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穆世風懶散地坐在案后，難得的神情煩躁，似乎滿腹心事。在他身邊立著一個挺拔的年輕男人，黑色軟甲將他略顯削瘦的身形勾勒的越發精悍，他微微低著頭，略尖的下巴就掩在領口的牛皮護甲中，他目光低垂，神態平靜，似乎沒有留意到大殿內壓抑的氣氛。

“澹臺卿，”穆世風本是想等著侍立身邊的這個男人自己開口的，可這個男人卻一直沉默著，所以他只好自己發問，“愿聞愛卿高見。”

澹臺錦微微躬身施禮，“不敢說高見。”澹臺錦直起身子，“斥候已經探明，燁北國將軍顧允之的的七萬大軍已經從防守蠻族的北部邊防撤回，日前正在向著燁北與我的邊境進發，估計十日內可抵達蚩焰關；燁北國東部邊境五萬人也已向國內撤退，目的不明，但極有可能會跟顧允之的大軍在蚩焰關外完成集結。”

殿下的朝臣中掀起一陣竊竊私語，澹臺錦轉開視線看了過去，并無一人站出來抒發己見，眾人的眼睛只是向著國主穆世風而已——察言觀色，文臣的看家本領。他看了一眼群臣左首的賀晏武，這位燁北出身的武士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眾人倒不是一向都孤立他的，可是如今燁北有先開戰局的危險，如此境地，還有哪個朝臣敢貼近他這個燁北來的客卿。

“十二萬人吶……這么說起來，倒像是大戰一觸即發了？”國主穆世風嘆了一口氣。

澹臺錦的心頭一動，聽著國主的口氣，總覺得國主如今的樣子，像是根本不相信大戰在即。可是情勢危急，已經擺在眼前了，如果此時還不集結齊國的兵團，就有些來不及了，如今齊國的主力有一多半都壓在西北，防備著他們跟燁北共同的敵人，齊國北部多山，這些人馬要回防東部與燁北接壤的國界，光是行軍就需要十天，糧草輜重調配的時間還要更長……可是國主，似乎完全沒有戰備的意思……

國主不是愚蠢優柔之人，澹臺錦的念頭轉了轉，恐怕國主不是不信大戰在即，是他不愿意相信。至于為何不愿意相信……澹臺錦想不出。

“寡人覺得，燁北國不至于……不至于又要開戰吧，也或許……也或許斥候的消息有誤。”穆世風慢慢地說。

“多路斥候得到的情報相同，恐怕不是出錯。”澹臺錦冷冰冰就事論事地說。

國主穆世風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瞬的尷尬，可是很快又面如常色，“可是燁北與我素來是患難之交，想不到竟在一年不到的功夫里，連行此兩樁忘恩負義之事。”

澹臺錦的心思動得極快，國主居然說“忘恩”，兩樁事中的第一件自然是說上一次燁北精銳騎兵長途奔襲齊國王都的事，第二件事便是眼下之事，可是國主口中的“患難之交”這四個字又從何而來呢？燁北跟齊國雖然共同防備著北部蠻族，可是齊國與北蠻接壤的地方只有不多的幾座城池，不比燁北國土狹長，連著十幾座城都跟北蠻接壤。除此以外，燁北并沒有跟齊國共患難的時候，那又何來患難之交？

穆世風其實是憂慮之下脫口而出，轉眼看到澹臺錦有思慮之意，便有些后悔自己說的多了，又將話頭兒投給了燁北叛將賀晏武，“不知賀將軍有何見解？”果然看到澹臺錦的視線陰沉地轉向了賀晏武，穆世風心中一樂，沒有哪一國的君主不樂于看到自己屬下不合，彼此消弱，國君自然高枕無憂。

賀晏武的視線還是落在地上，似乎在盯著國主的腳尖，“回稟國主，此事不必過于焦慮。臣倒是認為，燁北國君敢從北部撤回大軍，自然是與北蠻達成了某些合約，或許就包括合并共圖我齊國土地。此時燁北國大舉調兵，恐怕是燁北國君為報弒戮兄弟之仇，燁北國君算準了他如此大舉調兵，我齊國必然也會調兵來應對，北部自然空虛，若此時北蠻趁機南下，我齊國立時陷入兩面夾攻的窘境。”

“賀將軍所言甚是有理！”穆世風輕拍桌子，下頭朝臣附庸著一片贊嘆之聲，穆世風輕咳了一聲，“依賀將軍所言，燁北國調動軍隊只是佯攻，我齊國真正要防備的是北部蠻族入侵？”

“臣正是此意。”賀晏武略略躬身。

澹臺錦微微冷笑，“窮全國之力，只為做一場佯攻，燁北君好魄力。”

賀晏武不語，國主穆世風略顯尷尬，剛才生出來的喜氣又被壓制住，漸漸冷靜了一些，“澹臺將軍不妨直言。”

澹臺錦看著賀晏武，他始終也沒抬頭，還是牢牢地盯著地面，緊緊地閉著嘴。澹臺錦心中明了，賀晏武本身也根本不相信他自己所說的那些鬼話，他只是說了國主此時想聽的話而已。可是那些國主不愿意聽的話，他澹臺錦卻不得不說。

“燁北國君要滅齊國為兄弟報仇，卻讓蠻子打頭陣？燁北的國君不傻，難道北蠻的可汗就傻么？我們與北方蠻族打交道許多年了，蠻族可汗驍勇善戰兼有謀略，怎么可能供燁北人驅使？”澹臺錦才說了開頭，穆世風的心里便覺得涼了下來，他也不乏才智，還是知道澹臺錦說的在理的。

澹臺錦繼續說了下去，“仗一定是從東邊開始打的，北蠻也會觀望，若是我們打得不好，他必然趁勢而下；若我們打的好了，北蠻便會立刻撕毀與燁北國的合約，從燁北國的北部壓上去，趁機劫掠燁北國。況且，我北部多山，易守難攻，即使頭一道防線被攻破，第二道第三道關口也能抵擋北蠻至少兩三個月；而我國東部，一片平原，除了蚩焰關，我們無險可守。若是不設重兵守住蚩焰關，那么城關一旦攻破，敵人的騎兵三日內就可以陳兵上昱城下——這不就是數月之前的情形嗎？難道我齊國還要重蹈覆轍？”

一席話完了，殿下的眾臣都明顯開始坐立不安，穆世風也有些冒冷汗，“就依澹臺將軍之見吧，澹臺將軍看看，從北邊調多少人回來合適。”

“臣已經想好，至少要留三萬人在北邊。”澹臺錦立刻回答。

國主穆世風點點頭，“那就是四萬人。唉，我齊國人口不少，可是素來重文不尚武，想不到如今竟被燁北的蠻子逼到這個地步。”

國相聽了這半日，知道國主心意已決，便上前說道，“只不知王爺打算拜哪一位將軍為統兵的大帥？”其實國相也不過就是在引著國主往下說，速速做成此事而已，誰都知道，齊國素來不產武將，如今有將兵之能的不過兩個人，一個是燁北人賀晏武，一個人剛剛力挽狂瀾決勝燁北人的澹臺錦，選誰不選誰看起來極易決斷。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國主穆世風竟然打了個呵欠，“唉，寡人累了，此事明日再議吧。”

國相愣住了，澹臺錦心中也吃了一驚，國相已經轉過了心思，“那么糧草輜重……”

“啊，你會同大司農、澹臺將軍、賀將軍一同辦了就是了。”穆世風又打了一個呵欠。”

幾里地之外，猛虎大營的將軍帳旁邊的耳房里。

“八條！”齊攸拍出一張牌來。

靳昶愁眉苦臉，賭博他最喜歡的還是猜大小點看手氣，用腦子什么的簡直沒有賭博的樂趣。

“三萬。”都尉薛乙微笑嘻嘻地也打了一張牌。

“胡了。”齊攸往前一推。“給錢！”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