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抬頭看向陳永浩,陳永浩仍舊是那副并不嚴肅,卻也不輕松的表情。他的目光緊緊盯著監視器,并沒有看向宋星,仿佛宋星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群眾演員。
宋星有些焦灼,這感覺就像是當年在許允的培訓班。她讓自己當眾表演一個節目,而自己毫無準備。
面對陳永浩,宋星這些年學到的表演知識和兩部戲的磨煉,全部歸零。
陳永浩并沒有告訴她情緒哪里不對。
場記姑娘只能輕柔地打了場記板,唯恐影響宋星情緒。
機位再次調整到宋星面前。
宋星深吸一口氣,在打板聲落下之后,緩緩抬起腳。腳還沒落地,監制陳永浩再次喊了停。
“情緒還不對!”
宋星的腳停在半空中,聽見了牢房內等待接戲的管蕊一聲輕笑。
滿場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著名監制陳永浩,是在刁難宋星?
場記姑娘站在宋星的不遠處,有些尷尬地望著這位新人女二號,不知道該不該再次打板,因為陳永浩只說了情緒不對,還是沒有意思要告訴她到底哪兒不對。
影棚內響起輕微的討論聲和竊笑聲,眾人都猜測陳永浩是在為管蕊昨天被宋星強行撞衫而出頭。吳糖也完全懵了,雙眼水汪汪地盯著宋星,這還是她跟了宋星之后星老板第一次陷入被動的局面。
宋星再次看向陳永浩,陳永浩的目光仍舊沒有抬起。
她心里有些慌,卻強迫自己揣摩陳永浩的心境。
他絕對不是在為管蕊出頭。
陳永浩除了作品和獎項之外,就只為自己的干兒子丁迦南謀過資源和福利,丁迦南是娛樂圈里有名的交際達人,陳永浩有家室和徒弟,看中丁迦南宋星能夠理解。可是管蕊和陳永浩交情并不深,如果陳永浩為她出頭,她也不必一定要在開機典禮上穿套獲獎的長裙來吸引目光和流量。
所以,是自己的情緒真的不對?
宋星反復回憶劇本,
青鸞費盡心思讓自己入宮,可東珠在后宮不如赫舍里位分高,也沒有赫舍里得寵。她反復籌謀,終于在太皇太后的點撥下,意識到皇上忌憚自己是因為鰲拜。
太皇太后授意自己皇上想要親政,而鰲拜諸多借口,把持朝政,皇上視其為眼中釘,赫舍里作為穿越女,知道皇上找了很多練習摔跤的少年為誅殺權臣,刻意授意這些人要為皇上拼一次。
東珠也提前得知了皇上要同鰲拜決一死戰,苦于鰲拜裝病,輕易不入宮,所以決意為皇上引鰲拜覲見,令鰲拜伏誅。
但這同時……是要斷了自己的后路。
后路?
宋星定定地站在天牢入口處,已經三四分鐘了。
整個影棚里的氣氛十分微妙。
木架子上,扮演鰲拜的演員很辛苦地被吊著,旁邊化妝師不時為其補妝,避免他因為這個難受姿勢而流汗花了妝;管蕊直接坐在牢房內的地面上,她的助理幾次想要扶她起來都被管蕊瞪了回去。
比起宋星被晾在整個劇組面前,她只是坐在微涼的地上,并沒有被羞辱和嘲諷,這點委屈她管蕊還受得了。
管蕊宛如深井般幽深的雙眸含著笑意看向宋星——現世報來得很快嘛。
宋星當然注意到了管蕊來著不善的眼神,但是此刻并不是和她置氣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陳永浩為什么反復說自己的情緒不對。
深宮貴妃來斷自己的后路,她的情緒應該是怎樣的?宋星感覺自己像是置身于古墓之中的盜墓賊,手里已經拿到了稀世奇珍,但是古墓中沒有一點縫隙和光亮,她走不出去。
陳永浩含著笑看著宋星——這個女孩兒不是不會做表情啊。
她的臉冷而嬌艷,做個模特沒問題,做個普通的花瓶也沒有問題。可陳永浩看到了她冰山之下火焰般的情緒。
是原生家庭不幸福?
是人生遭遇了重大打擊?
還是性本涼薄清高,看不起這個花花世界?
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為什么會有這樣冷漠的一張臉?
長著這張臉對于演員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她是一個五官淡漠的姑娘倒還好,大不了一輩子只演一種類型的角色,比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或者遁入空門的富家千金,可她偏偏又長了一張妖妃花魁的嫵媚的臉……
美女如果表情冷漠清冽,就會招人恨。
因為合作過很多次,汪中偉仿佛猜到了陳永浩有意打磨宋星,他本來就是個老好人的性格,開口道:
“要不然……我去教教她。”
陳永浩微微靠向身后的折疊椅背,低聲笑道:
“不,我要看看她的悟性。倘若我這樣晾著她,她惱了,那說明她沒有走紅的命。任何一個演員都要不懼場,不在乎扮丑和被嘲笑,這樣才能打開心扉,見到內心的天地。倘若她想不明白,廢物點心一個,也不值得咱們雕琢。”
后路……寵妃……情緒……
陳永浩給的提示實在不多,宋星盯著腳下的地,內心在掙扎,要不要打開傳承系統,讓流量代替自己演這場戲。
抬起頭,管蕊那雙閱盡世事,而又勾魂攝魄的眼在眼前
盡管她的身姿曼妙,腰肢還是少女一樣的纖細,但是那眼神絕對不會是一個年輕女孩能夠擁有的眼神,這雙眼充滿故事和閱歷,讓宋星無比羨慕。
只有十幾年片場經歷的人才會有這樣一雙眼,這才是演員的眼神,能夠演繹各式各樣的劇情,傳達各式各樣的情緒。
情緒……
是了,宋星雙眼一亮,仿佛在古墓中感覺到變換的風向。
出路就是情緒。
東珠要主動切斷后路,因為他足夠愛玄燁,寧愿不要義父給自己撐腰,也要完成他親政的意愿。她親手將鰲拜送上絕路,從此她只能以一己之力和因為穿越而步步為營的赫舍里對抗....她拼了一腔熱血卻得到一個不愛自己的皇帝。
所以杜鐸才說這場戲是自己的黑化轉折點,轉折點并不是從之后她逼死鰲拜的劇情開始的……是從她一踏進天牢開始的。
她帶著鰲拜必死的心走入牢房,絕對不會是面無表情的。
她應該是決絕的,痛心的,帶著同過去決裂的心情來要求鰲拜畫押。
正因為是代表著皇權來向這個權臣索命。所以一抬腳陳永浩就說自己的情緒不對,因為她未來的每一步,都是踏著鰲拜的血,踏上了自己的前程。
她看了一眼打板的姑娘,那女孩戰戰兢兢地打了第三次板。
陳永浩的目光移向監視器,慵懶的后背立即挺直了。
屏幕上那雙飛揚跋扈的眼,滿是志在必得的美艷和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