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玉喉頭上下一滾,好不容易才把那口茶水給咽了下去。
她方才可不只是干坐著聽小曲吃零嘴,而是偷偷同真兒打聽了的,這柳氏乃是殺豬賣肉的出身。就她這般身世,竟然開口就問別人讀的什么書?!
金秀玉看了一眼自家父母,見金老六遞過來一個眼神,意味深長。
他也算看出來了,這柳氏,看著是個嘴巴利,實際就是一缺心眼的貨。就這樣的人物,他可不相信,自家閨女會應付不了。
金秀玉得了父親的暗示,從容地放下茶杯,拿帕子抿了抿嘴。
真兒正提了茶壺給她續杯,身子恰好湊得極近,見了她手中的帕子,低聲贊了一句:“好精致的帕子。”
金秀玉沖她微微一笑,扭身對柳氏答道:“秀玉是小戶人家出身,哪里能有讀書識字的福氣。”
柳氏頓時臉上一松,像是達到了什么目的,皮笑肉不笑道:“那到也是,除非是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否則女孩兒家,哪里會供她讀書識字呢。唉,這說起來,讀書也有讀書的累處。當年我那侄女兒,倒是薄有才名,只是這吟詩作對,總歸傷神。我們都勸著她,女孩兒家能識文斷字已是極好了,只是她自家說了,不論什么,既是學了,總得學出名堂來才是。倒不是我自夸,我那侄女兒,倒是真個有心性的。”
她一面說著,一面臉上便顯出驕傲的神情來。
金秀玉卻聽得糊涂,柳氏口口聲聲她侄女兒,這個侄女兒所指何人,她卻沒聽明白。
瞧著其他人,上官氏自然是同柳氏一國的,只管抿嘴微笑;李老夫人面無表情,慢悠悠喝著茶;自家父母自然也是一頭霧水,姿態卻十分鎮定;而李承之呢?
李承之就坐在金秀玉身邊,她要抬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他不高興了。
雖然李承之一句話也沒有說,臉上也是不顯山不露水,但金秀玉就是能感覺到,他不高興了。
每次他那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一瞇,嘴角也同時微微一抿,就說明他在生氣,而且很有可能正在盤算要怎么收拾惹他生氣的人。
金秀玉偷偷給站在李承之側后方的真兒遞了個詢問的眼神,哪知真兒竟別過臉去,裝作看不見。
柳氏說了一通,見人人都沒說話,不覺有些無趣,扭頭見金秀玉倒是瞪大了眼睛,暗想總算正主兒是聽進去了。
“要說這女子,不會識文斷字倒也罷了。若能做得一手好女工,也能叫人歡喜。想來金姑娘的女紅,該是極為不錯的。”
柳氏笑嘻嘻地看著金秀玉手上的帕子,方才她就是用這方帕子擦的嘴角。
“金姑娘這帕子,可是自個兒繡的,可否讓我觀瞧觀瞧?”
金秀玉大大方方遞過去,笑道:“鐸大奶奶若是不嫌棄,只管拿去看便是。”
柳氏手上是接了過來,心中早已經有了評論,暗想這樣子的人家,母親又是粗笨的,女兒的女工又能好到哪里去。她信心滿滿地攤了帕子來看,卻是實打實地吃了一驚。
“小女這帕子,可還入得鐸大奶奶的眼?”
金秀玉笑意吟吟。這方蝶戀花的帕子,可是費了她半個月的功夫才繡成的,端的是針針細致,絲絲合縫,方才抿嘴時,真兒才夸贊過的。
柳氏訕訕笑道:“姑娘果然是一雙巧手,這帕子,倒是精致得很。”
金林氏好不容易抓到炫耀的機會,忙插嘴道:“我們家豆兒的女紅,倒是人人夸贊的。這倒也罷了,難得的是她新近學會了納鞋底子,瞧我們家老頭子腳上這雙千層底,就是她納的。”
金老六正四平八穩地坐著,她這么一說,人人都把眼神射向他的鞋底子。
金秀玉忍不住臉上有點發燒,金林氏這回卻是夸大了,金老六那雙鞋底子,其實是金林氏納的,她不過只上了最后那幾針而已。
李老夫人看著金老六的鞋子,不無羨慕地道:“到底閨女貼心,我這老婆子,可沒有這樣的福氣喲。”
金林氏笑道:“等我家豆兒過了門,還能不給您老太太做個十雙八雙,只怕您嫌棄她手藝粗,看不上眼呢。”
李老夫人連說哪里能夠,兩個親家倒是笑得一團和氣。
金秀玉正心虛著,只覺耳邊一陣熱氣,原來是李承之俯身過來。
“改明兒與我也做一雙。”
金秀玉臉上發熱,連著耳根子也紅了。
李承之湊得近,見眼底小巧的耳垂如同精致的芙蓉石一般,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其他人正看著金老六的鞋子,只有上官氏注意到了這對小兒女的親昵姿態,自個兒又找了一頓氣悶。
柳氏見眾人都看著金老六的鞋底子,暗暗咬牙,突然呵呵笑起來。
這幾聲笑十分高亢,引得眾人都把目光轉了過來。
柳氏高高揚著手里的帕子笑道:“金姑娘實是一雙巧手,想必眼光也是利的,我這里有方帕子,倒想請你鑒賞鑒賞呢!”
金秀玉很想翻個白眼給她看,只是這大庭廣眾的可得顧及儀態,只得強作了感興趣的模樣,笑道:“鐸大奶奶用的帕子,必是名貴繡坊出品,秀玉正想學習。”
她一面笑著,一面接過了她手里的帕子,攤開了一看,倒是真正吃了一驚。這帕子的針腳固然是十分精致,那上面的花樣好似活物一般。只這樣倒也罷了,這帕子確實難得一見的雙面繡,這面是朵牡丹花,反過來卻是一大朵菊花,金線綴的邊,極盡富貴。
柳氏得意地笑道:“這帕子倒也尋常,不過是我那侄女兒往日所繡,孝敬于我。我也是愛惜她這一番孝心,用得日子長了,倒顯得陳舊。雖是平日所用的物件,只那一手雙面繡卻是十分難得。”
人人聽的驚異,這雙面繡可不是一般人能繡出來的。
金秀玉將帕子還給了柳氏,就有那丫鬟仆婦湊上來觀瞧,手手相傳,整個屋子轉了一圈。人人都驚嘆這繡帕子的人兒一雙好巧的手。
柳氏笑的越發得意了,眼睛瞇得連縫兒都快看不見了。
李老夫人喝著茶,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果然是雙巧手,我老婆子卻沒有這樣的好侄女兒,與我繡這樣貼身用的物件呢。”
坐她旁邊的上官氏聽得最是真切,臉上頓時一僵。柳氏的面色也不好看了,忽白忽紅。
上官氏狠狠瞪了自個兒媳婦一眼,暗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金秀玉仍是聽的一頭霧水,人人說話都是語帶機鋒。
這鐸大奶奶的侄女兒,究竟是個什么人物?
這會的功夫,那賣唱的父女又唱完了一段。
上官氏急著轉移眾人對那帕子的注意力,揚著嗓音道:“那老兒,拉一段時興的富貴子來。”
老兒應了,調了弦,重新拉了起來。小姑娘也叮叮咚咚彈著琵琶,輕啟喉管。
這富貴子是時下最流行的曲子,唱的便是那富貴人家的繁華景象,詞兒也是十分喜慶堂皇,曲子又歡快,聽的人無不興致高昂,憧憬曲中那般的熱鬧。
金秀玉見人人都專心地聽著曲兒,遂悄悄地起了身,繞到椅子后,一把捏了真兒的手,拽出門來。
“姑娘姑娘,手要斷了,饒了奴婢饒了奴婢!”
金秀玉將她手一甩,沒好氣道:“叫鬼呢,我才用了多大力。”
真兒嘻嘻笑著,一面揉著手腕,一面討好地道:“姑娘有何吩咐,只管叫我便是,何必到這僻靜之處來!”
金秀玉拿食指一戳她的額頭,道:“你這丫頭鬼精鬼精,口口聲聲奴婢奴婢,我看那你比小姐還嬌貴呢。”
真兒親昵地道:“老太太疼我們,我們自然也是跟著享福。”
金秀玉擺手道:“少跟我打馬虎眼,我來問你,那鐸大奶奶的侄女兒,卻是個什么人物?”
真兒露出為難的神色。
金秀玉伸手便在她臉上擰了一把,道:“你這小妮子可別做耗,將來我可是你主子呢!”
真兒撅著嘴,道:“這還沒過門呢,就教訓起我來了。要我說,姑娘你過了門,可別盡使喚咱們這些丫頭,也叫那鐸大奶奶的侄女兒多勞動勞動!”
金秀玉吃驚道:“她那侄女兒也是府里的?”
真兒嘆口氣,道:“鐸大奶奶的侄女兒,就是大少爺的那一房侍妾。”
金秀玉張大了眼,驚訝之下,卻恍然大悟,難怪上官老太太和柳氏一見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的,這會兒她倒是想通了,不過是怕她進了門,奪了那姑娘的寵罷了。
她如今想的倒還簡單,上官氏和柳氏對她的敵意,可遠不止她想象的那么簡答。
金秀玉想通了這中間的關節,反而倒怒了。
鐸大奶奶那侄女兒,雖說比她早進門,但她可是明媒正娶的妻,堂堂正正的李家女主人。她不過一個妾,不,嚴格來說,連妾都算不上,不過是個姑娘罷了,竟敢也提防起她這正妻來。
憑誰也配呢!
金秀玉暗暗咬了牙,她下定了主意,早晚都要替上官老太太和柳氏都大大地找個不痛快!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