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攸慢吞吞地走在澹臺家的府院里,不論丫鬟跟她說什么,她都一言不發,充耳不聞,而且走路奇慢,還時不時地跟丟了前面帶路的丫鬟,最后丫鬟喜善不得不硬拉住她的胳膊拖著她走。喜善原本是想拉她的手的,可是她死活不肯讓別人碰她的手。
盧夫人指給她的院子不算不好,進門就是一道刻著蝙蝠桃子的插屏,繞過去正面三間房子,東西各有兩間廂房,外頭由抄手游廊連著,就如同一般這樣的人家會有的小院子一樣,雖然不是很軒朗,可是就齊攸一個小女孩來住的話,已經是太過大了。
丫鬟同喜進了院子便笑道,“這院子倒比家里幾個姐妹住著的都好呢。”
進了院子喜善放開了齊攸的手,也笑著附和,“姐姐說的是吶。”又向齊攸笑道,“大公子如今立了那樣大的軍功,國主是怎么說的來著……對了,是‘挽狂瀾于既倒’——連我們這樣的丫頭都知道國主褒獎大公子的這句口諭了呢。我們爺雖然世襲了二等侯,可大公子如今也得了三等侯爵的冊封,國主又委派了右將軍的官職,呵呵,現如今,自然所有人都要高看大公子的表妹一眼呢。”
同福聽見她稱贊大公子如今得了三等侯爵,卻又提了自己主子生養的嫡子世襲了二等候,便只是一笑,并不說什么。
齊攸抬起了頭,這些丫頭已經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又都是高挑身材,人人都要比她高上一頭。
“說的大公子就是澹臺錦吧?為什么要高看我一眼?我只是大公子的表妹,那大公子的親姐妹不是更要高看一眼?為什么我住的地方卻反過來比她們的都好?”
齊攸的一句話說出來,三個大丫頭都驚了一下,同福便留心多看了齊攸一眼,她的眼睛還是腫腫的,她說話的時候也并沒看著她們三個中的哪一個,即便是說了這樣的話,臉上也沒有一點表情,她看了喜善一眼,喜善只是裝聾作啞,沒敢接這小主子的話。
同福便笑了,“姑娘,進屋吧,外頭風冷。”
進了屋里,同福便趕忙吩咐小丫鬟把帶來的火盆都支在屋里,叫人回老太太房里多取炭火過來,又趕著出去看著小丫鬟燒火生爐子。再進屋,見同喜和喜善都忙著自己烤火,這屋里久不住人,一直沒有爐火,屋里有股子很大的潮氣,待著并不舒服。齊攸卻已經解開外頭的大毛衣裳了,正安安靜靜地坐在炕邊看著火盆。
同福便過去順手拿起她的大毛衣裳又給她披好了,“姑娘穿著吧,這屋子冷。”
齊攸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我怕火盆蹦起火星子來,撩著那衣服。”
同福一怔,又連忙緩過臉色來,笑道,“不怕的,衣服怎么會有人值錢呢?”
齊攸也不回答,又低下頭看著那火盆里的暗火。
同福忽然有些好奇,“姑娘今年幾歲了?”
“十三歲。”
同福吃了一大驚,齊攸也不抬頭,“我只是個子小而已。”
之后任憑三個丫鬟說什么,齊攸也不開口說話,只是在火邊坐著,幾個人也倒罷了,等小丫頭煮了熱茶上來,外頭就有二夫人屋里的婆子送來許多點心吃食,并幾樣玩物。再隔了好一陣子,天擦黑了,才來了大太太屋里的一個陪房沈興家的,帶著許多丫鬟婆子并被褥帳幔等物。
三個大丫鬟都迎了出去,沈興家的含笑進來回齊攸,“連喜善算上,統共是兩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兩個教引嬤嬤,并四個來往灑掃的粗使丫頭,跟我們家各位姑娘屋里頭是一樣的。”
沈興家的一面說著話,一面留神觀察齊攸,卻見她只是傻聽著,眼睛都不知道在看著什么,她心里便添了許多鄙視,果然平民丫頭就是這副德行。等到回去盧夫人那邊,自然添油加醋地嘲諷了一通這個大公子的表妹是如何的蠢笨呆傻,如何的低賤。
沈興家的去了之后,同喜同福兩個也就回老太太那邊去了。喜善又帶著丫鬟婆子來給齊攸見禮,齊攸還坐在火盆邊,來了這些人,她也只掃了一眼,只記住里邊最大的那個丫頭叫鵲兒,齊攸能記住她的名字還是因為當時她心里納悶她既然名字都叫得這么土氣了,為什么不干脆叫鵪鶉,還小巧可愛些。
稍后晚飯也就送來了,齊攸一直呆坐到這時候,聞到香味才活動起來,眼睛瞧著丫鬟們擺飯。鵲兒便沒忍住一聲笑,這是大公子打哪里撿回來的野孩子,簡直像夫人屋里養的狗,平日里呆頭呆腦的,只有聞到狗食的時候才會跑出來。
喜善卻要比她老誠許多,見她嗤笑出聲,連忙偷眼去看齊攸的神色,不想那小姑娘就像沒聽見似的,自己走到桌邊來坐好。她也就罷了,安心伺候她吃飯。齊攸吃飯很安靜,可是卻吃的很仔細,一直到飯碗里最后一粒米都沒有了,才放下碗筷,可是看看她動的菜,只有距離她最近的兩盤。跟著齊攸就懶散散地往榻上一歪,就要睡去,連衣服也不脫。
丫鬟們還要伺候她,她卻怎么也不肯讓她們幫她穿脫衣服,幾個丫鬟略略堅持了一下也就罷了,又不是正牌主子,她們就算不上心也不會有哪層主子責怪她們。何況不用丫鬟服侍,非要自己梳頭洗臉穿衣裳,那不是跟他們這些奴才一樣輕賤?所以見齊攸不怎么支使她們干活,她們也倒樂得自便去了。晚間閑著就出去見見舊主子和姐妹,還要多口說一說大公子帶回來的丫頭是如何如何下賤,如何古怪。無人拘束,齊攸院子里的人竟然就這么跑了個干干凈凈。
還是同福過來送老太太賞的衣服,進了院子發覺里面一聲沒有,被嚇了一跳才發覺這起奴婢竟然這樣憊懶。待進得屋里一看,連爐子里的火都要熄了。
她進了堂屋,輕輕咳嗽一聲,“齊姑娘睡了么?”
沒有人應她,同福有些擔心,便去推了東邊的房門,里邊只點了一盞燈,那小姑娘倒沒睡,圍著被子坐在床榻的角落里,對她進門來不聞不問,臉色也呆呆的。同福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嚇著了,還是那么小一個姑娘呢,她有些不落忍,走過去她的床榻邊坐下,“姑娘還沒睡呢?可冷不冷?老太太讓我給姑娘送衣服來呢,雖然都是姑娘們舊日的衣裳,卻是沒上過身的。衣服尺寸或許有些不對,可也差不太多,老太太說看著姑娘沒帶包袱過來,就先將就著這些。等明兒天亮了,再叫進裁縫來趕著給姑娘做新的。”
齊攸卻搖搖頭,“大公子……”她已經知道在這里要這樣稱呼澹臺錦了,“明天我能見到大公子嗎?”
同福愣了一下,不知怎的想起小時候自己被爹爹賣到這里來的第一宿,倒也是這么害怕著,盼望著天亮還能再見爹爹一次,雖然齊攸跟自己的身份不同,可是同福想起百里錦帶這孩子來時,摸著她的頭柔聲叮囑的模樣,倒有些像是爹爹那時候對她的情景。她在澹臺府里待了六年,還從不曾見過那個陰郁的男子流露過那樣溫柔的模樣。
同福笑了,看著齊攸,“大公子一向不在里頭吃飯,平素甚至也很少回府里來。可是今日公子爺不是對你說他明日會來看你么?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想必姑娘明日一定見得到公子爺的。所以啊,姑娘就早些安歇吧,不然明日氣色不好,不是讓那做哥哥的擔心么?”
齊攸點點頭,還真是就躺下了,同福笑著幫她蓋好了被子,“真是個乖小孩。”
乖小孩又張開眼睛,看著同福,“你的名字真難聽,不是爹爹取的吧?”
同福被她的稚氣逗笑了,可是低下眼睛的時候,心里忽然有一絲難過,“是我來這里以后,管事的劉大娘取的。我本名叫小芮,啊,我姓秋,叫秋芮。”這個本名真是有許多年沒有說出來了,若不是這孩子問,她也沒有機會說,除了夢里,已經沒人喚她這個名字了。
齊攸在枕頭上點了點頭,“秋芮,這個名字好聽。以后別人都不在的時候,我就叫你秋芮姐姐。”
同福笑了,真是個怪孩子,看來她為了要聽聽有人喚她秋芮,還真要沒事多來看這個小主子幾次。可是這孩子怎么這么能抓人的心呢,怪不得連大公子那么冷性子的人,都會憐愛她。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