身丫環,口中指桑罵槐。
華灼本來覺得,氣氣這個舅母也算是為自己出了一口氣,此時聽她竟然侮辱到了爹娘的頭上,頓時大怒,當即便反唇相譏道:“我家自舅父、舅母一家來,可從不曾失了禮,熱茶熱水何時短了供應,怎么就叫做連口茶都吃不到。”
姚氏冷哼一聲,道:“有個好外甥女,把茶盞都砸了,難道要我用手捧著茶吃?這等事情,外甥女做得,舅母可做不得。”
明明是姚氏自己先把杯子摔破了,整套茶具,破了一口子,和全砸了,其實并無什么區別,總歸是再也不能拿出來待客,算是全廢了,華灼砸還是不砸,其實結果都一樣,可是姚氏這樣厚顏無恥,把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華灼實在是無話可說。
她忽然覺得自己真可笑,跟一個半點羞恥之心的人斤斤計較,實在是失了自己的身份,當即便道:“這都是外甥女的錯,不該砸了茶盞,只是恕外甥女愚鈍,倒不知原來舅母竟是喜歡用破杯子吃茶的。”
說著,也不再理會姚氏,徑自走了。
姚氏再次氣個半死,看著滿地的犀牛角碎片,心里又疼得似針刺的,一腳踢在兩個庶女身上,罵道:“不知哪里招來的喪門星,還呆站著做什么,把這些犀牛角都撿起來,回去細細磨了,好歹也是一味藥材。”
果然是刮地三尺,連根針也不放過的。
不一會兒,雙成姨娘親自送來了一套上好的白色骨瓷茶具,釉色極好,溫潤如玉,上頭的牡丹花兒更是栩栩如生,正應了那句“富貴花開百年好”,是難得的好東西,但到底不能跟望月犀玉相比,這一套上好的茶具,頂多也就值個幾十兩銀子。
姚氏看著茶具上的牡丹花兒,更是心疼難忍,只是再也舍不得砸了,正氣悶難解的時候,也不知那個佩環的丫頭是怎么弄的,遲遲沒有將桔子取來,正教姚氏找著了發作的理由,先是言辭刻薄地把雙成姨娘罵了一頓,又氣沖沖地去找方氏告了一狀。
雙成姨娘身份低微,也不敢跟姚氏爭辯,她見勢不妙,先一步去尋了華灼,指望著小姐幫她在夫人面前做個證,她可是真的一點也沒有虧待過方家的人啊。這幾天,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樣不是精心準備,除了防著方家人手腳不干凈之外,其他方面可真是幾乎沒把方家人當菩薩一樣供起來了。
華灼三句兩句把事情說了,然后拉著方氏的衣袖道:“娘,你可別怪雙成姨娘,是灼兒的錯,惹惱了舅母,這才讓她把氣撒到姨娘身上,你莫再為這事兒生氣,一會兒灼兒便到客院外頭跪求舅母消氣,娘,你看這樣處置可好?”
方氏半晌無語,許久才輕嘆一聲,摸摸華灼的頭頂,柔聲道:“她畢竟是你舅母,唉……”
一聲輕嘆,不知包含了多少難堪。這件事情,女兒確實有錯,砸杯之舉,太過激烈了,又是當著姚氏的面做的,稍有些臉面的人都忍不下來。
可是她又怎么忍心責備女兒,心知肚明女兒是在為了望山閣的事情而給姚氏一個警告,免得舊事重演。自己那個嫂嫂,也是名門出身,怎么一丁點好歹也不識呢?客院里的那些東西,都是她精挑細選,原就有讓方家人帶走的意思,姚氏自己不識貨,怪得誰來?
這些事情原本應該是由方氏自己來做的,她雖是方家的女兒,可現在更是華家的主母,娘家的聲譽要顧及,但華家的利益才是她第一個要守護的,誰敢動華家的一草一木,誰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哪怕是娘家人也一樣。
不管華家有多少好東西,方家人能拿走的,就只能是她親手送出的,不告而取,那是賊,賊心不死,便該誅。
只是,自己出嫁這些年,方家,竟然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嗎?
方氏的眼,終是紅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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