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二百一十五章痕跡
再過了兩天,終于得到了通知,全體返校,擱往常,再有半個多月就好放假了。
寶輝扼腕:“瞧這個折騰勁兒大哥暑假也不忙著回來了,等我過去找你”
……就念著他的上海之旅……
“其實這樣兒也好,不算白跑一趟……”爸爸說:“至少回去以后,你什么都不知道,也用不著操心,……該怎么跟人匯報你周圍同學們的去向。……這邊廠里會給你出一份證明,預備著萬一要用。”
寶晨一頓,有點兒明白又有點兒不可置信地看著爸爸。爸爸輕輕點頭:“去吧……你們這大學上得值,……這幾個月,夠一般人多少年的。”
杜家二哥來托寶晨帶著他家迷迷糊糊的小燕子同行:“反正你的車也經過蘭州,到站把她放下就行了,拜托”
寶晨含恨收下,瞧他答應時,那有些過分的爽利勁兒,寶輝寶然都為燕子姐姐捏把汗,難說寶晨這家伙會不會到了烏魯木齊,隨便找趟車就把人給扔上去不管了。這個人,他自己心血來潮做做好人是一回事兒,別人不經商量找到頭上來又是另一回事兒,況且這從來就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
爸爸顯然對兒子的劣根性了解頗深,特地叮囑:“不管怎么說也是一個廠的,到蘭州也得兩天呢,總不好就讓她一個人走吧”
寶晨立刻輕松起來:“只要不是一個人兒就行了是吧?沒問題送給于晉文好了,他那趟車還舒服”
倒霉的于晉文同學過來簽收燕子姐姐,在院門口非常不幸的又碰上了廖所長,來還車子的……
這次廖所長倒是沒怎么地他,只親切地笑笑說:“來啦?”,就擦肩而過走了。
于晉文肅然而立,也不痛苦了也不激憤了,……廖所長還沒下班,一身制服。
“他,他……”于晉文目送著大爺的背影語不成句。
“他怎么啦?”寶晨看看,“大爺本來就是個公安啊怎么啦?別告訴我你突然怕起這個來了,你家老爺子不得氣得抽你一頓”
“可我那天說的話……”于晉文頓住了,瞧那模樣正在細細回憶。
寶然在寶晨后面偷笑,寶晨瞪她一眼也笑了:“怕什么放心,就咱這樣兒的,廖大爺還看不上眼他真要出手了……,哼哼……”
“什么?”于晉文沒聽清。
寶晨卻不說了,回身上樓:“上來吧認識認識你的杜姐姐。”
于晉文嘀咕:“誰姐姐寶晨你還是那么不厚道,自己不要的包袱往我這兒扔……嘿”見寶晨上去了,他悄悄問身邊笑嘻嘻看熱鬧的寶然:“你大哥怎么個意思?那個廖大爺,……干什么了?”
寶然不語,很無辜地沖他聳聳肩攤開雙手。
顯然為了教育不知天高地厚的寶晨,廖所長向他透露了一點,現在還不宜大肆擴散的消息。寶晨都閉口不露了,寶然自然也不會上趕著去裝高人,反正日后總有一天,于晉文同學如果有興趣,查一查兵團志,就會發現上面記載著這樣一條:1989年5月19日,民族分裂主義分子煽動群眾三千余人,于烏市人民廣場非法集會游行,并沖擊自治區黨委,人大,等黨政要害機關。兵團武裝于事發后立即介入,完成重點目標的安保工作,并僅用三個小時就使事態得到了控制,抓獲數十名暴徒,收容了上百名鬧事人員。
山東大叔同爸爸喝著小酒罵著無故失約的廖所長那天,正是五月十九日。
作為冷冰冰的國家機器,廖所長們自然不會把晉文小伙兒之類的義憤言辭放在心上,他們要考慮的事情更多,要做的卻很簡單:你們嚷嚷歸嚷嚷,我們聽著,有道理沒道理,自然有專業人員去分析去討論;你們鬧歸鬧,我們看著,只要沒有動搖到根本,可一旦越線,斬之。
荷槍實彈的軍隊,從戒嚴到清場用了近半個月,而屬于民兵性質的兵團武裝,對上敞開了鬧事的暴徒,卻只用了三個小時。這其中的道理,寶晨自然能夠想得明白。
等到中考完畢,寶輝捏著紅彤彤的成績單興沖沖地回家,準備收拾行李。爸爸遞給他一封寶晨來信,當場一盆冷水澆下來:這個暑假,寶晨和學校里幾個同學,由老師帶隊,去南方某省農村搞社會調研,不回來了。
爸爸根本不搭理萬分失望的寶輝,只顧著勸慰提心吊膽的媽媽:“現在已經沒事兒了,況且是經學校批準,還有老師跟著。這樣兒對孩子們也好,到下面去多走走,多看看,免得一個個天真得犯傻,……當了炮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握在誰手里的槍……”最后一句喃喃的低不可聞。
山東大叔和廖所長也都很贊成:“這些學生崽兒,就是得下去受點兒罪,整整清楚。免得天天的為民請命,心地倒是不錯,可惜連老百姓到底怎么找飯吃的都沒弄明白”
三個人終于又湊到了一起喝小酒,寶然以狗腿的名義捧著酒瓶在一邊聽八卦。
說起最近的新聞,廣場事件中鬧得最兇的幾個領頭人物都逃往國外,山東大叔說:“愛走走,都走都去投奔外國佬去我們還不稀罕了當年毛主席就說過,要走的隨他們走,走了就別想再回來”
……干爸這是又扯到當年蘇聯策劃的邊民外逃事件上去了……
廖所長呵呵笑著,小小地喝了一口:“唉那是……,六二年吧?好像也是在五月?快三十年啦那會兒,我也還年輕氣盛著呢現在也是五十多的人啦”
寶然爸也笑了:“那會兒我剛來,聽人說了,還卯著勁兒要報名去保衛邊境呢……哈哈人家嫌我是個文弱書生,不要我”
“你們說,那些人都怎么想的呀啊?自己家里不好好呆著,啊,就外國的燒餅特別的香?我這兒還在國門里面呢,老家什么人都沒有了,有時候跟孩兒他娘說起來,還怪想得慌的他們那孤零零跑外面去,能過自在了嗎?”山東大叔感慨著問。
“不自在也只能那么過了現在就是后悔也沒用,咱這邊也不要了。……真有后悔的,前兩天聽他們說了。也難怪啊,就那邊兒現在那個亂勁兒啊……咱們可不能跟他們似的”廖所長把杯里剩下的一口喝干:“哼,……你們等著瞧,那個老鄰居,過兩年指定出事兒”
寶然垂下眼睛,撥弄著自己碗里幾顆鹽漬花生,心說:用不了兩年,明年就知道了。
而這時,不管那些順利出走的所謂愛國者們投入了誰的懷抱,過得又是怎樣,在他們身后,是數不清的或悔或恨,或痛或失,甚至還有永遠失去了悔恨反思機會的學生,以及他們的家人親朋。
還有更多的,無辜而必然的受累者。
杜家的燕子姐姐拿了畢業證回來,據說一進家門就放聲大哭。紅玉很快打聽出來,成績一向優異的燕子姐姐,在當地早就聯系好,并且已經實習過近半年的的一家大醫院泡了湯,檔案直接打回石城市,就地安置。
這也沒什么好說的,只能認倒霉,跟她個人無關。這一年幾乎所有的畢業生都受到了牽連,曾經的躊躇滿志,胸懷萬丈,對上了濃濃的審慎與懷疑,工作單位落實得異常艱辛。
好在燕子姐姐人情世故雖有點兒迷糊,該認真的地方還是不會含糊,哭完了抹抹眼淚,收拾好了去石城市唯一的一家醫院報到,從藥房小學徒做起。同時托人買回了大批的書籍資料,上班下班都抱著苦讀,連家門都不輕易踏出,下定決心明年考研。
沒辦法,真正的老百姓生活中,容不下太多的長吁短嘆傷春悲秋,咬咬牙好好過日子最要緊。
而像寶然她們這么大的孩子,大都朦朦朧朧,只像看了一場遙遠新鮮的熱鬧,呼啦一下又什么都沒有了,如夏日午后潑灑到地面上的驅塵降溫的涼水,很快便干掉,只剩些斑駁的濕意,談笑間再一轉眼,已經了無痕跡。
他們還是要繼續他們快樂而忙碌的日子。
正式放假后,寶然說動了王晶來家里住幾天。經紅玉查問,這孩子也剛剛長大成人了。媽媽很為王晶心疼:“說起來比紅玉還要大一點兒,怎么反而還更晚一些到底是住集體宿舍,不比在家里吃得好。趁著放假,好好補補”
王晶答應了住寶然這里,平時卻還是去叔叔家里幫幫忙,看看弟弟妹妹的功課,順便做兩頓飯大家一起吃。說來也怪,沒得便宜可沾了,這兩年只逢年過節一處過上幾天,嬸嬸反倒同她親熱起來,有時逢著換季,還記得給她留兩件衣服,也不再嚷嚷著價值幾何。
真個是遠香近臭。
這天下午,王晶留下了,跟寶然一起,看著寶然媽磨刀霍霍向葵花。
作為一只母雞,葵花已近暮年。孩子們再喜歡,也不能真的給她養老送終,所以,還是趁著這個機會,讓她發揮最后一絲余熱吧
寶然勸著戀戀不舍的王晶,用江氏兄妹典型的歪理:“你要這樣想:葵花它就是一只雞,年輕的時候下蛋,老了給你補身子,這是它的責任它的義務它天生注定的命運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我們要讓它死得其所,才算是真正的沒有辜負它”
于情于理,于厚臉皮,王晶都拗不過她。
于是葵花毅然壯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