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攸不會吹笛子，卻也裝模作樣地把笛子放在唇邊，猛吹了一口。一個刺耳的聲音立刻隨氣流一起沖過笛管，尖得像是能劃破人的耳朵。齊攸尷尬地放下笛子，掃了四周一眼，門外的小丫鬟已經好奇地望屋里瞧了。

靜雪端了點心進來，忍不住埋怨齊攸，“傻病也是能裝的？看你到底惹大公子動了大氣，自己就不吃虧么？”

齊攸一笑，又露出小白牙，沒心沒肺的樣，靜雪也拿她無法。齊攸沒有碰點心，想等澹臺錦送完了那大夫回來的時候一起吃。

靜雪卻看著她嘆了口氣，“姑娘，奴婢要多說一句了。大公子疼惜姑娘，連我們底下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姑娘是大公子的表妹，大公子多照看姑娘些個，也是應該。可是姑娘難道沒有想過，大公子底下很是有幾個親妹妹，不但有同宗的，還有幾個跟大公子是一個爹爹的血脈呢，難道她們不是比姑娘跟大公子更親些？怎沒見得大公子這樣顧著她們？”

齊攸一怔，小小的心肝忽然不舒服起來。

靜雪見齊攸聽了進去，便繼續說道，“因為姑娘無依無靠，大公子才多疼姑娘些，不但把姑娘接來家里住著，而且又這般體貼照料，但凡得了什么新鮮好玩的東西好吃的東西，沒有不立刻拿來給姑娘的，又盼著姑娘早日出落成個大家閨秀，也好告慰姑娘去世的爹娘。可是姑娘卻不體諒大公子的心，只是自己一味地由著性子胡鬧——一天大兩天小的，不論人家怎么教導都還是來時那一副糊涂不知禮的樣！莫非姑娘這么大著膽子撒嬌，是認為大公子注定會一直疼姑娘么？姑娘好糊涂！誰不是喜歡懂事知禮的孩子？若是因為姑娘自己不爭氣，大公子哪一日灰心了，在姑娘身上的心淡了，姑娘一個沒娘的孩子，日子會好過么？”

齊攸的心中一動，想起自己去世的爹爹，是因為自己爹爹去世，澹臺錦才會這樣照料她的，若是爹爹如今在都中——那自然是千好萬好的——可是自己若是在爹爹身邊遇見澹臺錦的，他自然不會多看她一眼。她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連他的那幾個親妹妹都比不過。

這樣想下去，她忽然第一次正正經經地意識到自己其實并沒什么過人的才華，長的不漂亮，瘦瘦小小的也不討喜，書讀得不多，女紅做的不好，簡直就是一無是處。澹臺錦現在對她另眼相待，是因為懷念自己的爹爹吧，可是等他知道她確實是個提不起來的廢物，跟爹爹半點也不像，那時他失了望，是不是就懶怠再管她了？她就要一個人在這個冷冰冰的大宅子里過日子嗎？現在靜雪對她好，那也是因為澹臺錦要她這樣做的，若是澹臺錦忘了自己，也就不會有人再來搭理自己。

那真是太可憐了，齊攸不怕窮，不怕挨餓受凍，也不怕被人欺負，可是她怕一個人孤零零地死活沒人問。

靜雪看著齊攸的神情漸漸呆了下去，連忙住了口，又溫言道，“我是為姑娘好，心里為姑娘著急才這樣胡亂猜度的。其實大公子怎會那么容易就跟姑娘生分？我冷眼瞧著，大公子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好生撫養姑娘的。姑娘只要聽大公子的教導，好生去學里跟姐姐妹妹們一起讀書長學問學禮儀，認真做女紅，莫要再做荒唐事，口里謹慎些也就是了。”

齊攸的頭漸漸地低了下去，低得額頭都抵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靜雪也不好再說，心里也知道她畢竟是個孩子，就算再出格，也不過就是一時頑皮罷了，在這樣的大家子里被約束幾年，沒有不出落成大家閨秀的道理。靜雪又尋思著齊攸也確確實實剛受了不小的委屈，若是再委屈她，真弄出病來，也難見大公子，因而丟過那些話不再提，反而百般地哄她，可惜齊攸就是不肯再抬頭。

靜雪看了看盤中一塊未動的點心，略有些無奈，“姑娘可是胃口不好？昨兒晚上家里廚房送來份例吃食，有幾樣蜜餞是極好吃的，酸酸甜甜的吃著就讓人有胃口。我叫凝玉給姑娘拿來吃，可好不好？”

說著便去叫外頭的小丫鬟取蜜餞來，回頭卻一眼看見齊攸若有所思地低著頭，手輕輕地撫摸著枕頭邊的一只手帕包。靜雪一笑，隨口說道，“姑娘在摸什么呢？”

齊攸卻嚇得一怔，本能地拉過枕巾想要把她的寶貝重新藏起來。結果靜雪本是沒留心的反倒是也懷疑了起來，“姑娘是在藏什么？莫非是外邊得的不能見人的東西？”

“什……什么是不能見人的？”齊攸的臉紅了，多少覺得自己做的事是有三分莫名其妙的，如今被人抓了包，就窘迫了起來。可是方才靜雪剛說了她那么些話，她再有藏掖東西的行徑就更像是不規矩，想想還不如豁出去了。“這是表哥送我的小兔點心……我沒舍得吃，所以就……”

她的臉燒熱了起來，不管怎么說都覺得自己這偷偷摸摸的古怪行為是有些羞恥的，生怕靜雪此時會嗤笑一聲。她膽怯地看了靜雪一眼，靜雪沒有笑，只是眼睛瞪得圓滾滾的，齊攸自己計較了一下她的面色，覺得她更像是要昏過去了。

“那都是多少天的東西了？還放在枕頭邊？可不是都發霉了么？”靜雪驚呼一聲，搶過身去，一把抓起那只手帕包。齊攸驚慌失措地“啊”了一聲，想往回搶，又怕手重捏壞了她的兔子。

“姑娘還‘啊’什么？”靜雪聲色俱厲，“這東西只能扔了，不能留著。點心多的你吃都吃不完，你留它做什么？”

“表哥給我的……”齊攸急著分辨了半句，就被靜雪又嗆了回去。

“什么大公子給的，你這屋里有什么東西不是大公子給的？你要一樣一樣都供起來不成？”

齊攸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只是扁著嘴，急的要哭了。靜雪轉身要去把她的寶貝扔了，她就緊緊拉著靜雪的衣袖不讓她走。

靜雪無奈地嘆了口氣，看她一眼，“可是因為這是大公子親自去給你挑的點心，所以你覺得這點心比那些金銀珠寶更顯得心意重？”

齊攸的心口一陣酥麻，她自己還沒想到這么些，可是卻覺得靜雪說的很對，不由得就點了點頭。

靜雪笑了，“真是個傻孩子，你既然這么看重它，早吃了不就完了嗎？”

齊攸泫然欲泣，卻扁著嘴說了三個字，“舍不得。”

靜雪哭笑不得，“那也不能留著了。”

齊攸不吭聲，硬從靜雪的手里把那只手帕包拿了回來，跳下了床。

靜雪連忙跟在她身后，“姑娘，鞋子，你不能光著腳走路。”

齊攸沒聽她的，光著腳丫一溜煙地跑出了門，沿著游廊一路繞到后院，在后門旁的一小塊空地上停了下來。聽聽身后的丫鬟還沒追上來，她蹲下身，隨手拔下頭發上插著的金簪在地上摳土。

靜雪和小丫鬟凝玉、冰蘭都追了過來，看著齊攸光著腳丫踩在冰冷潮濕的泥土上，手里拿著金簪子，已經在地上摳出了一個小坑。

冰蘭年紀小，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哎呀，光著腳踩這么涼的地，會生病的？”一面又大惑不解，“姑娘是在頑什么啊？”靜雪卻已經看明白了，知道勸也不中用，只得等著。

齊攸沒理這些在她看起來鼓噪的不得了的丫頭們，只是一個人安靜地忙碌著，挖好了小坑，然后把手帕包著的點心兔子小心地埋在了里面，認認真真地灑好土。

丫鬟鵲兒剛好從這里路過，看見丫鬟們都圍在門后大眼瞪小眼，她便也過來看熱鬧。見了齊攸這副德行，雖然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她也還是認不出撲哧一笑，“這是做什么？姑娘都多大了？莫非是看那帕子好，想種出一棵手帕樹來么？”

齊攸也不理她，耳朵里卻聽見后門外頭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許多丫鬟仆人在跑。澹臺府一向自重身份，平日里管束下人更是嚴謹，偌大的府院常是靜悄悄的，甚少有人敢弄出這樣的大動靜，所以連齊攸也覺得奇怪。耳朵里飄過外頭一個丫鬟的話，“真有這樣的喜事？”“我就是為了這事急著去傳話的，還能有假？不跟你說了，我的差事要緊。”

齊攸沒理會，繼續仔細地拍土，卻聽見身后靜雪問，“你聽見他們說什么喜事了嗎？”這自然不是問她齊攸的，她也沒有搭理。

那一個鵲兒得意洋洋地笑了一聲，像是故意賣弄自己消息靈通似的，“是咱們澹臺府的大喜事。”

齊攸一怔，她素來就是個思維跳脫的主，此時便立刻想到，喜事多半都是婚事，難道澹臺錦要娶親了？雖然只是隨便一想，可是也不知怎的，她的鼻尖上都冒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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