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深身體僵了僵,方才一臉疑‘惑’地歪頭問道:“殿下何出此言?”暗暗憋住氣漲紅了臉,面帶羞澀地撓頭道:“皇后娘娘前兒不過是拿我取笑罷了,我這樣的年紀……想找媳‘婦’,也太早了些。”
朱景坤面上的笑意卻沒什么變化:“怎會太早呢?三月底你就要過十四周歲生日了,在一般人家,早就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紀。雖說在宗室里,慣例是講究男子晚娶的,但如今趁著各王府都在給自家兒子相媳‘婦’的時候,請皇后娘娘替你留意一下,尋一個好人選,先定下來,慢慢籌備著,到了明后年就能娶進‘門’了。你畢竟也是正經的王世子,父母都不在了,從小養在宮中,雖有個小兄弟,但他那出身——卻是上不了臺面的,你的婚事拖過一日,康王一系的血脈便一日無人延續,這如何使得?就算你自己不以為意,父皇與皇后娘娘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朱景深心下冷笑不已。康王一系如今連王府與產業都丟了,藩地更是不用再提!血脈能否延續下去,皇家真的在意么?說不定還巴不得他家絕嗣吧?!又因朱景坤提到了某個人,朱景深的心情頓時大劣,只能勉強在對方面前維持著笑臉。
朱景坤卻仿佛什么都沒察覺到似的,還在那里漫不經心地道:“論理,查家‘門’第不錯,當朝大將,嫡‘女’給你做正妻,身份也足夠了。前些年你不是還常與他家往來么?又是親戚,也就是這兩年才見得少了,但上個月你才去他家莊子上住了幾日,我聽說他家‘女’兒與你年紀相仿,也是個愛笑愛鬧的,跟你的‘性’子正好相合呢。若是能成事,倒是你的好姻緣……”
朱景深忙笑道:“太子殿下快別說了,您雖是一番好意。但我實在無福消受——那丫頭哪兒是愛笑愛鬧這么簡單呀?那根本就是個母夜叉!誰娶了她誰倒霉!”又擺出一副可憐相來,“好殿下,小的素日雖喜歡胡鬧,不大懂事,但對您可是一向恭敬得緊,但凡在外頭聽到什么要緊消息。總是馬上趕回來報給您的。您就當看在小的平日乖巧的份上,別把那母夜叉與小的湊合到一起了吧?”
朱景坤的臉‘色’僵了一僵。慢慢地收了笑。朱景深這話是在暗示鄭麗君對杜淵如下黑手那件事么?他心下有幾分著惱,便冷哼一聲:“你說人家小姐是個母夜叉,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怎么?以查家的‘門’第,嫡‘女’為妻,你也要嫌棄?莫非你連他家‘女’兒這樣身份的都看不上,也要跟朱景誠似的,盯上了公侯之家的千金?”
朱景深一聽他這話,心下就知道不好。不由得有幾分后悔,方才不該一時沖動,說出不中聽的話來頂撞對方的,畢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之儲君,與從前皇子之一的身份可不能比。朱景坤本就疑他,正好眼下北疆告急。朝中武將聲勢大振,而查將軍又正好是帶軍北上的熱‘門’人選,他與查家本就有親,在這種敏感的時候,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對方的猜疑,就算再嬉皮笑臉裝孩子,也不能輕易打消了對方的念頭。需得另想法子脫身才行。
想了想,他便訕訕地道:“太子殿下的話越說越離譜了,查家的‘門’第能強到哪里去?我知道查丫頭的爹是大將軍,可她姑姑卻是我父王的側室,是我的庶母!這側室的娘家……本來就不算是親戚,不是有人說,妾通買賣么?雖說在皇家宗室里頭,不講究這個,查娘娘也養育過我兩年,但一碼歸一碼,這嫡庶之別還是要分清的,叫我娶查娘娘的侄‘女’兒……這算什么呀?”
朱景坤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你當真是這么想的?要知道,查家當年雖不起眼,如今卻是今非昔比了。不管是誰,都不會只盯著他家是康王側室外家的身份不放的!”他心里仍是有些不高興,嫡庶之別……這話該不會是在諷刺他的吧?
朱景深眼神一閃,忙道:“這是當然了!在外人面前,我自然不會說這樣的話,平日里也不會對他家有所怠慢,但‘私’底下,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的!若是連嫡庶之別都不論了,我豈不是要被人踩到頭上來?”說罷‘露’出一絲不滿的神‘色’,“如今我除了這個嫡出的身份,還有皇上與皇后娘娘的抬舉,還剩下什么?王府從前用過的舊人,好些都靠向那頭去了,不過是個丫頭生的,是不是父王的種都沒人知道,憑什么來跟我搶……”
朱景坤聽到這話,倒把先前的幾分不悅都消去了。他是知道內情的,康王在世時,只有朱景深一子,又是嫡出,世子之位不用請封,也沒人有異議,但自打康王去世后,不知打哪里冒出一個兒子來,說是從前康王寵愛的一個家生婢‘女’所生,因為康王妃善妒,趁康王不在時,要害了那婢‘女’,結果那婢‘女’帶著姐姐出逃,隱‘性’埋名,生下了一個兒子,卻又難產死了。其姐在康王死后帶著孩子來投,不知用什么手段,說服了好幾個王府舊人站在他們那邊,要求皇帝給他們一個名分,甚至還說出王妃不賢,以致康王子嗣稀薄,此等‘婦’人之子,有何顏面承襲世子之位的話來。鬧了好一陣子,等皇帝出面,方才消停了,如今那孩子由皇帝下旨另外擇地撫養,但在朱景深心里,這無疑是一根刺。
朱景坤從前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成了儲君,懂得的事情多了,也明白皇帝留著那孩子,又不賜予正式封爵,同時拖著不讓朱景深襲王爵,是帝王心術,也是防著康王一脈坐大。因此他在朱景深說出這樣的話以后,便沒再讓這個話題持續下去,只是重新‘露’出了微笑:“不管怎么說,你的婚事也該考慮了。你想要個什么樣的媳‘婦’?說來與我聽聽。我知道你年紀小,臉皮薄,必然不好意思跟皇后娘娘提的,就跟我說說吧,我替你說去!”
朱景深暗叫晦氣。今日太子怎么就盯著他的婚事不放了呢?他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有一個四處蹦達的朱景誠在前,皇帝與太子關心他的婚事,還能為了什么?不就是擔心他會結下一‘門’身份貴重有權有勢的姻親,有機會東山再起么?查家如今正是要得用的時候,若是他離查家近了。會連累查家,自己也得不了好。可他都已經一退再退了,這些人什么時候才能還他一個清靜?!
這么一想,朱景深便不由得有些自暴自棄起來:“我想要個什么樣的媳‘婦’?當然是要身家清白,‘性’子又溫柔賢淑的了!絕不能是查玥那樣的母夜叉!最好不要是高‘門’大族出身,那樣的千金小姐多半是‘性’子刁蠻的。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能象太子殿下這般好福氣,能娶到一位出身‘性’情容貌才華無一不佳的好媳‘婦’,象令表妹鄭家小姐那樣的,已經算是好的了。有容貌有家世,偏又太有心計,整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叫人心煩!要不就象永昌侯府那位似的,心頭太高。婚事一不如意,哪怕是宮里賜的,還敢哭鬧個不停給人添堵!與其娶一位娘家有權有勢的貴‘女’回來受氣,我還寧可將就小‘門’小戶出來的!至少,她沒那底氣跟我爭吵,也沒人撐腰,我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我要吃粥,她不敢做飯!我身份高高在上,壓得她只敢覺得自己能嫁給我,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朱景坤聽得哈哈大笑:“這分明就是氣話!怎么?平日受了誰家千金的氣了?你居然這樣不待見那些大家閨秀。你好歹也是個親王世子,論身份高貴,有幾個人能蓋過你?怎么可能娶個小家小戶的‘女’兒做正妻?”
朱景深暗暗稱其,他自肘在宮中看事情的眼光還是有的,太子雖表面上棄了鄭麗君,但對鄭家的情份仍在,又怎會坐視別人說話辱及鄭麗君而不顧呢?但瞧太子的神‘色’,又不象是裝的。他心下惴惴,拿不準該如何應答,便索‘性’把心一橫:“雖是氣話,但也是真心話。太子殿下,我索‘性’今兒就給您‘交’個底吧,我其實是看中了一個人,想要娶為正室,但她身份不夠,恐怕皇上與皇后是不依的。我又不愿委屈了她,讓她為側室,卻另娶高‘門’貴‘女’為妻壓著她。若是太子殿下能替我在御前美言幾句,讓我如了愿,我便是舍了王爵又如何?”反正他已是無望承襲王爵了,倒不如退一步,只做個尋常宗室,好歹離了這皇宮,還能喘口氣,再慢慢圖日后。
朱景坤聞言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相信:“你說什么?!難道說……你為了娶這個‘女’子,連祖上傳下來的王爵也不要了么?!”
朱景深卻道:“我先祖父原是先帝胞弟,得封親王,輪到我父王時,本該降一等,襲封郡王才是,但先帝隆恩,讓我父王按原級承爵,我今日才會有幸仍為親王世子,有機會承爵郡王爵位。我本來就應該只是個鎮國將軍而已,便是舍了王爵,也不過回歸本來該有的身份罷了。”宗室子弟依律是有祿米府第的,也有產業,他若能出宮建府,日后手下便有了錢,也有了人,想要做什么都不必象在宮中那般受人制肘,而名分一定,外人更是休想再看他不起!況且,只要他舍了王爵,那想搶的人,也沒了搶的名頭!
他打了如意盤算,朱景坤卻沒察覺出來,反而在心里想,這藩王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若是能把康王府的王爵給撤了,那東平王府便可依例辦理,頂多是拖上幾年,等太后去世,又或是自己登基為帝再說,但至少是解決了一家,如果朱景深娶的妻子出身再差一些,那就更妥當了。父皇拖了康王府的王爵幾年,都沒能解決的事,自己若是辦妥了,豈不是大功一件?這么想著,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想不到你這小子平日胡鬧,實際上卻是個情種呢!你到底看中的是哪一家的‘女’兒?若是面上還過得去的,我就替你說情去!但若她家里實在不堪,我可是不依的——頂多是想法子抬舉抬舉她家。”
朱景深哪里說得出這么個人來?只得推道:“不能說,我若說出來,皇上皇后惱了,豈不是害了她一家?我就是在殿下跟前先打個招呼,等日后真要說親事了,再提不遲。她家‘門’第是低些,但絕不是什么不堪的人家,這點殿下可以放心。只是殿下可別忘了今日的話,到時候要幫我說情的!”
朱景坤心情很好地答應了:“這是自然。但你也別老藏著掖著,說出來,我早一日知道,也好早一日為你謀劃。”頓了頓,“先別說什么舍了王爵的話,我總不能瞧著你成了光頭宗室的,好歹也要給你求個恩典。”
朱景深面上笑著先謝過了,卻不肯坦言心上人的身份,一會兒說擔心太子會看中她,一會兒又說擔心太子嫌棄她‘門’第低,一會兒又說還沒得人家姑娘首肯呢,怕輕易說出口會惹她生氣,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推了好一會兒,方才借口肚子餓了,告罪而去。朱景坤心情正好,也就放過他了,轉身卻派了人去朱景深宮中打聽,他到底看中了誰家‘女’兒,以他平日的行蹤來看,能接觸到的‘女’孩子應該不多才對。
朱景深脫身回到自己所居的宮室,總算松了口氣。但一想到自己有機會擺脫眼下這種萬事不由己、處處受監視的日子,便又暗暗歡喜起來。
他小時候父母尚在時,住在康城王府中,真真是事事隨心,想要做什么,都無人敢逆他意的。父親教導他讀書習武時,他也曾有過雄心壯志,但這一切在他喪父入宮后,便全都隨風而去了。他也是宗室貴胄出身,怎會真的甘于平淡?只是形勢不由人,他在宮中憋屈了好幾年,日日都盼著能離開這鬼地方,哪怕不能回到康城,好歹也要重新品嘗當家作主的滋味!至于以后……能不能光復祖上的榮光,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一‘門’顯赫的姻親,本就不被他放在心上。他是皇家后嗣,金枝‘玉’葉,誰還能顯赫過他去?!若是日后的妻子仗著娘家權勢,便敢對他的事指手劃腳,更是叫人倒胃口!因此,他只求日后的妻子是個溫柔賢惠又識大體的,便足夠了,最好是個即使他處于眼下這等尷尬的境地,都不會對他心存輕視的人。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妻子。
這么想著,朱景深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來。
如果是她,應該不錯吧?雖說有些爛好人,年紀也似乎比他還要大一歲……不過出身‘門’第倒是不算差,其他的情況跟他方才對太子提的也差不多……
發了一會兒呆,他聽到外間秋檀在喊自己,便晃了晃腦袋,自嘲地笑了笑,將這個念頭壓在了心底。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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