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
整個身子好似在風中飄蕩著,魂兒悠悠,神兒悠悠,周圍就像是被人塞滿了酥松的棉絮,暖暖的,讓人覺得很安心。忽然,那棉絮不知為何動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涼氣突然鉆了進來,夢心一個激靈,一下睜開眼
首先引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輕紗帳幔,接著便是身上蓋著的棉被,以及身旁明顯保持著僵硬動作,想要爬起身,卻才坐起一半的羽揚,夢心這才緩緩回過神,剛剛那暖暖的東西壓根不是什么棉絮,而是他的胸膛
見她睜開眼,他對她咧開一個笑臉:“把你吵醒了?我不知道你這么淺眠的。”
夢心被他那燦爛的笑容弄得險些晃了眼,讓她癡癡地看著他俊朗的容顏有些回不過神來:“不是。我是被冷醒的。”她說著,忍不住朝外頭看,口中則小聲嘟囔起來:“怪了,屋子里明明擺了四個炭盆,怎么還會這么冷?這會兒什么時候了?”
原本那股子冷氣鉆進來的時候,她還當屋子里的炭盆不小心滅了,所以才這般凍人,但這會兒再看,明明還燒得熱騰騰的。總不會是因為脫離了他的懷抱,所以就覺得冷吧?夢心覺得這個念頭實在有些可笑,絕對不可能。
不過,當羽揚半坐的身子躺回她的身邊時,原先那股暖流竟一下就貼上了她的身體。夢心呆了一下,就聽他低聲道:“剛到寅時,還早著呢。你若是累,就再睡一會兒,昨天晚上把你累壞了吧,恩?”
他口中說著,手便去摸她的頭發,一時又將她一頭長發撥了個亂七八糟。不過他的聲音很溫柔,語氣是帶著關心,讓夢心決定不和他這種小動作計較。
“我不累了,不過剛到寅時嗎?我怎么看著外頭這么亮?”她問著,便要將頭往床邊外頭探,“不會是下雪了吧?若真個下雪了,咱們就到院子里頭玩玩好不好?這些天你一直讓我躺在床上,我骨頭都快睡酥了”
最近這段時日,京城的天氣是愈來愈冷,聽說前些天就下過幾場小雪,不過她先頭并不清醒,后來雖說神智是清楚了,但卻整日待在房里根本不出門,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這會兒忽見外面的光透著窗戶直直射進來,她還當是時候不早了,沒料才不過寅時。想到外頭可能正是一面白雪皚皚的場景,她的瞌睡蟲更是不知飛到哪兒去了,恨不能現在就爬起身,去外頭好好看一看。
她出生在江南海陵,那里幾乎四季如春,即便是到了冬日,天氣自是會冷,但卻很少下雪。至少在她生活了十幾年的歲月里,也不過才下了三兩場雪而已。況且江南的雪少,可能今日下了,明日一早起來看時,就已經化得差不多,實在無法看得盡興
但自打她嫁入南宮府來之后,四個年頭,倒是每年皆下的。
先前三年,她深居淺出,不過在東廂房范圍內,和自己的奴才們玩一玩,雖然也覺得高興,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今年,大少爺在她身邊,讓她這種玩雪賞雪的越發強烈起來。雪景之美,最是動人心魄
羽揚低頭看著她躍躍試的表情,那反對的話到了嘴邊兒,愣是沒能說出來。幾乎是神差鬼使一般,讓他跟著便點了頭:“好,若是外頭果真下了雪,咱們就好好玩一玩。不過,不許出東廂房,否則她們若是看到你蹦蹦跳跳,只怕又要想著是壞招兒了。”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已經開始后悔了。她的身子雖說已經大好,但若果真下了雪,外頭的氣溫可比家里頭的低多了。這些日子,她的周圍幾乎每時每刻都圍著起碼四只炭盆。一會兒真要在院子里玩起來,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萬一讓她又著涼了可怎么辦?
這般一想,羽揚忽然很想要收回剛剛的話,但顯然,已經晚了。
“好”夢心根本不給他改口的機會,已經一口應了,腦袋擱在他胸膛上,聽著他心跳的聲音。她的眼睛看著他,笑瞇瞇的,讓他心頭一顫,竟暈乎乎地覺得,答應她這個請求也很好,大不了一會兒讓她多穿幾件衣服就是了。
這種近乎荒唐的念頭,讓羽揚終于了解到,他現下拿她簡直是越來越沒辦法了,這不是個很好的兆頭。若是往后她都爬到他頭上來,那他這個大少爺的威嚴還能往哪兒擺?
低頭輕微她的額頭,夢心忽然一下抬起頭來:“對了,從昨天下午就問了,結果被你一直打岔打岔打岔,到這會兒都還沒問出來。我七妹他們究竟如何了?你還沒告訴我呢七妹沒找到七妹夫,那她人呢?”
虧她還能記著這個問題,真不容易若不是她此刻忽然提起,幾乎連羽揚都會忘了,這個話題可是開啟了他們昨兒一下午連帶著一晚上的荒唐行為。
他低沉地輕笑了一聲:“她?她沒什么事兒。你知道,你七妹本來是怒氣沖天想要找到賈仁的,可誰料這許多天她一直沒找到。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未來南宮府找你。結果她帶著這么多人,早把身上的銀兩給花光了”
“咦?”夢心有些奇怪抬頭,差點撞到他的下巴,“怎么會呢?七妹可是最懂得享受的了,家中反正富足,她哪次逛街不帶上百兩的銀票在身上?一百兩就足夠平常人家揮霍著花幾年了,雖說她每次都是堪堪用光,但也從來沒有不夠過啊……”
這一點,她是一直頗難贊同的。白家因是做生意出生,確實有錢的很。不僅是祖宗留下的財產極多,就是家中幾個兄弟偶爾做做小生意,也能賺不少。但因為想要走入世家大族之列,因此爹花了不少銀子在官府打點。
她們這些女孩兒在家中并幫不了什么忙,若是嫡出的女孩兒,還有可能因大選而入宮,若是機緣得巧,說不定還能當個皇上的枕邊人,為家族增光添彩。
但她們不過是庶出,根本沒資格參加皇宮的選秀,就算是嫁人,若要門當戶對,也多半只能當做妾室而已,根本沒法子有太多的功勞。也正因為如此,才更應節儉。但七妹卻從不這么認為,她的鋪張奢華,簡直已經到了骨子里。
尋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于她而言不過九牛一毛。反正爹喜歡她,給的銀子也多得很,隨便她怎么花,估計三四輩子也未必能花地完。
所以每次一出門,她瞧見什么喜歡的東西就買,即便是不喜歡的,若是與人動了爭搶的念頭,也照樣買。哪怕買了回家扔掉,但當時卻是絕對不肯認輸。她自以為贏了沾沾自喜,卻不知旁人都在背后罵她是暴發戶的女兒。
更有甚者,因知道白家的七丫頭有這毛病,硬是故意設了圈套讓她鉆,竟讓她一出手便將幾百兩的銀票給花了出去,買到的不過是只根本不值錢的發簪
爹不管她,她娘亦不管她,夢心就自然更加不會管,因為七妹壓根不會聽她的。不過即便如此,倒還真沒有聽說她帶的銀子不夠花的事兒,畢竟她大部分的時候帶的銀票實在是太多,能夠全花光就是她的本事了,怎么還會不夠呢?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羽揚低笑著攤攤手,他對夢心這七妹可是根本不了解,當初能查到她的出入,還是照著夢心的描述和她的名字來確定的,哪里會知道她的性格?微是搖頭,羽揚又道:“不過我倒是聽說……”
“聽說什么?”夢心一下抬起頭來,忽然又想到昨兒個下午那會兒,就因為她急著問了一句,結果他非要她給什么吻,害的他們一直到這會兒居然都還躺在床上
像是也猜到了她的念頭,羽揚哈哈一笑,又將她的長發撥地更亂了一些:“放心,你累了一晚上,我不會再碰你的。”見夢心臉上瞬間染上一抹紅,他才接著笑道:“不過我聽說,你七妹好似是遇到了賊,所以才……”
“賊?”夢心一下將腦袋從他胸膛上抬了起來,瞪著眼睛看他,“這怎么可能?她身邊跟著那么多人,而且七妹是會功夫的,即便水平不怎么樣,也不可能會被賊偷了啊否則你以為她怎么敢帶那么多銀票在身上?放著等著人來偷嗎?”
羽揚越發咧了嘴:“這我可就不知道了。總之因為她沒了銀子,她帶來的那幫人每日在她跟前哭,希望她能大發慈悲,讓他們趕緊回海陵去。你七妹當然不樂意,可她又沒錢養活這么多人,因此……”
他笑得很奸詐:“在這個時候,剛巧讓她認識了一位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還愿意幫助她,甚至將他們一幫人都請到他府中做客。每日介的山珍海味供養著,過得別提多開心。那位公子日日陪她逛京城美景,所以……你七妹如今根本是樂不思蜀”
“啊?”夢心雙手再次一撐,人已經刷一下坐起身來。
她實在太過驚訝,導致壓根就沒注意到她自己這么一動,將原本覆在身上的棉被直接滑到了腰間,讓她整個赤l的上半身直接露在了他的眼前:“你說的是真的?”
羽揚瞇著眼,看向她的眸顯得格外黑亮:“自是真的。不過,你確定要這樣跟我說話?”
“恩?”她挑眉,不懂他這話什么意思。
他用眼神往她身上指了指,她才驀地驚醒,低叫著忙又咚一聲倒在他的胸膛上,讓他一時忍不住伸了手,好笑地去扶摸她的背。喉間發出一聲輕嘆,就聽夢心忽然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她突然又說這話,讓羽揚下意識又要勾唇。他發覺,這段日子下來,他的情緒似乎也變得異常明朗起來。以前的他,一向是溫文的,一向掛著淺淺的笑。但自打跟她在一起,他就特別容易暴怒,而如今,他卻忽然變得愛發出像現在這樣的傻笑來。
“故意?”他不置可否,“不知娘子說的是我故意讓你七妹丟了銀子,還是方才故意讓你爬起身,抑或是現在故意讓你跌倒在我懷里?”
“你……”不正經夢心錘了他一記,他卻笑瞇瞇地別提多高興,讓她看著越發咬牙。不過,跟他計較,她一向是沒法子贏的,夢心索性不理他了,只道:“自是說七妹了。她怎么會這么慘,而又剛巧碰上什么富家公子?”
她忽地一愣,忍不住又問:“那富家公子,不會是你吧?”
這問話的語氣很是急切,態度也很是激烈,讓羽揚覺得頗為受用。這說明他這個木頭腦袋的妻子很有可能正在不斷開化中,只是她這樣懷疑他的人品,是不是也太過小看他了?不等她繼續往下問,羽揚已經一巴掌拍上了她的腦門。
“我?這些日子,我哪一天不在你身邊?難道我有分身術?”羽揚瞪她,讓她一時縮了脖子,喃喃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是了,她怎么會有這樣可笑的想法?就算他有心也無力吧,誰會有這個功夫出門,他每日待在家里都忙不完了夢心干笑了兩聲,被他又指著腦門點了好幾下,才聽他又道:“不過,你倒是猜的很準,確實是我命人這么干的。”
他低笑,將她摟得更緊:“這也是下策,誰知道你這里會突然出了這么多事兒?哎,早知如此,當要跟著我去別院時,我索性便帶著你也好。若是有我跟著,又有暗衛在旁,就算對你有傷害,也有限。可我卻……”
他忽然有些說不下去,神情也跟著黯淡下來。
夢心實在不愿看他這樣的表情,伸手去撫他緊皺的雙眉,難得溫順地將臉貼著他的身子,低聲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好。那不是你的錯,若不是陳姨娘……羽揚,我一定會為我們的孩子報仇的,一定會”
他嘆息了一聲,忽然抬起她的臉:“我知道你的感覺,但我不希望臟了你的手。若是可以,我還是想要替你做完這件事。夢心,你知道我……”
“放心。”她的聲音低低的,幾乎要壓在他的身體里,“我不會親自動手,若是親手殺了她,我還要為她賠上一條性命,根本不值得。總會有人替我做這件事的,你放心吧,這四年下來,你還不知道我的性子嗎?”
“是。”他點頭,忽然覺得此刻這氣氛變得有些壓抑,他笑著搖頭,不愿再想,便轉了話題道:“扯遠啦不是在說你七妹嗎?她的功夫雖說是有,但比起我身邊的暗衛來,你覺得誰贏誰輸?”
“動用暗衛?”夢心一下瞪大了眼,又險些從他身上跳起來,“那七妹自然不是對手不過你說的那貴公子,又是誰?”
“墨離啊”他嘿嘿笑著,臉上的表情簡直就是得意了,“你也知道,墨離的年紀,差不多與你七妹相當。他生得又是極好的,再打扮一下,說他是貴公子,誰會不信?再說他武功高強,對付你七妹,實在是太容易了”
這也是他經過一番考慮的。本來他是想著找一個年紀相當的女孩子,讓她們能結為姐妹。但再轉念一想,便覺得不成。她這七妹還不知是什么脾性,萬一弄來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孩子,結果沒能討得她的好,反而讓她生厭,更加不美。
倒不如直接找個年輕的公子哥兒。女人對于漂亮的男人,向來沒有太多的抵抗力,再加上是在她落魄的時候雪中送炭,自然更容易博得她的好感。
果不其然,壓根沒過幾天,墨離已經和她七妹頗熟。據他傳話回來的意思,七妹似乎壓根忘了她來京城的目的,整日的纏著他帶她四處亂轉,雖說她自己沒了銀子,但花起他的銀子來,可絕不手軟
不過墨離自然也沒那么傻。羽揚當初派給他這個任務,所給的銀兩極為有限,不過是夠他正常用度,至于說住所自然不用他操心。南宮府的別院多不勝數,就算是大少爺自己也很有多旁人不知道的產業。
因此隨便撥了一處給他便罷。倒是他們沒料到,夢心的七妹竟是這樣一個揮金如土的人兒,這么一來,竟讓他們覺得頗有幾分不可思議的感覺,畢竟大少奶奶可是特別節儉的。這樣的兩姐妹,是不是也太不像了?
墨離可沒那么多銀子任她揮霍,不過當初為了幫她而偷走了她全部的銀票,如今剛好可以慢慢兌換了銀子還是給她使。
七妹并不知這一切,還當這位墨公子身家果然富足,又這般大方,便越發將他視為知己,也不知對著他講了多少貼心話。甚至將她心中對于夢心的不滿,也一一告訴了墨離。就連從前她在家中干的一些事兒,也幾乎一件不漏說與他聽
這般一來,等于是直接將事情全都告訴了羽揚,倒是又省了他很多的工夫。
“墨離?”夢心傻眼,不過再轉念一想,倒也覺得適合。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便是如此,英姿煥發,長身玉立,雖則跟大少爺比起來還有很大的差距,不過對于一般的富家公子哥兒來說,已經算是上乘了。
當時也是大冷天,他卻只著單衣,手拿折扇,憑空便添了幾分飄逸灑脫。
前些日子,夢心還覺得冬雪和他之間好像有些意思,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竟就被羽揚給派出去接待她的七妹了?若說七妹畢竟已經成婚,是個已婚婦人,不過她畢竟還小,實在難保會不會有什么不應該有的念頭
夢心這般想著,忍不住抬頭去問羽揚:“墨離不會對我七妹產生,產生什么……”
她這話還沒問完,羽揚已經開始拿眼睛瞪她,一臉的不可思議:“你那七妹又不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你還怕墨離會看上她?別說她早已是別人的人,即便她是個姑娘家,卻那般兇狠,待人高傲,又揮金如土,墨離又不是瞎了眼,會看上她?”
“不是”夢心苦笑,實在不知該怎么說。她愣了半日,才緩緩開口:“我不是怕墨離看上她,我是怕她看上墨離”
不管羽揚一下瞪大的眼,夢心撇了嘴,喃喃地又道:“你不知道我七妹這個人,規矩在她眼中根本就什么都不是。她原本來是要捉她自個兒的丈夫,結果如今竟把丈夫扔到了一邊,卻忙著跟墨離一處玩鬧,你覺得,會不會有問題?”
她本來就不放心,結果這般一說,是越發的不放心了。
七妹的性子荒唐的很,誰知道她的心里是不是已經有了什么非分之想?天哪若果真是那樣,豈不是要將白家的臉面給丟盡了?她的丈夫出門玩女人,她則出門玩男人,這種思想,若說七妹有,也不是不可能
萬一她覺得男女該是平等的,那可怎么辦?
她倒不是真個擔心七妹,她是擔心白家,擔心墨離她不知道自己看到冬雪眼中的神彩究竟會不會有錯,但每次看到墨離看冬雪的眼神,卻讓她這個旁觀者都覺得震動他們該是要在一起的。
那日她看向在床邊的冬雪時,做的便是這等想法。冬雪聰明,卻不懂武功,若是給她配上這樣一個人,是剛好的。可如今卻發生了這樣的事兒,還不知七妹究竟會如何做。這可怎么辦?
她腦中胡思亂想著,一時整個人都有些不著四六。夢心正發著呆,羽揚愣了一會兒,卻忽然笑起來。
“你?”她不明白他的意思。現在這等情況,怎么都沒什么好笑的吧?還是說,他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墨離心中的那個人是誰?不應該吧,連她都看出來了呢在情感方面,一向只有她被罵呆的份兒,難道這一回……
誰料羽揚卻忽然笑道:“有了我讓冬雪也跟著去,讓她扮他的娘子”
“什么?扮他的娘子?”夢心徹底傻眼()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