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族可汗

澹臺錦一時也沒說什么，只是帶著齊攸順著暗道原路返回。齊攸一言不發地跟著他，灰心了一陣子，又覺得什么都無所謂了，反正自己做的事也不算是什么太好的事，還得幸虧澹臺錦度量大，不跟她計較。

一面想著澹臺錦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抬起頭，澹臺錦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輕聲說她，“你那是一副什么神情？人家養女孩兒是越養越嬌貴，我養的女孩兒神色倒越來越像個吊兒郎當的小痞子。”

齊攸一驚，自己剛才臉上有吊兒郎當像兒？

澹臺錦還要再說她點什么，可是看她自己也是一臉驚詫的呆模樣，又不好說她什么了。先出了暗道，又回身把齊攸抱了上去。抱她的時候覺得她還真是輕啊，養了這么久也沒比她來的時候重多少。

齊攸出來才看見澹臺鈞還在這里，耷拉著腦袋有點不敢看澹臺錦。澹臺錦也沒說他什么，一行人出潁川候的這所別院的時候，澹臺錦摒開眾人，單獨跟澹臺鈞說了一會兒話。

齊攸當時走在他們身后一段距離的地方，也未聽清他們說的是什么。料想著澹臺錦也不過就是問澹臺鈞在些事里頭到底摻和了多深。不過澹臺鈞不可能跟澹臺錦和盤托出，又逼不得他太過，事情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果然出了潁川侯別院大門，澹臺錦便命人送澹臺鈞去城西齊攸胡鬧的那破落宅子里尋他的護衛，再一同回澹臺府。不過這樣一來，齊攸今晚就不方便也回澹臺府去了，澹臺鈞忍氣吞聲是可能的，可他萬一忍不了，齊攸就要吃虧了。

齊攸想一想，如此這般她豈不是只得住在猛虎騎大營了嗎？那敢情好。若是換一日有這樣的機會，她必定要痛樂一晚上。可今天，她著實沒那么大精神頭了。她騎在馬上，心里頭懶懶的，人也就倦倦的，無精打采。

澹臺錦也沉默不語，他實在不愿意齊攸夜不歸宿。這于她的名聲不好，就算說起來算是他的妹子，不愁嫁不出去，可是若是夫家心里存了想法，日后她日子也不會好過。自然這些澹臺錦的想頭，齊攸體會不到，就算是體會到了也未必在乎。

不過，眼下澹臺錦也沒有別的法子，除了一個澹臺侯府，他跟這天下再沒什么親眷地方，齊攸也就托付不出去。

一路無話，就這么快走到了城北猛虎騎大營。齊攸本以為潁川侯好大的名頭，不會這么輕易放走他們的，可是這一路竟也平靜。回頭想想，她跟澹臺錦里應外合一舉端了潁川候別院，前后不到一頓飯的功夫，這么點時間，潁川侯又不是軍人出身，要這么快有反應也難。再說，他再憋屈不樂意也不敢直接來尋澹臺錦的晦氣罷，只能找后賬，可誰也不是呆子，后賬是那么好找的。

想到這里，齊攸才想起來，周圍這一群猛虎騎的兵士，竟都沒著戎裝，穿的全是尋常百姓的衣服。這豈不是說，這次澹臺錦跟自己走了同一個路數？都是百姓服色，假充江洋大盜呢吧？這樣行事，即便對方心里明白是被誰擺了一道，也不好發作，干吃啞巴虧。而且澹臺錦的面子大啊，動用了這么多人，廷尉署都沒敢來問一問。

“齊攸。”澹臺錦忽然喚了她一聲。

齊攸回過神兒來，從澹臺錦那張鐵面上看到了一絲猶豫，齊攸的胸口一下子被抽空了血，隱隱感覺到脊背上發寒。有什么事能讓眼前這個男人露出猶豫的神色？該不會是不想要她了吧？覺得她這個惹禍精是個麻煩？

澹臺錦猶豫了一瞬，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被身邊的兵士們聽見，“餓了沒有？要不要在這里買些松子糖？”

齊攸從驚嚇過度中回過神兒來，看了看旁邊的鋪子。這條路她熟悉得很，這是這段路最后一家賣糖的店鋪，再往前走就是兵營了，沒什么民居，更沒人在那里做買賣。

鬧了半天是要給她買糖，齊攸咽了咽嚇出來的唾沫，偷偷捏捏手心，里頭都是汗了。

齊攸本來心緒不好，連飯都懶怠吃，可糖畢竟另當別論，她跟糖又沒仇。再說又難得澹臺錦能想起來給她買糖吃，她便點了點頭，又怕澹臺錦反悔了，流連地又多看了那店鋪一眼。

澹臺錦難得破顏一笑，回頭招呼手下人，去那店里把里頭賣的各色的糖都買些。

回了澹臺錦的行營，齊攸被安頓了，澹臺錦就忙自己的去了，也不曾跟齊攸多話。齊攸無人管束自己吃了一陣子糖，就吃多了，有點想吐。喝了點水稀釋一下肚子里的糖，越發無聊起來，心里覺得從今以后討澹臺錦的喜歡是不大可能了，還不如干脆討他的厭。他不喜歡自己，也就絕了自己心里那點古怪的盼頭。只要他別心煩了就把自己胡亂就嫁出去了事就好。

可是想想自己剛剛滿十四歲沒幾天，還不到出嫁的年齡。上昱城里的貴族小女子們出嫁的都有點晚，民間多是十六歲，士大夫家的女孩兒訂婚雖然早，可要出閣一般都在十八九歲的時候了。那自己還能賴著澹臺錦好多年，等到她十八九歲了……那還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齊攸站起身走澹臺錦的案邊，趴在大將軍的案上胡亂翻了翻澹臺錦的書，摸摸他硯臺上雕著的麒麟，又摸摸自己手腕上還付賬的鐲子。又想起來，要是能待在澹臺錦身邊一輩子就好了，一天跟他說上三兩句話，看著他忙忙碌碌地來來去去，他不在的時候偷摸翻翻他的東西，看看他最近在讀什么書……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臉還有點疼，就像在告訴她，他不喜歡她這樣似的。不過她再怎樣乖巧賢淑，總好不到蘇子卿那程度，他怎么樣也不會喜歡她。要不然，她都瞧不上他的品味了。

破罐子破摔？自甘墮落？冥頑不化？怪不得他一臉驚異地說她越來越有點吊兒郎當的樣。

“切。”屋里沒人，齊攸自己響亮地哼了一聲。發昏當不了死，想這些什么意趣？澹臺錦雖然沒有她，可她卻只有澹臺錦，就是這么簡單個事，不明白這個，活一百年也沒意思，要真想明白了，別說被他討厭，就是只能活這么幾年，又有什么干系呢？以前沒有他的時候，她是怎么半死不活地討生活的，難道能忘記嗎？人雖然都容易貪心不足，可是還該是知道自己是誰的。

她站直了身子，發覺自己還真是挺累的，腳腕也疼，就這么搖搖晃晃地出了門。門口的侍衛見了她苦笑，“小小姐，不在屋里歇著，這又是哪去？”

“去……瞧瞧薛乙微和靳昶。”齊攸想了想，他們總還算是她的朋友。就算是日后澹臺錦不搭理她了，他們總不會跟她斷交。可是又想起來，她若是被嫁進哪個深宅大院了，想見昔日舊友，恐怕也不成了吧？

侍衛躬身行了一禮，又勸她，“這會子兵士都歇息了，小小姐去探望男人不方便的。”

齊攸想想也是，“將軍在哪里？”

“約莫應該是在審今天帶回來的那些個人。”侍衛說道。

齊攸想了想，“那我去看看總不成問題吧？”

侍衛猶豫了，不想讓齊攸出門，又不好硬攔著，這么猶豫的功夫齊攸已經大搖大擺出了門了。侍衛只得硬著頭皮跟著這小祖奶奶。

找到澹臺錦的時候，他倒不曾審問什么人，齊攸伸頭從窗戶往里偷看的時候，他正彎腰俯身看著一張床榻上的人，大約是她發現的那個蠻族老者。屋里還有兩個猛虎騎的老軍醫，正侍立在一旁。

齊攸剛從窗戶上露個頭，打算再偷看一會兒，澹臺錦卻直起了腰，頭都沒回就說道，“你一個姑娘家，跟誰學的溜邊溜沿兒的走路，探頭探腦的不尊貴？每日家讀書養性，誰知卻越養越賊，你倒是要我怎么教你才好？”

齊攸怔了一下，兩個老軍醫都抬頭看過來，她有點不自在，僵在窗子上想自己是不是該乖乖溜回去。可是心又一橫，大模大樣地從門口走了進去。

澹臺錦回過頭來，眼神安靜地看著她，她迅速地瞥了一眼他的眼睛，倒也沒有十分不悅。她心里酸澀澀地想了想，還是走到他身邊去了，“他還有救么？為什么不趕緊解毒？他要是緩過來說不定還能問出點事兒來。”

澹臺錦看了齊攸半晌，才轉回頭說道，“遲了些，如今已經救不過來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這么大年紀了，還出來為主子賣命，圖個什么？”齊攸隨口說道。

澹臺錦搖搖頭，“有可能，他就是那個主子。”

齊攸吃了一驚，“你怎么看出來的？他手下人供出他來了？”

澹臺錦沒有回答，放低了手中的燈盞，照著那人的手，“你看他拇指。”

齊攸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這人的拇指上有條寬寬的白印，襯在他黝黑的膚色上十分明顯，那是常年帶著扳指留下的戒指痕。

“蠻子的普通人不帶扳指么？”齊攸也學過射箭，知道射箭的時候扳指是很實用的，游牧民族有可能帶扳指得更多。

“普通牧民不會帶這么寬的，這個寬度的扳指應該是極貴重的身份了，有可能是某一部落的大汗。”澹臺錦低聲說。“我聽說蠻族的降將曾說過，有些部落調兵的印璽，就是可汗手上的扳指。”

齊攸心頭一驚，“看這戒指印，扳指是剛被取下的。那逃走之人，或許就是身份貴重的繼任者。可她應該是個女人啊。”

澹臺錦不在意地說道，“蠻族女人做可汗并不是什么大事。妻子繼承丈夫的汗位，女兒繼承父親的王位，都是常事。”

齊攸愣了一下，沒溜兒地忽然有些羨慕，聽說那種地方繼承汗位都是靠拳頭說話的，女人能繼承必定是說女人也很厲害的吧。

“可問題是，如此貴重身份的人，何必親自犯險？”澹臺錦自言自語地說道，又搖了搖頭。()}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