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何溪醉的意料,被再次請進班主任辦公室之后,達令居然沒有暴跳如雷。她只是態度和藹地詢問了一些諸如“那些生理衛生知識是從哪里學到的”、“平時有沒有交到社會上的朋友”之類的問題,待何溪醉給出了令她滿意的答復之后,她又教導了幾句“以后不可以對老師那么不尊重”便放何溪醉離開了。
走出辦公樓,何溪醉還覺得難以置信。這事真的就這么結束啦?究竟是達令偷偷留了一手,還是她果真認同我的科學教育方法?不過她最終還是懶得去仔細揣摩,畢竟,在度過了四天高中住校生活之后,這是她“穿越”之后的第一個周末。
疾步走回寢室,何溪醉開始準備洗這幾天來的臟衣服。
“咦?小溪,你還不走啊?”寢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只有跟何溪醉鄰床鋪的妞妞背著個大背包準備出門。
“嗯,我洗完衣服再走。”何溪醉一邊往盆里倒洗衣服,一邊頭也不抬地說。
“什么!你自己洗衣服!”像是聽說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妞妞大為震驚,“家里人都出差了?”
“沒有啊,反正衣服也不多,自己洗了得了,省得拿回家我媽又要搶著洗。”
妞妞似乎被震撼得世界觀都動搖了,“這世界太瘋狂……連我們小溪都變了種開始心疼爹娘自己勤勞做家務了……小溪,你是不是被分手那事刺激的啊?沒事!到了大學好男孩多得是!任你隨便挑!”
“妞妞,要不你的衣服我也幫你洗了吧?”何溪醉故意裝出一副溫良賢淑的表情,輕聲問道。
“啊!你精神失常啦!”妞妞慘叫一聲,頭也不回地一溜煙逃沒了蹤影,留下何溪醉笑著向盥洗間走去。
等何溪醉晾曬好所有的衣服,已經將近下午六點。她一邊感嘆那些少女時代的衣服腰身竟是如此纖細,一邊慢吞吞收拾好書包,然后扭動著和衣服同樣纖細的小蠻腰,向校門外的公交車站走去。
這條9路車的線路她不知已經坐了多少趟。以前,每個周五下午放學的時候,都是她一周當中最開心的時候。童彥若會陪她一起坐9路車,送她回家。有時,兩人還會在中途的繁華商業街下車,逛逛書店,到麥當勞吃點快餐,充分享受難得的獨處時光。連狄狄也會知趣的不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經都是回憶里的泛黃照片。她和童彥若離婚了,雖然兩人“穿越”到了高中時代,但離婚了就是離婚了,逝去的情感不可能因為“穿越”而重生。
……如果我們在離婚之前“穿越”到高中時代,那情況會很不一樣吧……何溪醉胡思亂想著。遠遠的,一輛親切的9路車緩緩向站牌駛來,何溪醉趕緊加快腳步,向站牌跑去。
一路上,無數熟悉親切的場景從車窗上滑過。一座城市究竟能夠承載多少人的回憶?每一棵樹木,每一扇櫥窗,每一座雕塑……在它們身上,疊加著無數人不同的回憶片段,或是悲傷,或是歡喜,或是幸福,或是彷徨……何溪醉閉上眼,努力不讓自己陷入回憶而變得傷感,而隨著公交車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她的緊張感也在逐步提升。
終于要見到年輕時的爸媽了……這話雖然聽起來有些詭異,但卻是無法避免的現實寫照。
公交車停靠在站,何溪醉心情復雜地下了車,向左側望去——二百米不到的地方,她家小區門前的一排商鋪中,一個多年未見的熟悉深藍色招牌沖擊著她的視網膜。
小溪便利店。
這是媽媽以女兒小名為便利店取的名字。
何溪醉覺得自己有些腳步凌亂,既想要快步走過去看到媽媽,又有點擔心媽媽會看穿自己的本來面目所以畏縮不前。不過不管怎么樣,最終她還是蹭到了店門口。
就在她猶猶豫豫醞釀情緒,思索著該如何同“十年前的媽媽”講第一句話時,媽媽已經透過玻璃門看到了她。
“小溪?溪溪?放學啦?趕緊進來呀,外面那么熱!”
熟悉的女高音一下子讓何溪醉扔掉了所有包袱,她突然感到在自己媽媽面前,無論是十年前的媽媽,還是十年后的媽媽,自己都可以輕松上陣,毫無負擔。何溪醉推門走進闊別多年的小小便利店。
一切果真還是老樣子。從貨架商品擺設,到柜臺后那位笑瞇瞇的中年婦女,一切都是十年前的樣子。
“媽……”何溪醉向媽媽打了個招呼,自從上大學以后,她對媽媽的稱呼省略成了“媽”,想要再度開口叫“媽媽”,她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喝個汽水吧?”媽媽把何溪醉卸下來的沉重書包收進柜臺里,隨后遞過來一瓶冰鎮雪碧。
何溪醉望著瓶身上清清涼涼的細小水珠,沒有伸手接,“媽,我不能喝涼的,上次那中……”話說到此,她趕緊打住。一不小心差點又說漏了嘴,“穿越”前不久她剛看過中醫,老大夫說她氣虛脾虛,還有濕熱之癥,叮囑她不可飲涼吃辣。
“哦,那晚上回家我給你弄點紅糖水吧。”媽媽大概以為女兒來了月經,便把雪碧又放回到冰柜里。何溪醉每次月經都會肚子疼得厲害,只要她在家,媽媽就會給她熬紅糖水。
何溪醉偷偷打量著媽媽,“媽,你這樣的發型挺不錯的。以后千萬別留長發也別染亂七八糟的顏色,就這樣最顯年輕。”
“我不一直是短發嗎?也從來沒染過啊。”
何溪醉心里嘀咕,您現在這么說……再過幾年您就該折騰您那頭發了……
電話鈴突然響起,媽媽迅速接聽。
“喂?小溪便利……哦,老何啊,啊,對啊,她回來了,怎么啦?啊……是嗎……這孩子!哦……那我讓她聽電話……”
何溪醉一直支著耳朵想聽聽電話里爸爸說了些什么,卻什么都沒探聽到。她看看媽媽的臉色,似乎有些不高興,只好忐忑地接過電話聽筒。
“喂?爸……”
“溪溪,剛剛你們陸老師給我打電話了……”
何溪醉還沒來得及享受久違的爸爸的男中音,便被那句話的內容給驚著了!達令這家伙!真是兩面三刀!居然背地里偷偷給我爸打電話!虛偽透頂!
“是嗎?”何溪醉故作驚訝,“陸老師怎么想起來給您打電話了?”
“你這丫頭!少給我裝蒜!你是不是談戀愛啦!”從爸爸的語調和用詞上,何溪醉可以推斷出他的惱怒程度,從而進一步推斷出達令那通“告狀”電話的大致內容。她迅速判斷了一下目前形勢——顯然對自己十分不利,最好的應對措施就是坦白交代,正確落得個寬大處理。
“哦,爸,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前一段時間,我確實是和一個男同學互相有點小好感,不過現在我和他就是單純的同學關系,年輕人嘛,感情不成熟,都沒有當真的……”
“你和那個人到底發展到什么程度了!”
聽到老爸這么直截了當的問,何溪醉心想,老爸臉皮還真夠厚的,居然用這樣的問題質問自己十幾歲的女兒,真是的……
“爸,你想太多啦!我和他也就是拉了個小手,其它什么都沒干呀!我們還是高中生嘛,要以學習為……”
“手都拉了還跟沒事人一樣!我跟你媽送你去讀書,誰讓你談戀愛去了!”
何溪醉不高興了,撅起嘴嘀咕,“爸,不就是拉個手嘛,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又不是去賓館開房……”話沒說完,她就后悔得胃疼,一不小心又說錯話啦!
“說什么呢!你還是個女孩子家嗎!”爸爸萬萬沒想到女兒已經墮落到說出那種“淫穢”字眼的程度了,“老師還說你上課的時候把生物老師氣跑了!自己跑上去給同學們講什么生理衛生!你都從哪兒學的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你到底跟誰學的!是不是那個男生!”
何溪醉瞟了眼一旁的媽媽,顯然,爸爸的音量已經高到足以讓一旁的媽媽聽到了,她此刻正瞪圓眼睛盯著自己女兒,仿佛不認識女兒一樣。
“爸,你別那么封建好不好?我講的都是最最正統的科學知識,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黃色內容!青春期的中學生們即使了解這些信息,對他們只會有幫助,不會有害處……”
何溪醉還想申訴一番,卻被爸爸暴力打斷。
“閉嘴!你這小兔崽子現在竟然學得油嘴滑舌!看來陸老師擔心的沒錯!我看你就是在外面交了壞朋友了!”
唉……何溪醉心里沉重地嘆息著。為什么和“十年前的爸爸”這么重要的歷史性電話會面竟如此不堪呢?十年前的爸爸還是那么封建頑固……
“爸,我真沒啊……我整天住校,哪有時間到外面交朋友啊……不信你去問問我們同學,看我是不是一天到晚都乖乖地在學校呆著。”何溪醉無力的辯解。
“我會去問的!下周一我就到你們學校去,先去找來那個男生問問,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是敢打我女兒主意,看我不抽了他的筋!”
“啊?爸!您別想不開啊,這事……喂?爸?喂?喂?”何溪醉苦著臉把話筒遞給媽媽,“我爸他掛了……”
下周一!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可惜這好戲是給別人看的,我只能被別人看笑話……一想到爸爸下班后家里不可避免又會出現一番暴風驟雨,一想到周一校園里即將上演的暴力慘劇,何溪醉不禁惡毒詛咒起這次“穿越”來。
何溪醉用了周末兩天時間的游說都沒能說服爸爸打消去學校了解“真相”的決心,周日傍晚,她坐上返校的9路公交車,決定既然事情已無回旋余地,自己索性大義凌然地“赴死”。
當天晚自習下課后,何溪醉走到童彥若課桌旁,拋下一句話:
“明天上午我爸回來學校找你談話,你做好思想準備。”
說完,沒等童彥若做出反應,何溪醉已經疾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