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前幾天,正是山東大叔的忌日。www.寶然伴著干媽,少虎跟著廖所長,由大虎開了所里的一輛半舊小面包,一行人顛簸著往團場去。
今年雪下的早,還未進十一月,便已經飄了兩三場的雪沫子,很快又在風吹日曬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地面看上去依舊是干燥燥的,只是里面已經硬得透了。
寶然同少虎拿了小掃帚仔仔細細地將山東大叔和趙大爺的周圍清理得干干凈凈,在大虎的帶領下換個兒磕過頭,山東大嬸絮絮叨叨地匯報工作:二虎上大學了,少虎進高三了,寶然長個子了,大虎轉年要調到市局去了
廖所長極目四望,陪兩個老伙計抽完了一根煙,整個人松快下來,居然還比比劃劃地尋思起來,并且回頭跟大虎征詢意見:“來來幫我看看。大虎你說將來啊,我應該占哪塊地呢?是到這老哥倆的前面領著,還是到他倆后面看著?!”
寶然同少虎有點傻眼,雖然在場的神經都還算比較堅強’沒說有哪個哀婉纏綿黯然泣下的,可大爺您這個思路是不是稍嫌違和了點?
大虎顯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只順著廖所長的手勢打量一下地勢:“論前后還得錯開了去。這要是靠著趙大爺在左邊,或是跟著我爸在右邊,這樣一字兒排開好不好?”
“噯!這樣不太好!靠左邊就成我打頭了,老趙頭他年齡最長估計是不能樂意嘍!右邊更不行!憑什么我跟他倆屁股后頭啊?要真論起來我可是兄弟里面唯一的領導呢!怎么?不服氣?再小它也正經是一單位,我還是這單位的頭兒!”
“想得美!”山東大嬸突然插了進來:“右邊的就算你想過來,那也不能給啊!老孫旁邊那是我的位置!”
于是寶然跟少虎兩個小朋友,就結結實實目睹了一場關于未來的土地擁有權的細致討論,大到方位,距離,面積,小到具體的門牌,材質,內容,字體
兩個,嗯,將來的當事人固然是身心投入,大虎同志居然也頭頭是道地幫助分析,參考提議,就讓旁觀者很難理解了。
“到底是咱倆太正常了,還是他們太不正常了?”良久少虎轉頭問寶然。要擱平常他不會同寶然這么同仇敵愾的,可是這會兒在他看起來,好像也只有寶然能夠,進行比較正常的對話了。
“淡定,要淡定!”寶然努力作莫洲高深狀:“咱要淡定地面對彪悍的人生”
山東大嬸的念叨被打了岔兒,等到終于跟廖大爺分配好了將來的地盤,已經時過正午。收拾起籃子大家起身往回走,出去三四步了山東大嬸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啊你們等等!”
小跑著轉回去到山東大叔碑前雙手合十輕輕拜兩拜:“老孫啊還有個重要的事兒忘了跟你說了:周家那個大丫頭袖梅,你還記得吧?還沒咱大虎大呢,人家過兩天就要嫁人了!老孫啊你可得記著了,保佑咱大虎最晚明年一定要娶上媳婦兒!我也好早點帶個大孫子過來給你看!啊!”
這下廖所長也跟寶然少虎一齊沉默了,大家都滿目殷切地去看大虎,歷經了四年的軍旅和一年的生涯,我們的大虎成熟穩重,很專注地觀了觀天色:“今天太陽不錯,肯定不能下雪了!”
轉眼到了十一月二號,周六”山東大嬸翻過黃歷,宜嫁娶。這天晚飯時分,張老師和袖梅包下了學校小小的食堂.的一角。大師傅被塞了兩包袖雪蓮,開恩特地用了小鍋,多多地放了油盤盤盞盞地收拾出很能入口的十幾樣菜來,擺了滿滿的兩大桌。
點了點人數,也不分男女方了,校領導和社領導們一桌兒,雙方都是小字輩,單位里來的基本上都是領導,寶然爸也被拉了過去,官本位社會嘛!另一桌是雙方親戚,呃,男方伶仃了點,除了學校里的同齡人,只得兩個大學同學撐場面,好在娘家人多勢眾,親的干的熟悉的,全都上陣,倒也坐得滿滿當當。沒有司儀,文科班能言喜道的語文老師客串了主持,首先自然是請雙方領導講話。雖說都是些文化人兒,好在并不迂腐,北國的大風雪吹出來的干脆利落,沒什么套話,只合情合景地將兩個小年輕相互棒著夸獎一番:小伙兒的心胸很寬廣,姑娘嘛自然是跟那花兒一樣,一文一理,一男一女(咳這個比較廢話)’那就天賜的良緣,地配的一雙,承載著雙方領導的期望!群眾的期望!!祖國的期望!!!攜手共進,保鄉路吧衛邊疆,建設鄉路吧邊疆!!!穩固鄉路吧邊疆
這通雅俗共賞,公私兼顧,不倫不類的發言,受到了在場人士熱烈的掌聲歡迎!
袖玉一邊跟著拍巴掌一邊低聲跟寶然嘀咕:“有這么夸張嗎?不就兩句俏皮話,還不如廖大爺那個厲害”
寶然抽抽嘴角,廖大爺你說你這多害人啊!還得跟袖玉解釋:“我覺得吧,大家主要是很高興他們這里羅嗦完了,就能開吃了”
家屬這一桌很自然地以唐阿姨為首,周叔叔謙虐地在一邊陪副。新郎官顯然也早已認清了今后的工作重心,恭恭敬敬往唐阿姨面前奉上一盤菜:“阿”立刻眉毛抽了抽,不敢低頭查看傷勢,趕緊改錯:“媽!您,您嘗嘗這個冰糖酥蹄”
袖梅桌底下收回腳,在旁邊跟著想要幫腔兒:“媽,這個是小張他親手,親手”
幾個年輕人促狹地湊到邊上起哄:“嫂子(弟妹)大點聲兒!親手什么呀?我們聽不清呀是不是?!”
袖梅到底面薄,給他們這么一哄,便臉兒袖袖地再也接不下去。小張老師居然還試圖解救:“小唐小謝你們別鬧,別鬧她”
那一幫子自然更加起勁兒:“舍不得這就舍不得啦哈哈!!”
從教室里溜出來叨嘴吃的寶輝少虎很是不屑:“越幫越忙!”
“就是哪有新郎這么對付鬧新娘的,太沒經驗了!”
寶然沖他倆一撇嘴:“這要是有經驗就不對了!!”
袖玉一怔,略一尋思就“噗——哈哈哈”地笑出來,一彎腰,嘴里的虎皮辣椒噴到了地上。
歪了歪了!寶然心說,廖所長做了個很不好的表率,看這兩天大家思想不純潔的
為彌補過失,寶然趕緊站起來,一筷子從張老師舉了半天的盤子里叉出來一塊,直接放到唐阿姨碗里:“這是咱姐夫特地新學的菜式,專為給您做的,阿姨趁熱嘗嘗吧!”
唐阿姨心里再怎么不情愿,這種場合還是很會給自家人長臉的,面對毛腳女婿及其后援團是微笑中帶著丈母娘的端莊威儀,不動聲色擺著架子,現在已方陣營的寶然開了口,那自然別是一番親切隨意了:“哎!既然是我們這小閨女說話了,那當然要嘗一嘗的。”
你小子別得意,全看我們姑娘份兒上!
接著小兩口起身,轉著桌子給領導長輩們挨個兒敬酒,下面一樣人鬧鬧嚷嚷地吃喝說笑,挑嘴的袖玉調著根茄子把兒,聽著旁邊幾個年輕姑娘羨慕的竊竊私語,眼睛亮閃閃跟著姐姐轉:“我姐今天真漂亮啊,而且是獨一份兒!寶然真有你的,怎么想出來的!”
袖梅的妝扮本沒什么稀奇’是這時候新娘子的典型裝束:毛線織成的袖衣袖裙,窈窕艷麗,摩絲盤就的卷發高鬃,邊上插幾朵袖絨花,喜氣洋洋。只是毛衣的胸前,特意綴了疏落有致的幾顆仿水鉆,襯得一雙眼睛越發地清澈動人,發上插的也不是常見的大朵袖雙喜,而是擁簇在一起的幾只小小袖梅,最別致的是右臉頰邊靠近耳根處白暫明凈的皮膚上,居然也有淺淺的幾朵梅花,倒像是發邊插的那幾朵袖絨花在臉上的稀疏倒影,明艷中帶出七分雅致,頓時從那千落一律的火袖新娘妝當中脫穎而出。
那當然!寶然一點不謙虛地接下了袖玉的稱贊。袖梅臉上這個小小的彩繪作品,可是今世的她暗地里設計謀劃了多少年的了,終于等到這一天得償所愿。
“袖玉你信不信?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盼著能看到咱袖梅姐仰起頭,不再遮遮掩掩的,做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寶然靠在袖玉身邊喃喃自語。
“啊?你蓄謀已久啊!”袖玉笑吟吟地隨口應著。“這就算是嫁出去了!這個姐夫條件差點,人倒是不錯,哈哈夠聽話!現在想想,就我姐這個悶吞性子,也就跟他這樣兒的還最般配,能夠永永遠遠地過下去!”
寶然笑笑沒有接話。
永遠?永遠有多遠?能夠相知的,未必就能相伴,有機會攜手的,未必就能夠一起走到盡頭。兩個人能有這份勇氣與默契開始一段婚姻,也就夠了,今后如何,還得看各自的努力與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