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等人到的時候,秦夙的劍剛剛收勢,宮人們在驚聲大喊:“九皇子殺人啦!”
永熙帝就叫侍衛們圍住秦夙,然后就有了江琬先前見到的,永熙帝斥責秦夙,給他定罪的那一幕。
秦夙根本就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他一直就沒有分辯的機會。
堂堂一國皇子,天潢貴胄,只因被宮人們喊了一句“九皇子殺人”,再被人目睹了持劍肅立,身旁死者橫尸的場景,就立刻被定了罪,連一聲分辨的機會都得不到。
這是因為什么?
沒有別的原因,只一個,說到底,還是他不夠強。
這一刻,眼看江琬為自己跪地相求,百般周全,秦夙的眼角,充血一般,漸漸紅了。
也從沒有哪一刻如此刻這般,使他深深感受到了權利的重要性。
面對江琬的提問,秦夙沉聲道:“我并未殺害庶母,只是途經玉液湖時,忽然有一名太監從湖邊假山后躍出,刺殺于我,我才出手反殺。”
他向來在人前沉默,惜言如金,但關鍵時刻,他還是知道,該說的話務必要說的。
尤其是,問話的這個人,還是江琬。
江琬立刻說:“什么樣的太監,居然敢于刺殺當朝九皇子?陛下,這根本就是刺客呀!”
她轉向永熙帝,神色嚴厲起來:“陛下,九殿下反殺刺客,這哪里有錯?以下犯上,甚至是敢于刺殺九皇子之人,別說是被當場斬殺了,就是押到刑場,判他一個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吧!”
“主母訓誡”的光環下,她一言一行都仿佛具有莫大力量,永熙帝被她這一說,頓時覺得萬分有道理,之前想要強行拘禁秦夙的念頭終于動搖起來。
當然,江琬說的本來就有道理。
秦夙殺刺客,那的確是一點錯也沒有。
別說是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了,就是放到平等的現代社會,危急時刻自衛反擊殺人,那也沒錯啊。
再加上“主母訓誡”的影響,永熙帝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到底應聲道:“你說的有理,既是如此……”
忽然,玉液湖西邊的花樹后照來一排明亮宮燈,一道細細的聲音拖長了調子,喊:“密貴妃到!”
永熙帝的話立刻就收住了,他仿佛松一口氣般,連忙轉頭向那邊來人的方向看去。
江琬就咬著后槽牙,暗暗嘆了口氣。
“主母訓誡”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的心志,但這種影響還是不能太過脫離實際,尤其,如果碰到意志特別強大的人,這種影響就更加困難了。
密貴妃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快步從花樹后走出。
還未說話,先是一陣香風襲來,然后是在燈火下逶迤拖曳,宛如星光般的璀璨裙擺。
坦領的宮裝下,是豐腴高聳的胸脯,是粉光瑩瑩的肌膚,是豐潤有致的身形,是一張似同半開牡丹般,艷麗而又慵懶的面容。
環佩叮當,美人移步,夜色下,燈火中,她的年紀倒是完全被模糊了。只余一段豐美的剪影,從江琬身旁走過。
圍在永熙帝身前的金吾衛們不由得都移開了身形,密貴妃穿過侍衛們挪開的通道,走到永熙帝身前盈盈下拜。
一聲鶯啼,婉轉嚦嚦:“陛下!”
饒是永熙帝見慣了密貴妃的風情,此時也不由得被她這一聲呼喚給引動了心神。
永熙帝立刻道:“愛妃快快請起。”
說話間,他親自伸手來扶密貴妃。
密貴妃就勢起身,一抬眼,眼中卻已是蘊了淚。
“陛下,臣妾在甘泉殿中聽得玉液湖這邊恍惚是鬧出了大動靜,怕是有大事便著人打聽了一番。誰知,便得了梅昭儀妹妹不幸殞命的消息。陛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昭儀妹妹,怎會如此命苦?”
淚珠從她頰側滾落,她尾音處便哽咽了一聲。
當真是含悲凝嘆,切切情真,使觀者無不動容。
其余宮人不敢打擾皇帝與貴妃的對話,密貴妃帶來的那些人便都只安安靜靜地跪著,當是參拜皇帝。
如此,倒映襯得站在一邊旁觀的江琬和秦夙格外突出無禮。
永熙帝扶著密貴妃的手,目光轉向秦夙,面現苦惱之色。
密貴妃也轉頭看秦夙。
這一看,她先就掩唇,接著輕呼一聲:“九皇子也在此,可是,九皇子手中為何持劍不收?”
對,秦夙沒有收劍!
在面對皇帝的過程中,他還一直握著手中劍呢。
劍刃寒光閃閃,在這夜色燈火下,仿佛映照著湖光的秋水一般,任誰看了,只怕都要贊一聲:好一柄利器!
可是手持如此利器,面對君父,那問題就大了。
從永熙帝驟變的臉色就能看出來,他有多么介意這個問題。
一道道目光投來,秦夙握劍的手沒忍住又緊了緊。
這一刻,眾目睽睽下,他竟是僵住了。
收劍也不是,收劍顯得心虛;不收劍也不是,不收劍的話,豈不是繼續對君父無禮?
青銅面具戴在他的臉上,更顯得他整個人都冰冷無比。一種藐視皇權的孤高感覺,就這么出來了。
就在江琬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幫他解圍時,秦夙忽然一反手。
劍在他手上被挽了個劍花,下一刻,他卻脫手將劍擲出。
說不出這是怎樣的一劍。
仿佛歲月的流光劃開了風雪的夜,又像是長河盡頭那一片波瀾乘風破浪。
劍出一瞬,就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密貴妃張口要驚呼,可那一聲驚呼還含在口中,未及出口。
劍,便已是刺破風雪,帶著滾滾的音浪從她身側飛射而過。
這劍,太快了。
快到永熙帝身邊的高手們都沒來得及反應,快到密貴妃的驚駭還凝固在臉上。
噗——
劍就已經劃破那一片空間,落在永熙帝與密貴妃等人身后的假山之上。
不,更準確地說,這劍是直接插入了那座假山中!
一劍入石,三尺之深,卻如穿豆腐一般,不見分毫阻礙,這是什么力量?
密貴妃的驚恐聲終于出口:“啊——!”
尖銳的驚叫引得永熙帝沒忍住踉蹌了一步,密貴妃淚珠直落,恐慌地向他撲來。
永熙帝勉強接住她,密貴妃再顧不得儀態,一邊抓著永熙帝的龍袍的袖管,一邊轉頭指向秦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