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幾縷昏黃的光線投下,傍晚的清風吹散幾許燥熱。
離外城碼頭不遠的幾個肉鋪,都收了攤,只高屠戶的肉攤還在。但案上也沒有整肉了,都是別人挑剩的肉塊,及一些邊角料。
高屠戶百無聊賴,拿著一只摸得油光發亮的趕蠅棍,不時揮一揮,趕一趕貪嘴的蒼蠅。
見腳步聲響,高屠戶懶懶地抬起眼皮,望了望。
這一望,眼神發亮。
“霍家的小子,來來,給你們留著呢!再晚點我都收攤了!”高屠戶起身招手,胖乎的臉上擠著笑。
“高叔好”,霍惜和楊福邊打招呼邊跑了過去。
“高叔,豬蹄可給我們留了?”
“留了留了,你舅甥二人一大早上門來交待,我哪能不給你們留。”
“謝謝高叔!”霍惜很是高興,從懷里掏出錢袋。
高屠戶從案桌下把一只豬蹄拿了出來:“稱過了,二斤二兩,給三十二文就行。”
霍惜往外掏銅板的手頓了頓。
“怎么,錢不夠?那零頭不要了,給三十文整數就行。”
楊福看了看咬唇的霍惜,撓了撓頭,小聲道:“今天我們只掙了二十六文。”
高屠戶拿了一鐵刺在豬蹄的肉皮上扎了個洞,麻利地抽出兩根蘆桿,扭了扭,就要把豬蹄串起來,聞言手下動作頓了頓。
兩息,揮了揮手:“嗐,二十六文就二十六文,收攤生意。只盼你們下次還來光顧。”說完把兩根蘆桿穿過洞眼,把豬蹄串起,打了個結,遞給楊福。
“哎,謝謝高大哥!”楊福喜得直蹦。看向霍惜。
霍惜有些不好意思,仰頭看向高屠戶,臉上漾著笑:“多謝高叔,我們就認準高叔的肉攤了,以后會常來光顧的。祝高叔生意興隆,財源不斷。”
“哈哈哈,好好,那高叔就借霍小子的吉言了。”
高屠戶就喜歡聽霍家小子說好聽的話,只覺得身心舒泰。
這小子連件齊整的衣裳都沒有,買塊肉都琢磨半天,但這小子模樣又精致又好看,話說得也耐聽。
高屠戶嘴角揚著,看著舅甥二人走遠。想著要不要把家里的兩個小子送去念兩年書?不然天天糙話連篇,不中聽的很。
正琢磨著,耳朵上一痛。
扭頭一看:“哎呀,娘子,輕點輕點,痛,痛。”
“痛死你算了!三十二文的肉,你收了二十六文!他是你兒子還是孫子啊?”
高屠戶一邊呼痛一邊討好:“嘿嘿,大小子毛都沒長齊,我能有這么大的孫子?”
見自家娘子叉腰瞪他,忙軟了身段又去安撫:“你別看我少了他們幾文錢,你等著看吧,咱們明兒一準有新鮮的魚蝦吃。”
高屠戶娘子收了手,朝他哼了聲轉身入內。
高屠戶摸了摸耳朵,娘子這力道……嘶。快速收了攤子,剩幾塊碎肉,留自家吃了,不賣了。
再說霍惜和楊福這邊,舅甥二人高高興興地拎著一截豬蹄往外城渡口走。
不是原先他們搬貨的外城碼頭。他們家的小破船還停不了那邊,停靠的錢,他們交不了。
渡口離外城墻還有點距離。
二人越走越偏,離內城墻越遠,房子越破。
這京師自內而外分為宮城,皇城,內城,外城四層。因京師水系發達,內河連著外河,外河又連著長江,直通運河,前來討生活的人在內城買不起房子的,多在外城住著。
有瓦房,有木屋竹屋,有窩棚,也有連草棚都沒有的。
越往外走,房子越破,百姓也越窮。
霍惜一路貪看,即便看了幾個月,還是喜歡看。這才是活生生的生活,有人間煙火氣。比困在四方天井里要強。
楊福卻不能理解。
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看的。不過比他們家的小破船好那么一點而已,有個固定居所。咦?難道惜兒是想搬到陸地上生活了?
楊福歪頭看了看霍惜,隨即便開始盤算著家里的資產,盤算完重重地嘆了口氣。
“惜兒,以后舅舅會多搬些貨,多掙些錢的。”等攢夠了錢,他們就能搬到陸上生活了。
嗯?霍惜有些不明所以。扭頭看了他一眼,正待說話,楊福忽然大叫了一聲:“惜兒,快跑!”
沒等霍惜反應,拉著他撒腿就跑。
“汪,汪汪!”一條土狗四條腿跑得飛快,直直沖他們追來。
霍惜才扭頭看了一眼,與那土狗銅鈴般的眼睛對上,就嚇得打了個顫,忙撒開腿往前跑!
怨少生了兩條腿。那四蹄的畜生跑得是真快。
“舅舅,它定是看上我們的豬蹄了!”霍惜邊跑邊喘著氣分析道。
楊福一聽,忙松開霍惜的手,把一直在手里拎著的豬蹄快速地塞進懷里。
“惜兒,別跑直線,扭著跑!”
霍惜兩條短腿剛扭著跑,就往前撲了一下,差點拌倒。一顆心撲撲直跳,弓著身子隨著慣性飛跑出幾里遠,才直起身子繼續跑。
楊福見霍惜跑出老遠,忙擇了一處凹陷的土坑跳了進去,迅速蹲下,兩手往地上刨了兩把泥土抓在水里。
見那土狗也停了下來,四肢抓地正朝他望來,呈攻擊狀。
楊福忍著恐懼,一手一把泥土揚向那狗。狗退了兩步,又不動了。
楊福在土坑里尋摸,捉到什么,就扔向那狗。
那狗扔一次退一次,扔一次退一次。
一人一狗對峙了半天,那狗才汪汪叫了兩聲,轉身離去。
楊福脫力癱在地下。摸了摸懷中的豬蹄,還好還好,還在。吐出一口氣。
“舅舅!”
“哎,在這呢!”
“沒事吧?”霍惜小跑過來拉起他。
“沒事。一條狗而已。”楊福挺著胸,努力展示著做為一個長輩的風度。
“下次我們帶根打狗棒吧。”霍惜見他胸口被油漬了好大一塊,皺了皺眉頭。
“好。”豬蹄還在,楊福就開心。
二人加快了腳步,終于到了外城渡口。
這會天邊已昏黃一片,水波里落著黃色的余暉,一漾一漾的。
此時停靠在渡口的船只也少了,只三兩只在不寬的渡口晃悠著。船繩拴在渡口的系船柱上,水波托著小船一蕩一漾,輕輕擺動。
這里是外城渡口,與外城碼頭有些距離。商船進不了這么窄的河道,不會往外城渡口來,而小漁船平時也輕易不到外城碼頭去。
這里是個野渡口,沒人收停靠費,船多的時候亂轟轟一片,有時搶著拴船都能打起來,但平時停靠的漁船只多不少。
霍惜找到自家的烏篷船,猛地從岸上跳到自家船尾,朝船艙里揚聲道:“娘,我們回來啦!”
隨著霍惜的動作,整只船都晃了起來,幅度不小。
楊福也跟著跳了下去:“姐,我和惜兒回來啦!”
一婦人從船艙里探出頭來,朝二人微笑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