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漓一時興起,拉著巧兒給她教名字的寫法。
一開始,巧兒的眼中還有著躍躍欲試的沖動,不過,當她看到自己寫的“巧”“兒”兩個字歪歪扭扭,實在是不堪入目時,小臉上便涌上一股沮喪和窘迫。
夏紫漓知道巧兒是因為害羞,所以她極力安慰巧兒,說這樣沒什么,并鼓勵巧兒應該多練習練習便會寫的越來越好,不過,無論夏紫漓怎么堅持,怎么鼓勵,巧兒就是再也不愿意拿起毛筆。而且,巧兒的一番宿命論,也讓夏紫漓的熱情驟然冷卻下來。
除過自己的焦急原因,夏紫漓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巧兒有這樣的想法其實也并不是她的錯。生活在這樣一個身份鮮明,地位等級嚴律的時代里,思想是的確會受到牽制和抑制。巧兒的生活環境就是瑞安知府,上有老爺夫人,還有大人少夫人,甚至還有小威少爺和小蘭小姐,這些人無論年齡大小,對她來講都是主人,而巧兒對于自己的位置也劃分的十分明確,她就是個丫環,她的腦子里想的就只有自己的主人,要做的事就是伺候好自己的主人,這,就是她的人生。對于其他的事情,她并不是極力抗拒,而是思想的局限性讓她并沒有機會去了解,卻探究,即便是了解了,探究了,她也是沒有機會去嘗試去運用的。在巧兒的觀念里,沒有自主,只有順從。偌大的院子里,時刻都要會察言觀色,不然一旦出了差錯,終究受罰的還是自己。正是由于這些原因,巧兒才會把自己圈在那個宿命論的框框里,蜷在這個宿命論的大窩下,不敢有半分逾越。
夏紫漓不怪巧兒,不過,對巧兒,以及和巧兒一樣處境的孩子們,她倒是覺得既同情,又無奈。
巧兒找了借口去了廚房,夏紫漓便又拿起那本《桂苑叢談心不在焉地翻了起來。
書寫得實在是有趣,看似隨意的幾個小故事,但每個故事細細讀來,卻仍然有可以挖掘的很廣闊的內涵。不過,文章雖好,可就是通篇全都是文言文,這對夏紫漓來說雖然不至于有閱讀障礙,但還是相對會有一些不暢快。
看著這些言簡意賅的文字,夏紫漓不禁又想起了凌以威。想起他稚嫩的聲音,想起他清澈明亮的雙眸,想起他規規矩矩的站在先生面前背誦《弟子規的模樣。
“出必告反必面……”三個字,一句話。
像凌以威這樣的年紀,又怎么會理解所蘊含的含義呢?!
云云亦云,照貓畫虎,小小年紀就又成為了一個違背自己意愿,來討好長輩、迎合眾人期望的犧牲品。
哎——
想到這些,夏紫漓忍不住嘆了氣。
驀地,夏紫漓愣了愣。
她驚奇地發現,自從來到了這里,本不知苦惱為何物的她怎么就變得越來越愛嘆氣了!
,千金散盡還復來。
想到自己曾經是那樣的滿腔熱情,縱有投身教育事業一輩子的革命意愿,現在卻也只能像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鳥兒一樣,毫無用武之地,夏紫漓就覺得十分的無助。
這樣的日子,終將會有改變么?
夏紫漓用手撐著下巴,看著銅鏡里那張掛著愁容的嬌顏,無力地耷拉下了腦袋。
隨后,她又抬起頭搖了搖。
不管怎樣,對于與婆婆發生沖撞的事情,她覺得還是有必要去道歉的,無論怎么說,婆婆也都是長輩,而且,她也不愿意讓凌漠宸夾在中間為難,畢竟,“自古婆媳難相處,孝子兩邊不當人。”雖然凌漠宸當時沒有說什么話,不過一邊是自己的親娘,一邊又是自己的妻子,怎么說,他面子上也是難過得去的。
夏紫漓做了這個決定,便在第二天早飯過后,來到了心園。
然而,心園里卻沒有見到婆婆,也沒有見到凌以威和凌以蘭。
夏紫漓四下尋找了一番,才看到婆婆正坐在離荷花池邊不遠的石凳上,一手拿著帕子,輕垂在石桌邊,一手放在腿上,手指上的那顆祖母綠的戒指在太陽下發出通綠的光芒。在她手邊的石桌上,放著一個紫砂茶杯,未蓋嚴的茶杯蓋里還在飄出氤氳的熱氣。她輕輕倚在桌邊上,正笑吟吟地望著幾米之外正蹲在地上玩耍的凌以蘭。
夏紫漓稍稍停了步,又接著走了過去,微微行禮道:“婆婆。”
林宛碧聽得聲音,回頭望去,臉上的笑容即刻見變得有些僵硬,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悅和不睬。
“嗯。”林宛碧應了一聲,又轉回頭去,目光繼續搜尋凌以蘭那一團粉色的小身影。
夏紫漓知道婆婆是因為昨天的事情心里還有不愉快,畢竟,一向威嚴慣了的她,從來都是說一不二,沒想到,昨天兩次要懲罰一個小丫頭,卻都被攔了下來,面子上自然是有些難堪。
夏紫漓停了停,向前移了一步,又行了一個禮,說道:“婆婆,紫漓今天是來專門向婆婆道歉的。”
林宛碧怔了怔,轉回頭望向她。
夏紫漓又接著說道:“昨天的事,都是紫漓的錯,紫漓不該一人私自出府,害的大家都為我擔心,更不該用那樣的語氣和您爭執,昨天紫漓也是十分的后悔,婆婆您大人有大量,請原諒紫漓年幼無知,沖動無禮。”
夏紫漓說得十分誠懇,林宛碧聽完,臉色也漸漸緩和了幾分。
她轉過身坐正,抬起眼看著紫漓,緩緩開了口:“紫漓,你是一個乖孩子,我看著你長大,你就像我的親女兒一樣。從小到大,我對你的性格最了解,你也不是那種目無尊長,無理取鬧的人,昨天的事兒,過去了就過去了,不提也罷。”
林宛碧端起手邊的紫砂茶杯,另一只手用茶蓋撇了撇浮面上的茶葉,又用嘴輕輕吹了吹,接著抿了一小口。
夏紫漓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沒有插話,她知道婆婆的話還沒有說完。
果然,林宛碧放下茶杯,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又接著說道:“不過,你跟漠宸成了親,現在也已經是知府的妻子。怎么說也是個有身份地位的人,就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由著小孩子的脾氣任性。府里丫頭下人人多嘴雜,難免背后背后也會有議論,這要是在府里說也就罷了,若是讓外人知道堂堂知府的妻子因為不懂規矩而鬧出的笑話,那豈不成了別人的笑柄?!”她頓了頓,又看著紫漓:“以后,凡事要多三思而后行,言談舉止間也要有大家閨秀的內斂,做事上也要處處、時時為漠宸著想,這樣,才能成為漠宸的好妻子。”
林宛碧說得緩慢,但句句都是針對昨天的事情做出的警示。
她端坐在石凳上,雙手輕輕疊放在腿上。發髻間的翡翠簪子,耳垂上的紅寶石的墜子,脖頸上的珍珠項鏈,統統都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晃眼的光,五光十色,折射出斑斕的光影,映襯著她就好像一尊佛像一般。只是,那從紅唇中飄出的話劇,無不透出著威嚴的力量。
聽完婆婆的教訓,夏紫漓點點了頭,又曲身,低頭順從地回答道:“婆婆說的是,紫漓謹記在心,以后一定不會再這樣了,也請婆婆不要再為此事勞心,以免傷了身子。”
看著夏紫漓一臉誠懇,又乖巧地安慰她,林宛碧的面色也轉好了許多,她微微頷首,露出一個默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