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不錯,好歹你還有善惡之分,不枉我輔佐你這幾年,真德秀其實和你的立場完全相反,你還能這樣崇敬他,實屬不易,其實這次他辭官,也算是正中了你的下懷嘛!”車里面傳出了紀先成揶揄的聲音。
“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以當天子的人多入牛毛,但是像真德秀這樣的清官卻不容易遇上,天下當官的假如有兩成這樣的清官的話,那么大宋百姓就足以高枕無憂了,只可惜現在像真大人和紀先生這樣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怎么能不讓我敬仰呢?”高懷遠帶著壞笑答道。
“不要拿我和真大人相比,我紀先成何德何能可以和他相比呀!假如十年前的時候,我還有心做個真德秀這樣的人,但是現在我早已不想這件事了!我現在只不過是你的幕僚,說白了就是躲在暗處幫著你搞陰謀的罷了!雖然至今為止,還沒作出什么壞事,但是也沒幫你干幾件像樣的事情!你還是崇敬真大人去吧!”紀先成坐在車廂里面有些陰陽怪氣的答道,和高懷遠相處久了之后,紀先成早已放下了他大儒的架子,現在變得古里古怪了起來。
高懷遠駕著車揮舞著手中的鞭子,輕輕在慢吞吞的騾子屁股上抽打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來,騾子吃了一鞭之后,加快了速度越過了十里長亭朝南面繼續走去。
路過長亭的時候,高懷遠和紀先成都偷眼朝長亭里面望去,那里居然已經有幾個人坐在長亭之中,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來送真德秀的,但是里面的兩個人高懷遠還是認得的,這兩個人以前都是太子那邊的人,高懷遠也和他們有過接觸,二人都是真德秀的朋友,想必應該是專程來送真德秀的吧!幸好紀先成不要他在這里停留,要不然的話,還真不愁不會被人發現紀先成呢!
隨著天光大亮之后,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了起來,高懷遠不緊不慢的趕著騾車,一直走到了離臨安城二三十里的一片樹林旁邊,才停下了車子。
紀先成身穿一身文士衫,從車上下來,活動了一下坐麻了的腰腿,現在的他也已經沒人能認出他了,這倒不是他專門化裝的緣故,而是紀先成自從到了京城之后,便刻意的蓄須,現在臉上的胡須很長,假如給他穿上一身道袍的話,還真有點仙風道骨的感覺,顯得十分飄逸。
高懷遠從車上搬下來了一壇好酒,又搬下來了一個書箱,讓紀先成以書箱當凳子坐在林邊休息,還給紀先成拿出一包吃食以及兩壺水兩個人隨便吃喝了一些,權當是早餐,自從他們到了臨安,還真是沒這么愜意的一起同游過一次呢,兩個人都十分享受這一刻的清凈。
而偶爾路過的路人,也都不太注意他們這樣的行人,以為不過是趕路累了,在路邊休息的行人罷了。
直到日上三桿,北面的道路上才出現了兩輛馬車,轔轔的向他們所在的地方駛來,紀先成這才站起來撣了撣袍子,靜靜的站在了路邊。
真德秀坐在馬車上,心情黯然,他知道這次他的退縮對太子來說意味著什么,但是他最終卻沒有能堅持住,他想在內心中勸解自己,莫要為此事感到自責,但是卻始終無法釋懷,假如太子能聽他的規勸的話,那么事情完全不必鬧到如此地步,可惜的是太子過于剛愎,始終都沒有聽他的勸告,依舊一意孤行。
他不知道史彌遠會如何對付太子,但是現在看來,史彌遠廢黜太子的陰謀已經是昭然若揭,只可惜他已經無力再和史彌遠斗下去了,從他辭官那一刻開始,他便將自己置身事外,接下來的日子,他也只能暗自祈禱太子好自為之了。
好在今日他離京到福建赴任,十里長亭之外還有一些朋友為他送行,但是世態炎涼,以前許多和他稱兄道弟之人,卻根本沒有前來,現在可以說是對他避之如虎,這讓真德秀更是失望。
“罷了!罷了!既然如此,就由他去吧!”真德秀搖頭自我安慰道。
說話間,他忽然感覺到車子似乎停頓了下來,他的管家忽然在車廂外面說道:“大人,有人自稱是您的好友,在路邊候著,想見您一面!”
真德秀想不出會有什么人會在這里攔住他的車子,還會自稱他的朋友,于是挑開車簾,伸頭朝車外望去,結果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映入了他的眼簾,但是奇怪的是他卻對此人毫無印象。
“真大人請了!在下多年來仰慕大人已久,卻始終未曾得見大人,今日聽聞大人要離京而去,故此特在此地備下薄酒,為大人送行!不知真大人可否賞臉,和在下小敘片刻呢?”那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態度十分恭敬,站在車旁拱手抱拳,對露出頭來的真德秀深施一禮。
真德秀實在想不起眼前的這個男子是何人,但是看在他態度恭敬的份上,覺得人家特地來此為自己踐行,起碼比起那些以前和他稱兄道弟的所謂朋友要強的多,假如他不下車應付一下的話,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于是他趕緊在管家的攙扶下從車上下來,對這個文士還禮道:“有勞這位先生來此相送,請恕老夫眼拙,一時想不起在何處和您認識的了,敢問一聲先生尊姓大名嗎?”
這個文士抱拳笑道:“并非真大人眼拙,而是大人確實不曾見過在下,故此不認識在下也不奇怪,只是在下仰慕大人已久,故此才會冒昧攔住了大人的車仗,還望大人能賞臉在此稍微耽擱片刻!”
真德秀心中大奇,這種人還真是不多見呀,像他這樣一個已經在朝中失勢之人,除了個別人不畏強權,敢出來為他送行之外,其他人都對他避之不及,居然還有人會慕名而來,專門為他送行的,于是真德秀頗有些感到感動。
于是他擺擺手讓自己的侍從們將車子停在路旁,舉步來到這個文士為他備下的那處放著酒壇的小幾旁邊:“多謝!既然如此,那么真某恭敬不如從命,就叨擾了!”
這個時候旁邊的一個車夫打扮的大漢,將酒壇的泥封拍去,滿滿的為真德秀和這個人倒上了兩碗酒水,濃烈的酒香立即撲面而來,飄出了很遠。
“好酒!”真德秀也是喜歡飲酒之人,這些年在京中為官,好歹什么好酒都也嘗過了,但是今天這壇酒打開之后,這股異香卻還是令他險些打了個噴嚏,不由自主的贊道。
“大人一定很奇怪在下是何人,為何會如此唐突,那么在下就告訴真大人吧!在下姓紀,名先成,早年也曾以進士之身入官,假如真大人有印象的話,不知道可曾還記得十三年前,京中曾有一個小官,上書圣上彈劾史彌遠專權一事嗎?”紀先成請真德秀坐在了一個板凳上,對真德秀道出了他的真名。
真德秀聽罷之后,于是立即在腦海中搜尋起來十幾年前的記憶來,猛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一下便站了起來,指著紀先成驚喜的問道:“我想起來了!你難道便是嘉定三年那個在京中上書彈劾史彌遠,鬧得滿城風雨的紀先成?你……你……我事后聽說此事,深為你的勇氣感到欽佩,后來聽聞你被罷官逐出京城,官府還抄沒了你的家產,從此你便不知所蹤,沒想到呀!沒想到!今天居然在這里見到了你!”
原來當年紀先成在京城上書彈劾史彌遠擅權專政一事,曾經在朝野之中引起很大的震動,那一次的事情,當年許多文人都曾經聽說過這件事,但是因為史彌遠按下了此事,還給紀先成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他革職罷官不說,連他的功名也被奪去,還抄沒了他的家產,以至于讓紀先成返鄉之后,只能流落街頭,險些被餓死在街上,他的遭遇,也曾有許多人為他鳴不平,正好真德秀就是其中一人,所以當他想起紀先成是何人之后,便大吃了一驚,不由得也對紀先成肅然起敬。
紀先成笑著端起了酒碗,敬真德秀道:“正是在下,當年紀某年少輕薄,不知天高地厚,以至于險些惹出殺身之禍,后來幸得有人憐憫,收留了紀某,才令紀某茍活于世至此!
不過紀某也從來沒有忘記關注政事,多年來一直聽說真大人的事情,所以對真大人十分敬仰,今日所以才冒昧在此攔下大人您,只為能有機會和大人一敘!”
真德秀這才明白,紀先成為何會在這里攔住自己的車仗,而沒有在十里長亭那里為自己送行,以他的身份,假如讓史彌遠得知的話,保不定會怎么對付他呢!不過既便如此,紀先成在這里求見自己,依舊冒了很大的風險,他能這么做,讓真德秀深為感動。
于是他趕緊朝身后望了一下,揮揮手讓他的侍從都走到了遠處,省的有人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傳出去害了紀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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