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攸呆呆地坐著，越想越亂，一陣風掀開門簾，帶著雨絲噴到她臉上把她驚了回來。回過神兒來看那老婆婆，兀自顰眉沉思，臉上的凄苦讓她顯得越發蒼老。

“婆婆，”齊攸輕聲說道，“我想買了你這院子，你且出個價錢吧。”

老婆子從回憶里回過神兒來，顯得有些猶豫不定，再看一眼齊攸，“你是個小孩子，這么大的事，做的了主么？”

侍衛都萬霖在齊攸身后笑著說道，“老人家，我們家就是這個樣，小小姐想買個宅子，還是能做得了主的。您老盡管出價吧。”

老婆婆點了點頭，“你一個小孩子，老婆子若是要得價錢高了，便是欺負你不知事了。我這兩進院子雖然大，可是畢竟里院的房子都住不得人了，姑娘買了還得重新修繕，那也是錢。所以我想，就二十五兩銀子吧。”

沒等齊攸說話，身后的都萬霖先聽笑了，“老人家，哪里有你這樣做買賣的？不說自己的貨好，先替人家算虧得錢。你這樣的地段，這么大的場院，就算是后院破敗了些，可我想怎么也值三十兩，這還是我少說，就再加五兩，三十五兩，興許也賣得出去。您出二十五兩，我們要再還價，你可就是虧大了。”

老太婆聽了這話卻笑而不語，連眼皮兒也沒撩起來看都萬霖一眼，神態間透出些不容親近的樣來。即便是貧寒交迫的人了，也仍舊是有些傲氣的。都萬霖自知孟浪了，不該隨意直接跟人家女主說話的，有些訕訕地低下頭。

齊攸卻知道老婆婆對自己算是有些青睞的，本身也是有些風骨的人，說了不想欺負一個小姑娘，必然給的價就低。二十五兩肯定是很低的價錢，這是她的禮，她以年長的身份讓了后輩人，那聽價的人也該懂得禮數，就不可以再還價了，那么價錢就是二十五兩。

都萬霖方才是以買賣人的想法來看這婆婆了，怪不得她面露不悅。齊攸在宮中的日子久了，見過一些不得志的太妃，也是這般守禮而自重身份，所以她倒清楚這些老派人的習慣。恐怕這婆婆當日伺候過老主子，也學了這個體統。

齊攸也不堅辭，只是說道，“二十五兩銀子，婆婆還要賃房子住，夠用么？”

老婆婆聽見齊攸沒跟她說價錢，反倒又關心她以后的生計，唇邊不覺露出慈祥的微笑，看著齊攸的眼神也更和善，“盡夠的，姑娘放心罷。老婆子雖然老了，但還沒到動彈不得的程度，還能替人縫縫補補賺幾個錢來填補，日后的生計不需發愁。”

齊攸垂下了眼睛，安靜地說道，“婆婆既然能做活，給誰做不是做呢？就留在這里罷。”

老婆子聽得一愣，沒解過齊攸的意思來。

齊攸接著說道，“我買了這院子，原不過是想，中午在外頭玩的時候，能有個干凈地方自自在在地歇個中覺，這里算是我一個人的別館。若要這樣，我便需要個人在這里給我看房子，可我又不好從家里要人過來，那就只能去外頭買，太費事了些。可若是婆婆一直在這里住著，我倒省事了。”

老婆子聽到這里，已經明白了。眼前這貴主是不忍將她趕出去，想要買了她的房子，還收留她這孤老婆子。她一時感念小姑娘的仁愛心腸，一時又有些羞愧，不愿占她小孩子的便宜。

齊攸的小臉上還是那樣迷迷糊糊的，低聲說道，“婆婆，你在這里住了一輩子，真要離開這里，不覺得難過么？”

這一句話終于觸動了老婆婆的心事，她的眼圈紅了，她是舍不得這里的。她大半生都是在這里度過的，不到迫不得已，她也不會想要賣掉這里。賣了這里，就好像徹底跟她的夫君，跟她的兒子分開了。她用袖子掩住了臉，可是兩行老淚還是掉了下來，向齊攸行了大禮，“老婆子以后就是小姐的奴仆，老婆子謝謝小姐的善心。”

齊攸轉開了臉，她不愿意看見人流淚，她習慣坦然面對旁人的惡意，卻不習慣看見別人感激她。“婆婆快起來，我才幾歲，不該受老人的禮，真是折了我。”

就這么著，按照規矩，找了人做保人，齊攸就跟那老婆婆安氏簽了契約，安氏將房契也給了齊攸。

都萬霖一直從旁教著齊攸怎么做這交易，卻對齊攸這行為有些不以為然。其實他壓根沒想到齊攸會真買這房子，后來聽說齊攸打算讓這老婆子在這里住著，才恍然大悟，小小姐可能就是心好，變著法兒的想給那貧婆子些錢。二十五兩銀子，對這個備受將軍疼愛的小小姐來說，真不算什么。

可是后來齊攸吩咐他去尋些能干的人來，要把二院里的房子徹底翻修，都萬霖是真迷糊了。偷偷問了齊攸這到底是要做什么，齊攸那時候正在犯困，一雙迷茫的眼睛看起來更是迷迷糊糊的，含糊地跟他說了一句什么，他也沒聽清楚。

齊攸這里派人回去到靜雪那里取銀子給婆婆安氏，都萬霖也分派了幾個人各處去尋工匠打量著修繕這里的房子。

都萬霖和一干侍衛跟著齊攸也過了一個月了，知道齊攸看起來一臉迷糊，說話口齒也慢，可其實是個心急的。恰好這一干侍衛兵士都是軍營出身，講究的是只聽軍令不問緣由，辦事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何況一竿子大男人乍離軍營每日里閑著，也都十分難受，所謂靜極生動，但凡齊攸生出什么事來，別管著多離譜，他們也都當個正經事急急去辦。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上昱城里有名的幾個工匠。各個上頭的工匠一時傳不全，來的是兩個老工頭，先勘察房子是足夠的，四處查看完畢便跟侍衛頭都萬霖在外頭商議報價。里頭安婆婆陪著齊攸喝茶，都萬霖覺得差不多了再進來跟齊攸回一聲，齊攸知道都萬霖已經壓了價，也不再說什么，命那幾個工頭回去找人，一面就叫人點銀子買木料石材。一番忙亂把安婆婆看得頭暈目眩。

這一場無事忙到了天將晚的時候，齊攸才站起來要走，囑咐了安婆婆一定在這里住著，給她看著場院工匠。安婆婆倒沒有像一般貧婆子那般，得了好處便千恩萬謝的，齊攸倒松了一口氣。

齊攸想著晚飯之前，該去看看薛乙微。前次薛乙微差點丟了性命，后來自己又害得薛乙微手下弟兄都被猛虎騎除名，薛乙微成了光桿都尉，她哪有臉去瞧薛乙微，所以這段時間她不沾猛虎騎大營的邊兒，也就躲著不去看望薛乙微。

可是這也沒有總躲著的理，再說身后的這些侍衛們見天的念叨薛都尉，她也不能總裝聾作啞。正好今日下雨，也沒地方去，正是該去瞧瞧薛乙微和靳昶的。

齊攸一行人離了城南安婆婆院子所在的杏樹斜道，不再耽擱，上了大道一路往城北猛虎騎大營走，中途只停下來買些點心水果并各種亂七八糟的吃食。齊攸自從開了去城外騎馬射獵的例，在城里反倒不騎馬了，每日不論去哪，道路遠近，一概的步行。

原因也簡單，一是齊攸得了這么多的侍衛其實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她沒心思帶著十幾個武士在城里騎馬招搖；二是她每日去哪里做什么都沒個準兒，馬跑得太快既耽誤她打發時間，又妨礙她看熱鬧。

齊攸心里本就一直是悶悶不樂的，今日又添了捉摸不透的謎題，路走的越發的慢。齊攸想了一下午，怎么才能知道七年多以前到底有沒有發生過宮變。知道那些事的人里，底下的人肯定都被處死了，根本無從查起。上頭老太妃、國主、文昌縣侯必定都是知道的，大妃可能也知道，可難道她齊攸能去進宮去問他們？那她還不如直接去問國主，澹臺錦的爹怎么死的你心里是不是一清二楚？

齊攸也反復想了幾次，這事是不是應該告訴澹臺錦，可最后覺得自己的這個推斷純屬是沒有影的事，小孩瞎尋思的話敢跟大人說么？她今年才十四歲，她跑去跟澹臺錦說，我六歲半那年你爹爹去世的時候，文昌縣侯聯合老太妃逼宮，最后事敗，你爹爹因此受了株連……澹臺錦不以為她瘋了才怪。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澹臺錦信了她的話，那又如何？澹臺錦就能查出來七年多以前的那件宮闈密事？要是老天該讓他知道，到了某個時候他可能自然就能知道了，自己現在說給他聽，說不定只是讓他徒增煩惱，他看著已經夠忙夠累的了。

這么想著，他們已經走進了猛虎騎的大營，守門的兵士告訴她澹臺將軍此時不在行營。不知怎的，齊攸竟然覺得又失望又慶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么心思。心里頭沉甸甸地往營區走，迎面看到一個人慢慢走來，齊攸一愣。

來的人是靳昶，看著身上的繃帶都還沒拆，走路還不利索，卻一邊往嘴里不住地塞吃的東西一邊偷偷摸摸地繞出營區來。齊攸對靳昶十分了解，這必是他在屋里養病悶壞了，就瞞著軍醫偷摸出來溜達。

“吃貨。”齊攸不由得心里一樂，忍不住罵了一聲。

靳昶只顧著吃了，這時候一愣，抬起頭來才看見齊攸。咧著大嘴笑開了，“齊攸啊，你他娘的也太沒良心，這都多少日子了，才想起來看我們這些傷兵。”

說的都萬霖都忍不住喝了他一聲，“靳昶，你個粗貨，怎么跟小小姐說話呢？”

靳昶吐吐舌頭，過來翻齊攸身邊侍衛拎的東西，瞧瞧有什么愛吃的東西。

齊攸不在乎被罵了娘，反倒覺得心頭一松，看見靳昶這個德行，她卻覺得自己一個多月心頭都沒這么透亮過，恍惚覺得，這才是見著家人的感覺。“你少拿點，先給薛都尉看看他愛吃什么，剩下的你再拿。”()}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