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齊攸總覺得羅寧說國主不是老太后親生,這事不太靠譜。可是羅寧總不至于是想拿聳人聽聞的說辭來嘩眾取寵的人。澹臺錦不明緣由地笑了,可是齊攸還是瞥見澹臺錦的眼里一抹危險的意味。
羅寧微微停頓了一會兒,視線轉向了手中的茶盞。齊攸等得快要瘋了,難不成是文昌縣侯憋瘋了在家縫龍袍繡鸞鳳被羅寧的爹爹瞧見過,次后又說給了聽?
齊攸想想就覺得不能,這種段子,上得了臺面的說書人都不稀罕講。
羅寧慢慢說道,“宮闈秘史自然不是我這樣的人打聽得到的,所以我說的話沒有任何佐證,左不過就是我的猜測罷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澹臺錦,“我這人瑣碎,在下昱城關上待了這些年,閑下來的時候,下昱城二十年之內留存的來往軍令、諭令、軍報的副本,每一封我都看過。”
齊攸想起澹臺錦軍中案上常堆著的那座高山,又默默想了一下二十年的積貨,心里吃驚了一下,那可不是小數目。想想羅寧這愛好還挺特別,齊攸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視線轉回澹臺錦這里卻又吃了一驚,澹臺錦的眉頭微微鎖起,似乎已經想到了。
羅寧繼續說道,“將軍,下昱城在都城東南,要提防的是帝都和帝都以南。但是中原已經很多年無戰事了,這些年北邊的烽火再燒,這里也只有往外調兵的份兒,很少需要增加駐軍。最近十年里這里增兵或是緊急駐防的次數不超過十次,其中九次都有因可溯,或是皇上駕崩,或是東南鄰國國內局勢有變,或是燁北入侵等等。這么細看起來,只有一次,南方平靜,下昱關卻毫無道理地緊急加強了守備。”
羅寧停止了敘述,他看著澹臺錦,齊攸好奇地咬了咬嘴唇,還不能立刻明白羅寧話里的意思。
“時候的事?”澹臺錦低聲問道。
“令尊大人辭世前七天的時候。”羅寧又說道,“那封軍令就和之前兩年內陸續下達到下昱城的軍令一樣,是由令尊大人起草,加蓋大將軍關防的。”
齊攸深吸了一口氣,隱約覺得京城這套九連環今日像是要開了一環。她看著澹臺錦的黑色眸子,依舊深不見底,古井一般起不來任何波瀾。靜夜里,聽他平靜地說道,“家父當年是國主心腹之臣,齊國軍政大事多有參議,草擬國主詔書、軍令不知其數。”
羅寧點點頭,齊攸覺得他似乎有些干渴,仿佛再開口有許多艱難。她伸手剛拿起酒壺想要斟茶給他,就聽見他說道,“但那一道軍令絕不是澹臺老侯爺的手筆,我平生酷愛金石書畫,臨過澹臺侯爺的字跡無數,自然熟識澹臺老侯爺的筆跡……也更熟識家父的筆跡。將軍,那一封軍令,絕不是澹臺侯爺的手筆。”
齊攸只覺得的心思都空了一會兒,根本無法從羅寧平淡的敘述中捕捉到那背后的詭秘復雜。只是本能地,她羅寧說的都是真的,她盯著帳篷中燃燒的火堆,模糊覺得抓住了。
羅寧說,在澹臺老侯爺臨死前不久,有人用他的關防和筆跡在下昱城施令,這里很有問題。齊攸盯著火苗背后的一點虛空,默默地在心中從事情的結果向前推衍。下昱關其實有兩種作用,一是依仗地勢抵御來自南方帝都的攻擊;二是駐軍,為守衛京師提供兵員。
齊攸忍不住輕聲說了一句,“說不通啊,澹臺老侯爺當日是國主的心腹之臣,如果有人要盜用他的命令,下達的應該是調兵令,而不是加強守備的命令。”
羅寧轉頭看著齊攸,聲音很低,“齊姑娘說的是,澹臺老侯爺的命令便是國主的命令,所以反說,盜用澹臺侯爺印信的人必定是要謀反,但既然可以調動軍隊,卻只是加強守備,這只能說明兩點。一是謀反的人以為勢在必得,二是謀反的人,皇上恐怕會干預齊國內事,所以提前做個準備。”
齊攸心中一動,隱約覺得抓住了更深的,可還是提出了最后一點疑問,“可是從未聽說有人謀反的事。既然國君還是那個國君,便是他破了謀反的奸計,結果,該是大開殺戒才是。可是在我看起來,似乎從國君繼位到現在,國都一直都平靜得很。”
“雖然沒有大開殺戒,可人還是有死的。”澹臺錦忽然說道。齊攸轉過頭去,看到他黑色眼底閃著微冷的光,但那光轉瞬即逝,澹臺錦跟她視線相對的時候,眼底的冷意都抽去了。
“……意思?”齊攸恍惚了一下,澹臺錦眼底柔和的那一瞬,她覺得差點都糊涂了,直到羅寧,她才清明。
“意思就是,澹臺老侯爺身死街頭。”羅寧說道,“齊國的棟梁之臣,國君的心腹之人,如何能輕易被幾個燁北的武士謀害于街頭?小人猜測,將軍其實心中早有懷疑。全天下人皆知將軍深恨燁北,這是將軍平日言行所致,將軍真不是有意如此嗎?”無錯不跳字。
“說來汗顏。”澹臺錦不知為何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只想到竭盡所能從宮中舊檔中推斷蛛絲馬跡。”
“想必宮中舊檔一定干凈得很。”羅寧搖了搖頭,“將軍如何看待此事?”
“看起來,當年確實發生了一場隱秘的宮變。”澹臺錦說道。齊攸一動不動地坐在氈墊上等著下文,心里頭的野馬已經跑出八萬里了,回頭看澹臺錦和羅寧還在沉默,澹臺錦修長的手指隨手拿起干柴,投進火堆,還是沒有的意思。
齊攸有點急,猜出來澹臺錦和羅寧根本不會再往下說了,他們倆似乎都明白了下文,就她還沒看透徹。
她能想出來,當年文昌縣侯必定謀反過一次,羅寧的父親當日是文昌縣侯府中小吏,擅長書法,曾為文昌縣侯偽造了一份澹臺老侯爺的手記。在那之后,羅寧的父親就死了,羅寧之前說他不死因是,恐怕他不的只是具體死因,他其實已經推測出來,父親是被滅口了的。
這么順理成章地推測下去,文昌縣侯謀反,從如今看起來,當日一定是未遂的,那么結果就該是國君殺掉文昌縣侯,可其實死的只有澹臺錦的父親。齊攸聽澹臺錦的口氣,當時里老澹臺侯爺似乎板上釘地的是國主的心腹,說此人實際上是文昌縣侯的人,若此人是代文昌縣侯死了……不對,齊攸想到,如果澹臺老侯爺是文昌縣侯的人,現在澹臺家一定早被滿門抄斬了,而不是只死一個侯爺。
文昌縣侯如今還不是氣焰滔天,太后對他寵愛非常……
齊攸覺得腦子都開始疼了,她無意識地凝望著石頭圍成的火堆,卻也看不透那火光之后的黑暗。若干年前,這里到底發生了?文昌縣侯和國主爭奪了一次王位,帝都的廷尉也來到了,志在必得的文昌縣侯在事情敗露后平安無事,國主卻損失了心腹大臣……這叫事兒啊?
忽然身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齊攸回過神兒來,羅寧已經走了,帳篷里只剩了他和澹臺錦。她轉過頭來,看到澹臺錦正在望著她,她低了低眼睛,避開了他的目光。
澹臺錦輕嘆了口氣,站起身,齊攸抬起頭追逐著他的背影,看他在火堆對面一張窄窄的榻上鋪好厚實的毯子。
“該睡了。”澹臺錦回頭對齊攸說。
齊攸沒動,一雙貓眼瞄著澹臺錦。
“你不是想要一直跟著我么?將來……”澹臺錦安靜地說,“還不知有多少年都在行軍打仗,就算在這樣的地方,你也要睡得著才好。”
這算是?澹臺錦今晚已經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了,這算是意思?齊攸微微動了一下身子,又跪坐了。
“攸兒?”澹臺錦詢問地看著她。
“腿麻了。”齊攸沒好氣兒地說。
澹臺錦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齊攸看著他笑這樣起來,整個人都柔和了太多。
齊攸在氈墊上換了個姿勢,“老侯爺……不是被燁北人殺的?”
“是燁北人。”齊攸沒想到澹臺錦會回答她,“不過燁北人應該也是被借刀殺人了。”
“是國主?為?為要做這種自毀長城的事?”齊攸不明白,澹臺錦扶了她一把,把她半扶半抱送到了榻上,她腦子里轉著那些問題,也沒有留意澹臺錦在做。不知不覺順從地躺下,澹臺錦把被子裹在了她的身上。
齊攸躺在榻上,一直盯著澹臺錦,他在她身邊的地上坐了下來,微微地笑了一下,有些苦澀。齊攸安靜了下來,她看著澹臺錦的眼睛,那墨色的眸子深處有些斑斑駁駁。
他的手放在膝蓋上,修長的手指自然地垂下,齊攸看見那雙握刀的手此時有著說不出的柔順,她忽然很想伸手去握一握。
“父親一直有一個想法。”澹臺錦靠在齊攸的榻上,輕聲說道,“他希望齊王能夠替代現在的皇上,結束列侯分封,戰亂不斷的境況,恢復古制,一統天下,徹底驅除北蠻威脅。”
澹臺錦的聲音很柔和安靜,“我想他是這么想的,也一直在努力這么做。他的政治意圖,是要跟燁北人結盟,共同抵御北蠻,同時……尋找機會便要揮師南下。南方幾國富庶,卻不善兵事,兩國結盟再圖天下,這戰略本是可行的。
南方富庶且不必抵御北蠻,自然要求穩,侍奉朝廷,結盟朝廷。北方土地所出有限,且北有強敵,子弟多喪于戰火,日復一日,國力日衰。不論齊國還是燁北人,在這樣的困局里都生存維艱,自然想要打破這局面。南北有此矛盾,將來早晚也都有一場大戰,而且這場導致天下大亂的戰爭,來得越早越好。時日拖得越久,齊燁兩國戰力便越弱。”
齊攸聽得明白,心下卻蒙上一層寒意,“可是我們兩國剛打了一場大仗呀?現在已經是兩敗俱傷了。”
澹臺錦看著齊攸,微笑了出來,“說得對。本該結盟的兩國,卻不知為何兵戈相向,得利最大的帝都。現在返推一下,齊國最支持北方兩國聯盟的侯爺死了,兩國聯盟破裂,甚至反目成仇。這一招高明的棋局,是誰做出來的?帝都的某個人罷。想來帝都那個昏聵的皇帝是不行的,可他背后,必有高人運籌帷幄。父親……只是敗了。”
“就算敗了,該死的也是國主啊。這一步,不就是丟車保帥嗎?”無錯不跳字。齊攸脫口而出,看著澹臺錦的眼睛,她又有些后悔。她能感覺到澹臺錦的無奈,那種無法言說的憋悶,她像被子里縮了縮,捂住了的嘴,不想再多嘴。
澹臺錦說道,“這里面必定有許多風起云涌,不過,那些細枝末節考證起來也沒有意義。我想通了這些,也就夠了。羅寧果然不是凡夫俗子,我能遇見此人,也是天意。”
齊攸閉了會兒眼睛,側身向澹臺錦身邊湊了湊,澹臺錦回頭來看著她。她說道,“怪不得國主不信你,他是做賊心虛。可是你要如何才是呢?要做個孤臣么?”
“恐怕我是做不得了。”澹臺錦說道,“不論是孤臣,還是忠臣,我都沒有機會做了。”他說著看著齊攸一笑,“我想著,待你看一世的熱鬧倒是好的。”
齊攸不太把澹臺錦的最后一句話往心里去。心里倒是琢磨了一下澹臺錦說的孤臣和忠臣,確實他都做不得,瞧他一眼就分明的是亂臣賊子像。想得齊攸一笑,轉頭蒙上被子睡覺,這一覺卻睡得極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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