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宅子不大,前后只有三進,墻是新刷不久的,屋頂的瓦片也有最近修補過的痕跡,院角種的樹,雖是在冬天里,但也委實太矮小了些,顯然是才栽下不足半年。
因為宅子小,進了大門后,路過一溜兒排房,便直接進了二門。這里已是內宅了。李太太挽著文怡進了正屋坐下,便讓人上茶添火盆。做活的丫環只有四個,身材壯實,動作卻十分利落,雖說長相平平,但那紅撲撲的臉蛋卻添了幾分嬌俏。文怡覺得她們不象是京城或常見的南方女子,便多看了幾眼。
李太太見狀笑道:“這幾個都是我從北邊帶回來的,做事利索著呢!這京城的使女,一個個嬌滴滴的,哪有邊城的女孩兒能干?!”見丫環們已上完茶添完火盆,便吩咐:“表小姐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請下去招待些茶水點心,大冷天的出門,可別著了涼。讓廚房燒一鍋濃濃的姜湯送上來!”
丫環們大聲應了,便熱情地扯了趙嬤嬤與冬葵等人下去。文怡先是呆了一呆,反應過來后忙向李太太道謝。李太太擺擺手,示意她先喝一碗濃濃的釅茶下去,小臉也紅潤起來了,方才放下心,說起了正事:“我都聽趙嬤嬤提過了,你再給我細細說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怡心里暖哄哄的,自然而然地就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李太太聽得冷笑一聲:“你們長房的那幾位,倒是好盤算。這么說,是為了保住你那個姐姐的婚事,所以對你這邊就不上心了?”
文怡點了點頭,又有些遲疑地說:“不瞞表姑母,柳大哥……我是見過的,也知道他家里的事,他雖是嫡系,但因為父母雙亡,從小就養在柳姑父跟前,只是關系并不親近。我猜想柳家對他的婚事安排,是打著不讓他得妻族助力的主意。我這邊是這樣,如今說的那門親事……也是這樣。只是他家庚帖都送過來了,八字也合過,這會子才說要變卦,我是不能忍的!”
李太太挑了挑眉,道:“這柳家也太可惡了!當初給你們說親時就可惡,如今更可惡!”說罷略一沉吟:“放心吧,這件事就交給我!柳家眼下尋的親事,是個武官的女兒吧?是前頭元配留下來的,但現在父親又娶了繼室,在家不大受待見?雖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但喪妻再娶前頭元配又生了一個女兒的武官并不多,而能被那位柳大人看中的,想必官職也不會太高。待我叫人打聽去,若是認得的,自然要勸他們別應,若是不認得,就托相熟的人家捎話過去,怎么也得攔下了……”
文怡聽得一愣,待慢慢理解了李太太話里的意思后,她開始慶幸,選擇向李家求助,似乎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
接著又說了一會兒話,門外的媳婦子便來報:“小姐過來了。”
李太太忙道:“這是我大閨女春熙,比你大一歲,還有個小兒子叫冬瑞,快滿十三周歲了,眼下在外頭胡鬧呢,怕要晚上才回來。你這幾日就先跟春熙在一起玩兒吧,別想太多。”
文怡應著,便瞧見門簾子一挑,走進來一個身量高挑的少女。咋一看上去有些清清冷冷的,膚色白晳如雪,眉眼細長,連唇色也仿佛比別人淡了幾分。她上得前來,先向母親請了安,接著便轉向文怡:“我方才聽說有客來,就是這位顧家表妹?表妹有禮了。”連聲音都透著清冷。
文怡忙回了禮,口稱“李家姐姐”,心里卻在想,表姑母瞧著是個和氣人,怎會生了個女兒,卻是冰雪一般的性子呢?偏又取了個名字叫春熙,字里行間便透著暖。她開始擔心這位表姐不好相處了。
眾人坐下說了一會兒話,文怡聽李春熙說了幾句,倒慢慢放下心來。李春熙性子清冷,聲音也清冷,但話里話外,眉頭眼間,卻并無孤傲之色,大概只是性情如此,倒不是個難相處的。文怡試問了幾句,發現她平時愛看些山川地理、兵法游記之類的雜學,琴棋書畫之中,只好棋藝,其他的一概不喜。作為將門虎女,她還會騎射武藝,在北方時,就沒少拉著弟弟出門游獵,因為李副統領公務繁忙,李冬瑞的騎術與箭法,甚至還是她這個姐姐親自傳授的。文怡不由得肅然起敬。
李春熙倒是不以為意:“淮城倒還罷了,小時候,爹爹在北望城駐守了幾年,把娘和我都帶去了。那城里上至八十歲的老太太,下至三歲小兒,無人不習武,若有敵軍來犯,人人都能殺敵。我那時都有六歲了,也拎得動菜刀,甩得起鞭子,自然要學點本事。弟弟的武藝本是爹爹教的,只是爹爹有時忙得連飯都沒空吃,又不能放著弟弟不管,我就只好代勞了。這事在北望城原是極尋常的。”
李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可不是么?你別瞧表姑母如今這個模樣,那幾年里也學過些拳腳功夫,騎馬射箭也是會的,只是不如你姐姐強。”
文怡有些好奇地問:“在邊城……女子都是這樣的么?將士家里的女眷全都要習武?”
李太太笑道:“能學會最好,實在沒有天賦的,好歹也把身子骨練結實了,有力氣,才能干活,就算不能上陣殺敵,也能在后方做飯砍柴洗衣,照顧傷兵,打打下手。不過這都是老皇歷了,如今邊疆承平多年,那里的百姓日子也過得輕松許多,北望城因為是邊疆重鎮,還有這個習俗,象淮城一帶,早就不講究這個了。”
文怡眨了眨眼,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實不相瞞,我雖然不會騎射,卻是早就有心要學一學的,只是沒有機會。昨兒我往東陽侯府做客,遇上滬國公府和幾位將軍府的小姐,她們約好了要在一處比射藝呢,把我也拉上了。我便求她們先教我一教,她們雖應了,但我又不能天天上門求教去。如今聽了李姐姐的話,倒象是久旱逢甘霖,不知姐姐可愿意收我這個學生?”
李春熙挑了挑眉:“你是真要學呢,還是只求懂些皮毛,好應付那些小姐們?若只是學點皮毛,這容易得很,我們家尋常一個丫頭都能教你,若是真要學本事,就怕你吃不了那個苦頭!”
文怡笑道:“既要學,就沒有只學虛架子的道理,自然是要學真本事了。姐姐莫當我是那嬌滴滴吃不了苦的千金小姐,我雖比不得你,身子倒也還壯實。”
李太太笑著捏了捏她的手臂,樂呵呵地道:“咦?外頭還真瞧不出來,果然不是軟綿綿的,你難不成還學過武?”
“武藝倒是沒學過。”文怡答道,“只是家里只有我與祖母,幾個月前才添了一個小弟弟,家里的幾個莊子,祖母年紀大了,不方便出門查看,每到農忙時節,都是我前去巡視的。我從小兒就滿山遍野亂走,腿腳力氣可不弱。況且我認得一位老大夫,教了我祖母一套養生的拳法,因我祖母初時半信半疑,又嫌不好看,便不肯練,是我先學會了,再拉著祖母一道練習。因此我比家里其他姐妹們都要有力氣。”
李太太嘆道:“這倒真是難得了。你們這樣名門望族的女孩兒,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多一步路都不肯走的?不過你也是不得已才如此,實在難為你了。”又為盧老夫人的遭遇嘆息一番。
李春熙卻沒想這么多,只是上上下下打量文怡一番,仰起了頭:“既如此,就試一試好了,只是你心里可得想好了,我教人是極嚴的!”
文怡正色道:“這是自然,嚴師才能出高徒。”
李春熙一挑眉,什么話也沒說。待這邊茶喝完了,李太太要遣人去辦事,她便帶著文怡去了后院。原來這第二進的院子是李太太夫妻的起居之所,李冬瑞也住在東廂房,后院卻是李春熙的住處。一排五間房舍,俱是青瓦白墻,十分齊整,院中擺放著兩個箭靶,靠墻還有兵器架,正是李家姐弟平日練武之所。
李春熙還覺得不足:“京城的宅子狹小,不能象在淮城那樣,在家里設一個練武場。我如今連騎馬都要到城外去,委實麻煩!”
文怡眨了眨眼,心中贊嘆,但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拋開了。李春熙果然是個嚴師,因為知道文怡并無基礎,便讓她先學習拉弓三百下,要在午飯前拉完。
文怡雖然比一般閨閣女子有力氣,但畢竟從未學過武,咋然練得這樣猛,也十分吃不消,看得李春熙眉頭緊皺,最后還是李太太來勸,她方才松了口,允許文怡在今天之內完成這個數目,但從明天開始,每日都要做這么多練習,等到十日后,再上靶子。
文怡練得手都痛得快舉不起來了,趙嬤嬤冬葵等人心疼不已,忙勸她不要再學,橫豎那些千金小姐們都答應教她了,何必非要向李小姐求教呢?趙嬤嬤還暗地里抱怨說:“這李家的表小姐,瞧著斯斯文文的一個女孩兒,做事怎的如此沒有分寸?!”
“嬤嬤可不能這么說。”文怡忙道,“她早警告過我的,是我執意要學。既然已經許下諾言,就得堅持到底,李姐姐是為了我好,才會從嚴教導的!”
“可是……”
“嬤嬤別再說了。”文怡打斷了她的話,“李姐姐也是好意,你可不能怪她。若實在心疼我,就想法子向李家的仆婦們打聽打聽,可有管用的跌打藥物?他們家全是會武的,想必有這個。”
趙嬤嬤勉強應了聲,便聽到外頭傳來李春熙清冷的聲音:“你倒是個識好歹的!”簾子一掀,后者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個藍色的瓷瓶:“這是我家自配的藥酒,你今晚睡前擦了,明日就知道好處了!”說罷將瓶子往桌上一放,掃了趙嬤嬤一眼,便轉身出去了。
趙嬤嬤氣得直翻白眼,文怡好笑地安撫下她,拿起瓶子打開一聞,一股藥香撲鼻而來,她立時便聞出了好幾種消腫去乏滋養骨骼的藥材,想到方才李春熙的言語,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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