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言情
男子站在她身后,手從側面伸過來,目光直視前方,這動作做得極為自然。退卻了鎂光燈下不真實的繁華,兩人相距很近,幾乎都能感覺到彼此呼吸的溫度。
“段……”凌霄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她這會兒難受的幾乎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
段興言輕輕看了她一眼,眼中明明沒有任何情緒,凌霄卻覺得自己被什么砸中似的,心跟著就沉到最低端。無聲無息的目光,仿佛帶著極為安心的力量,這樣的時刻,有個人能站出來,她終于感覺不再那么無助。
“你又是誰啊?”司北鐸掏掏耳朵,一副極為不耐煩的樣子,任是誰被這樣打斷都是不會很爽。“我警告你,別多管閑事,你知道我是誰嗎……”
“司家老四,李家老2還有方家的獨苗。”段興言隨著目光慢慢叫出來,卻仿佛又沒有在看他們,話里聽不出恭敬抑或半點兒輕蔑,他也只是說著,一個字一個字的敘述,帶著最優雅的語調,說完便收回了目光,右手翻轉,凌霄手中的酒杯便落入他的指尖,燈光下幾點高光,透明里帶了點兒橙黃,很漂亮。
段興言微微低頭,鼻尖在凌霄面部稍作停留,杯中殘余的一大口酒被他轉動著稍稍晃了一下,濃郁的酒氣再次讓凌霄皺了眉,“Smirnoff/Vodka加了一點兒Hennessey/Paradis。”他的聲音很平淡,夾了一點點兒英倫的強調,嗓音一點兒都分辨不出是二十出頭的人能帶出的純度。段興言站直后越過凌霄,慢慢走進包廂,高腳杯被他輕輕放到了桌上,眉眼間始終帶了幾點笑意,卻始終讓人感覺不到里面的任何感情,“她還是個孩子,這可不是紳士該做的。”
“你……”司北鐸剛想發火便被旁邊的人拽住,輕輕搖頭,眼中已經加了幾分忌憚。混了多少年他們看人的眼色總歸有幾分,段興言的來歷太過不明,按說如此氣度的人只要見過一面就絕不會忘記,不能知根知底而對方卻知道他們全部的信息,只要有點兒腦子就不會現在去惹他。
這酒后勁兒不小,凌霄站在原地手腳已經有些不大活泛,段興言嘆了口氣抓過她的手,“走吧。”
司北鐸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轉過身去,牙咬的死死的,“你一天不簽這合同就別指望我收手,剛才我的話你最好記得……”
凌霄步子一僵,幾乎是反射著另一只手便同樣抓住他的,段興言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左手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笑著點點頭,這才繼續拉她離開。
兩人出了包廂拐上走廊,凌霄始終是低著頭由他領著,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言不發,在盡頭的拐角處終于停下不愿意再往前走。
“怎么了。”段興言看著自己被她放開的手,眉梢微動,亦停下步子等她。
凌霄沒再敢抬頭,她聽見自己干澀而沙啞的聲音回蕩在這片走廊里,“我……我想去趟……洗手間……”然后也沒等他點頭快速便跑了進去。
實在是忍不住了……凌霄打開水管,胃里的東西便翻江倒海的涌了出來,她伏在水池上,感受著胃部每一點液體殘渣劃過食道慢慢向上涌的堵塞感,手指抵在口腔里,整個洗手間都是自己干嘔的聲音,凌霄楞了一下,只得慢慢壓低自己的聲響,生怕被人聽了去。這一刻她腦子里很清醒,每一點兒感覺順著神經反射過大腦,越是清醒,就越痛恨自己。
水管再次被擰上,凌霄已經滿臉是水,只得用袖子自己抹了一把,然后緩緩移向里面,坐便的蓋子被她翻了下來,凌霄關上門,整個人抱腿坐在上面,終于哭了出來。
是極為壓抑的哭聲,聲音很小,又埋在手臂之間,外面幾乎是聽不到的。大顆大顆的淚剎不住閘的往外涌,凌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一平米見方的衛生間里,只有在這兒,她才敢才能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她不想出去,不想去面對任何一個人,潛意識里這樣的空間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在這里,沒有人算計她威脅她……甚至外面等著的那個男人,凌霄不想見他。永遠都是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遇上他,她一切無助與心底最隱晦的部分全部暴露,無所遁形……
但是她知道,他回來了,現在所有人里唯一能幫自己的便只剩了段興言一人,她要出去,去面對他,然后用自己手上最后的資本跟他談條件,以一種最卑微的姿態,把自己的底牌全部翻過來。
便只有他了……
林玄辰在底下等了半天也不見凌霄下來,終于是呆不住了,亮明了身份這才從外面沖了進來。這一刻他終于后悔,后悔于自己的懦弱與躲閃,卻要讓一個女孩子來背負壓迫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從沒有感覺過如此對不起一個人。
段興言始終站在拐角沒有挪動一步,他冷眼看著林玄辰從電梯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沖到司北鐸的包間,不一會兒又沖出來,直到看見自己才終于停下。
“凌……”
“她喝了很多酒,現在在里面。”段興言淡淡掃了他一眼,掠過洗手間門口稍作停頓,最后在他眉眼間落下,目光漸漸就有了重量。“全是伏加特與白蘭地,空腹。”
林玄辰的臉色又白了三分。
“我想你應該知道她為什么會成這樣,市委又為什么會只針對她一個人,到底是誰把她逼上的這條路……”段興言的語氣里始終沒有半分責備,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然而目光沉靜深邃,每一個字里都帶著一股子不可抗拒的質問,林玄辰站在一邊,雙手已經開始微微發抖,怎的都找不回自己的聲音……連一個字都無法為自己辯解。
“我……你……好好照顧她……”林玄辰轉頭重重看了洗手間一眼,里面傳來嘩嘩的水聲,而后再無其他,她沒事那就足夠了,至少沒有讓他的悔恨重新填上一層,這就夠了……“謝謝你。”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那身影太過決絕,像是已經做出了什么決定,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段興言看著他消失在另一邊電梯內的身影,眼神微黯。
不知過了過久,感覺心底的一切委屈稍稍發泄過后,凌霄慢慢擦干眼淚,羊毛尼料子的男士黑風衣上被她眼淚打濕很大一片,今天為了過來特意又去剪了頭發,她能做的也只有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讓自己盡量少受些傷。眼睛有點兒紅,凌霄重新用清水撩了把臉,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氣,這才低頭走了出去。
段興言依然站在原地,兩人之間隔了十幾米相望,偶爾有人從他身邊走過也不由腳步微滯,他站在那里,仿佛便是極為安心的存在。凌霄咬緊下唇終于下定決心,一點兒點兒蹭了過去。
“走吧。”段興言今晚跟她說的第三句話依舊是簡簡單單的字眼,凌霄快速走了兩步錯過了他伸過來的手,向上一點兒拽住了他深灰毛料西裝外套的袖子,指尖用力,唇色發白。
胃里很難受,腳步也有一點點踉蹌,可是凌霄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醉,不管后勁兒有多大,她腦子里十分清醒,卻也正是這種清醒,讓她厭惡。
“要去哪兒。”段興言把車開了出來,凌霄等在風中,靜夜里賓利雪白的車身是一種極度低調的奢華,他走下來,極其紳士的轉到她這邊為她打開車門,右手墊上車頂,整個人仿佛融入黑夜。
凌霄張了張嘴,家里的地址始終沒有說出口,身上酒氣太重,她不想讓奶奶擔心,可是已經沒有地方可去,馬上就要二月,爽文被封掉以后明珠也就空了出來,沒有再掏租金,電腦也全部搬回家里,團隊支離破碎。
段興言見她半天沒有說話便不再詢問,替她系上安全帶后便發動了車子,鼎盛在后視鏡里慢慢退去遠離,剛才發生的一切,像一場夢。
車子拐上高速,冬日的冷風打在車窗上簌簌作響,明天就是除夕,路上都是燈籠,透著幾分節日里的喜慶,熱鬧極為遙遠。車里很暖和,凌霄被凍得冰涼的手腳終于慢慢恢復知覺。“我該怎么辦?”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他。
“有一只鱷魚咬住你的腳,如果你用手試圖去掙脫它,鱷魚便會同時咬住你的腳與手。你越掙扎,就被咬得越多……所以,萬一鱷魚咬住你的腳,”段興言放緩車速,黑夜里他的眼睛如一潭濃墨,在心底渲染開來,“你唯一的辦法就是犧牲一只腳……”
“從一開始你就錯了,凌霄,我跟你說過,剛極易折,不是說你向誰低一下頭喝兩杯酒就可以,而是說遇事當退則退,你身后沒有一個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能拿著槍為你獵殺它,這樣的時候,在鱷魚還沒有咬住你另外一只手的時候,就要果斷的丟掉一只腳……”他的聲音很優雅,像是在講經一般嗓音劃過凌霄的耳膜,帶著一點點兒蠱惑,最終融入夜空。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