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閑

澹臺錦說到做到，那日跟著齊攸離開猛虎騎大營的兵士都被除了名，其中不乏幾個曾跟著澹臺錦走南闖北的猛虎騎中的老人兒。只是治軍就是治軍，澹臺錦素來言出必行，賞罰分明，他做了這樣的決定，猛虎騎里甚至無人敢勸。

幾個人的后路澹臺錦也說的明白，有愿意跟著齊攸的，就算齊攸的私人衛護，按月來澹臺錦這里支領錢糧；有不愿意跟著齊攸的，可以立刻走人。

他說那話的時候，齊攸就站在他身后，一張小臉黑的像鍋底。澹臺錦說完就將幾個人遣出了行營，看都沒看齊攸一眼，自顧自地料理一些案牘上頭的軍務。齊攸就可憐巴巴地站在他身邊，一直到他自己忙完了手上的活，出門去宮里遞牌子見國主，也沒讓齊攸說一句話，沒給齊攸一個好臉色。

齊攸自覺沒臉見那十幾個人，私底下自己掏腰包給了他們一些錢，原意是希望他們回家鄉去做些小生意或者買些田地，自謀個出路。可偏偏兒的這幾個大男人當日雖然在澹臺錦面前紅了眼睛，過后卻沒一個回家的，讓做齊攸的護衛就做護衛，整日家跟著齊攸里出外進寸步不離，把齊攸弄的更上火，跟著幾天連飯都吃不進去。

一般都是猛虎騎的人，旁人比自己資歷淺的還在猛虎騎里前程無限，自家卻在給一個女孩子做侍衛，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就跟富貴人家的奴仆長隨似的么？齊攸替這些人想想，想想都覺得難受，接著的日子她連猛虎騎大營都不愿意進了。

在宮里，國主原說是要狩獵去，可是一直不見動靜，齊攸估計他也是國事繁忙，暫且倒不出空來。宮里頭澹臺妃身子漸漸調養得好了些，面情兒上也好了許多。齊攸倒是心情不好索性跟穆洛又吵了一架，被穆洛罵出了宮。

這對齊攸是好事，老太妃和澹臺妃那里，雖然她每隔幾日都須得去請安，可是她們礙著穆洛，也不好日日都讓齊攸在宮里待到時辰才出宮，何況穆洛自己去書房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如今邊境暫且安寧，國主想不起管齊攸這樣的小事，她也就樂得在宮外逍遙。

猛虎騎大營不去，宮中不去。澹臺鈞也沒告訴家里人找齊攸的麻煩，（后來齊攸聽說他自己說是被混混揍的），齊攸便每日早晨在澹臺府里自己悶頭射箭，射到煩了就出門去胡同口露天的食攤上吃口早飯。上午就在城里大市小市地轉，中午隨便找個飯館吃飯，下午或者去聽書，或者實在心口里煩悶得無處排解了就出城去跑馬，晚上偶爾還去戲園子聽戲。

就這么著齊攸每日屁股后頭雖然跟著十好幾號人，浩浩蕩蕩好不威武，可是她卻常常一整天都一句話不說。這么個寡言的小主子其實真是好伺候，況且每日里跟著她在外頭吃喝都在一桌上，她一點架子都沒有，不像主子倒像哥們兒，所以跟著她的人倒也無怨言，偶爾還能跟著她出城騎馬射獵，跟原先在大營里拘束著比起來，現在這倒簡直可以算是美差了。

齊攸性子像男孩子，痛快且好說話，所以見她喜歡騎馬射獵，那些個在馬上待了半輩子的騎兵倒也愿意提點她一些。沒出幾日她的馬就越騎越好了，有幾個好事的甚至還給齊攸鼓搗來了上好的獵犬和飛鷹，這下子齊攸每日家走狗飛鷹，越倒扯越像樣。

齊攸膽子又大，獵狗敢訓飛鷹敢熬，上了道兒以后有時候打獵越走越遠，竟有不及回城，投宿城外荒村的時候。澹臺錦因忙著軍營里的事，齊攸不在跟前的時候就以為是在宮里，或是在澹臺府里，哪知道她的這些事兒。他不理齊攸，原是覺得無法管束，不如冷淡她些，免得越疼愛膽氣越壯，嬌寵之下再生事端，身陷險地。

這么著日子過去了一個多月，已經是盛夏時候，可是卻接連下了幾日的雨。或是滂沱大雨，或是連綿雨霧，碰上這種天氣，齊攸也懶得出城去騎馬。

這日下午又是細雨如絲，齊攸在茶棚里聽大鼓戲，附近的三張桌子都坐滿了侍衛，行伍出身的人，即使離了軍營也還是改不了那正襟危坐的習慣。在這些個端坐的佛像一般的男人中間，齊攸倒坐著板凳子，背朝著唱戲的角兒，面朝大街，轉著手里的油紙傘，傘上的雨水被她甩得到處都是。

有行人從她跟前過，只一瞧她身邊這局勢都嚇得老遠，也摸不透這是怎么回事。生意不好，只把茶棚的老板看的呲牙咧嘴，尋思著自己怎么就招來這么個退財小白虎。

齊攸自己不覺得怎樣，旁邊那些侍衛都安靜坐著喝茶，目不斜視，也瞧不見掌柜的眼色，掌柜的知道這姑娘必定大有來頭，又不敢去招惹她。

齊攸無聊的都快睡了，失手掉了雨傘，摔斷了傘骨。正低頭去拾傘的時候，忽然身邊多了個女子，用嬌嬌怯怯的口音喚了她一聲，“齊姑娘萬福。”

齊攸坐起身抬起頭來看，眼前是一個年齡跟她仿佛的小姑娘，撐著油紙傘，含笑在她面前行了個禮。不算十分漂亮，可是面皮白凈，眼波流轉起來，一雙眼中就有說不出的嫵媚。正是那日戲班子里被她雇去，使美人計騙走澹臺鈞的那個。

齊攸一見了她就“啊”了一聲，連忙看她左右，這會子雨下個沒完，街上人不多。齊攸稍微放心，“紅藥，你怎么出來了？不是讓你藏著，等你們戲班子離了上昱城，你再拋頭露面嗎？倘或被澹臺侯爺發覺，偷偷把你抓去，你要吃虧的。”

那女孩兒卻不怎么害怕，一雙眸子有些喜歡地看著齊攸，“多謝齊姑娘替我著想，齊姑娘心善，連我們這樣的人也體貼著。”

齊攸沒說話，她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善，不但殺了一個人，而且還連累這么些人的前程，更在那晚上連累一個兄弟送了命。雖說上了戰場就不可能只死敵人，不死自己人，可是她到底覺得心里沒趣兒。

她沒說話，紅藥也不好再多說話，便想說幾句話就走，“我們班主不想走了，上昱城中的生意好做，班主如今已經租了房舍，打算在這兒唱個一年半載的再說。我也就不好一直在里頭窩著不做活兒。”

“是這樣。”齊攸終于明白了，可又覺得這樣不是個事兒，“既然這么著，我就買下你來吧，你看如何？”

紅藥不知怎的臉卻紅了，齊攸正疑惑她怎么突然變得靦腆了，剛要說自己不在乎錢，紅藥就低頭紅著臉說，“我已經許了人家了。”

“嗯。嗯？”齊攸愣了一下，樂戶是賤籍，婚娶都不會是好人家的吧。

紅藥接著慢聲細語地說道，“是文昌縣侯聽了我，著實喜歡，便買了我去做妾。我想著，做妾也是好的，終究是個歸處。”

齊攸“啊”了一聲，半日也沒說出別的話來。文昌縣侯她在老太妃跟前是見過一面的，倒是個風流倜儻的主兒，他會買個優伶回家做妾再正常不過。齊攸知道該說句“恭喜”，文昌縣侯是老太妃的親生兒子，國君的親弟弟，等閑正經人家的閨女想給他做妾只怕還靠不上邊兒。所以紅藥才會面露喜色罷。

齊攸對這個玲瓏嫵媚的紅藥是有些好感的，這一句“恭喜”反倒說不出來。她無話，紅藥也有些尷尬，就想要告辭走開，齊攸才說道，“你是打定主意的嗎？一入侯門深似海，深宅大院并不一定是好歸處。若你只是想樂戶除名，這個我也可以幫你辦了，還可以給你些銀子，自謀個出路。那樣天拘不著你，地束不著你，不好么？”

這話在齊攸是實實在在為了人好，可是一般見識淺陋的女子聽了反倒會敗興，甚或以為齊攸別有它意。好在紅藥雖然在世面上混久了，可到底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不大會把事情往左了想，心中倒感念齊攸愿意伸手幫她。因低頭靦腆地說道，“齊姑娘這幾句話就見了姑娘的心，紅藥永不會忘記。只是，我一個女孩子家，除了戲班子的那些營生之外別無長技，哪里是能自立門戶的呢？再說，便是能自立，終究也還是要嫁人的，還不是一樣么？”

她看了一眼齊攸，眼里生出些羨慕，不過轉瞬即逝了，她說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齊姑娘一般的。”

這句話聽在齊攸耳朵里，倒聽呆了她。她也說不出心中的滋味，想起紅藥，玲瓏嫵媚卻又敢作敢為，這點讓齊攸對她頗感親近，有些像是遇見我輩中人的感覺，可到底紅藥還是甘愿進個豪門做妾的，她跟齊攸其實只能算是陌路之人。想到這里她又想起了穆洛，當日也是認作知己的，可到最后才發覺原來也是不同的。

這么呆呆地想著，半個身子露在茶棚外頭已經被雨絲打濕，齊攸忽然覺得孤寂。回過神兒來，想起紅藥來，面前已經空了，她方才呆呆傻傻的功夫，紅藥有些不知所措，便已經走了。

都萬霖不知道主子的心思，回頭瞧了齊攸一眼，隨口說道，“小小姐跟人說話也能發呆？方才那姑娘跟你說，請你照看下她的戲班子，你也沒聽見罷？”

齊攸“哦”了一聲，又低下頭。

又一個侍衛說道，“久未去拜見薛都尉了，也不知他身體如何。”

一句話提醒了齊攸，想起該去看看薛都尉和靳昶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