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宇聽了這話,自然滿口子答應。
他那一群丫鬟見自家主子和大少爺大少奶奶說話,也知道一時半會兒是沒空管她們了,索性全都湊到一處,又忙著在園子里頭剪梅花枝兒,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表情坦蕩,一點不以見到大少奶奶為意,竟似方才夢心所聽見的都是幻覺一般。
晚晴是懶得理那群丫鬟的,只緊緊跟著夢心一刻不肯放松。
“今日天氣不錯,也難怪大哥大嫂有這樣的閑心。前些天天氣可冷的很,我回來了幾天就下了幾天的雪,弄得我都懶得出房門”青宇笑著走到羽揚跟前,習慣性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記,這才扭身也在旁坐定。
羽揚和夢心笑著看他,就見青宇晃著身子又道:“大嫂出了那樣的事兒,我原本還一直想著要親自去瞧瞧的,只是前些日子我一直很忙,倒是怠慢了。大哥,你待在家也快四個多月了吧?一直沒出門,最近我剛好見著大皇子,他還向我問起過你呢。”
他口中說著,人卻斜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雙腳也刷一下直接搭在了石桌上,嘴角微是上揚,勾勒出一副放蕩不羈地狂放模樣來。
說起來,他們也確實是有些日子沒見著青宇了。當日夢心懷孕之初,青宇就一直不在家,后來她落水流產,更是聽說他被大皇子的人給叫了去,越發地見不著。他們深居淺出,這一下竟也隔了四五個月才見了一面。
其實若論長相,青宇和羽揚這兩個兄弟,幾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羽揚溫和,俊朗,帶著一股慵懶,而青宇桀驁,妖嬈,卻帶著一股邪氣。
此刻兩人坐在一起,便將這不同分的異常明顯。
遠處那些小丫鬟們雖然還在摘梅,不過那時不時飄過來飄過去的眼神,可就在在說明了一切。就連偶爾路過的幾個粗使丫鬟見了,都忍不住朝這邊多看了幾眼,面帶羞澀趕緊地快步走遠。
不過,他們兩個對這樣的反應似乎早就習慣了。
總之羽揚是根本毫不在意的,只當做沒看見,微是一笑,便回道:“是嗎?勞大皇子惦記著了,不過你大嫂這段時間經歷了這么多是非,我實在放不下心。更何況如今這金雀和寶兒一被處置,南宮府中的流言更多,叫我怎么能放她一個人在家呢?”
羽揚說著,手中微是用力,將夢心摟得更緊。夢心連忙低下頭去,發出一聲低笑。不過,此刻她的長發微綰起一半,另一半卻恰恰擋住了她此刻的表情,倒讓方才那聲笑變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這話一出口,夢心就知道羽揚是故意要提起,目的就是要試探試探,青宇究竟有沒有什么別的意思。若是他心懷坦蕩,聽到這話,照他的性格,一定會立刻問關于這件事的謠言。畢竟之前大家的關系都這么好,有些話別人問不得,他這個二弟卻是問得的。
而若是他有任何遲疑,那么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覺得不忍心再拿這樣的事兒刺激大嫂,萬一讓大嫂真的害怕傷心,他心中也會覺得不安。二則是因為,他心中非常急切的想知道夢心的感覺,但卻又不敢問得太急以免暴露痕跡,所以才要拖上一陣。
不過,青宇這人一向是心直口快有話直說的,第一種可能在他身上壓根就不會出現,那么,就只有第二種可能了。
果然,青宇聽到這話,忍不住眉頭輕皺,嘴唇動了好半天,偏沒問出一句話來。他沉默了好一陣,剛要開口說笑幾句,卻聽得一直未曾吭聲的大少奶奶忽而輕聲道:“好好的,說這個做什么?”
她說著,更是將腦袋往羽揚懷里蹭了蹭:“讓二弟聽著豈不是要笑話了?其實我如今已經沒什么大礙了,等過些日子我大好了,你畢竟不能一直待在家的。你是朝中的大將軍,若是因為妻子就一直閑賦在家,即便是皇上不怪罪你,我也良心不安的。”
夢心這樣的動作,顯然讓青宇有些無所適從。就連剛剛一直輕輕松松在桌邊上抖來抖去的雙腳,都有一瞬間的停頓。怪了,什么時候那個嚴肅古板最講規矩的大嫂,竟然也會做出這樣動作來的?果然他是太久未回家,竟連世道都變了?
氣氛一下子就這么冷了下來。羽揚和夢心是沒什么好說,而青宇是壓根兒不知該如何接話。整個園子里只聽到不遠處那幾個丫鬟笑笑鬧鬧的聲音,讓人聽了也不由生出幾分感慨。年輕,可真好。
夢心的身子未動,不過眼睛的余光卻一直注意著青宇的表情。
時間瞬變,人生無常,即便是再稚嫩的人在經歷太多變故之后,也未必就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更何況,眼前這人,原本究竟是不是真的單純,也很難說。
其實在今天之前,夢心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她入南宮府四年,太子之爭也不過是到了最近這一兩年才越發激烈,李冬巧雖然一直在府中,但卻是三年前才得的寵,而玉兒和寶兒也是那時候才買回來的。
她們全都是大皇子的細作,可是那個時候,青宇才多大?他根本就還在學堂里頭和一幫子自以為是的少爺公子打架鬧事,直到去年年關那陣子,他還因為和偏房的幾個男孩子打架把頭給磕破了。就憑這樣胡作非為的他,又怎么可能是這些細作的頭子?
青宇太過年輕,也實在是不懂事,每每在她面前都變現出一副荒唐不羈的模樣,便越發讓她松了警惕。他實在胡鬧,做出來的事兒也幾乎件件都荒唐的要命。不會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在這樣一個典型的富家公子哥兒身上的。
這是他讓眾人看不起的原因,卻也可以成為他最為掩飾最好的保護符
夢心一直沒把心思動到他身上,是因為她一直以為所有人應該都是服從冷清月和李冬巧的命令。直至銀雀出事她都還沒想到,可到了金雀前些天一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挑明,她便覺得不對了。
玉兒和寶兒包括老太太身邊那個清音都是聽李冬巧的,冷清月是自己聽自己的,那么銀雀和金雀呢?她們幾乎從來不和那些人見面,也根本不熟,平日里幾乎沒有機會互通消息,況且聽她們兩個的話也知道,她們的主子另有其人。
再加上上一次,青宇忽然派了離兒送白玉觀音來,偏偏那么巧就剛好看到了她和羽揚從屋里跑出來的一幕,跟著就一起追,這是不是太巧合了?再說那白玉觀音……夢心心中忽的冷笑,青宇還是太稚嫩了,竟把他們全都當做傻子來看待了
眾人全都不肯說話,青宇一時忍不住有點坐立不安起來。他微微一動,換了個姿勢靠著,眼睛看到夢心,咧嘴笑道:“其實,大哥大嫂鶼鰈情深,小弟看了也羨慕的很。哎,只不知道小弟什么時候也能有這么一天呢”
安靜了這么久,他突然來了這么一句,明顯有些突兀。
夢心依偎在羽揚懷里,手指下意識撥弄著腰間的荷包,見青宇笑呵呵地看著他們,臉上滿是年輕人的朝氣蓬勃,又聽得不遠處眾位丫鬟的嬌聲笑談,一時打趣道:“二弟羨慕什么?你艷福不淺,比之大少爺也毫不遜色。美人環伺,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大嫂說笑了”青宇朗聲一笑,抬眼看夢心時,剛巧瞧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是在說什么。不過,夢心如此說,他可未必如此想。
一個挺身,青宇忽的將雙腳從石桌上撤了下來,行動做派已經比之從前多了幾分輕松:“我如何能和大哥相比?她們不過是我的丫鬟,大哥卻是美人在懷,大嫂又何必來笑話小弟呢?”他說著,忽的話鋒一轉,又道:“大嫂這荷包可不錯。”
夢心手上不斷撥弄著的,正是當日羽揚親自送給她的那只荷包。自打那日他們相互交換了禮物之后,不管中途兩人鬧過什么吵過什么,都一直沒拿下來過,竟好似成了彼此之間不成文的默契。
此刻忽的聽青宇問起,夢心微一揚眉,“哦”了一聲笑道:“讓二弟笑話了,這是大少爺過年的時候送給我的。怎么,二弟喜歡?”
“不是”見夢心一臉似笑非笑地表情看著他,青宇連忙搖手,生怕被人給誤會了,“大嫂何必這樣戲弄小弟,您這樣可是海棠花,顏色這樣艷,我怎么會喜歡?其實我倒覺得大哥身上這個好,不過這個想必是大嫂送的吧?我可就沒這樣福氣了”
他笑得異常曖昧,一時湊到近前來神秘兮兮地道:“過年那陣子大哥帶上之后,可就一直沒拿下來呢。大嫂真是好手藝,大哥也是好福氣不是?其實我是覺得,這樣的顏色,配著我送給大嫂的那玉觀音,一起戴著才好看呢”
“哦?二弟這么覺得?”夢心被他說的,也好像有些心動起來。放下自己手中的荷包,卻將羽揚身上的那一個拿起,反過來復過去看了好一陣子,才疑惑地慢慢抬頭:“但是那是送子觀音,又是送給我的,哪里有給他戴上的道理?”
“大哥不戴,難道是大嫂舍不得嗎?”青宇笑嘻嘻地,看不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但夢心此刻的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幾乎要噴出火來
好狠的心那白玉觀音,他當日命人送來就已經讓她覺得心寒,如今竟然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就是要想盡辦法讓他們其中一個人戴上。之所以不直接讓她戴,就是怕露了痕跡,而他們若果真聽了他的話,將來羽揚豈不是要后悔莫及,恨死他自己?
當日他們聽說那是青宇從大皇子那里要來的,就已經覺得不妥。這樣好的貨色,就憑青宇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怎么著也不可能得到大皇子這樣好的賞,即便是送給夢心,也是太過貴重。這樣好的東西,他留給皇上用都不為過,區區一個南宮府的大少奶奶有何資格用?
但大皇子竟然就憑青宇一句話就送了人,實在荒唐。心中覺得不妥,夢心便有些心寒青宇這樣傻,被家中責罰了這么多次,卻還是遭人利用。又心寒大皇子太過狠毒,就連尚未見過面的人都不肯放過。
東西是青宇命人送來的,他們自然要收下,卻未必要戴。
夢心也一直以為青宇一樣被蒙在鼓里,誰知到了今日,到了此時此刻,她才驀然明了,他根本就是知道的。這就是她和羽揚的好二弟,這就是那個平日里看著一點兒心眼都沒有南宮府二少爺
她真是錯得離譜。不過,這樣也好,她原先還總覺得利用青宇對付了陳姨娘,讓她心有不忍,如今看來,也只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心中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的不斷翻滾,夢心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聽了他的話,一時抿了嘴笑出聲:“二弟可真是了解我。你不知道,那樣的好貨色我可是難得見到,就算是前些日子‘御賜’的那些,我瞧著也未必就比那個好。”
她特別強調了“御賜”這兩個字,不等青宇有任何反應,便又接著往下道:“所以我可寶貝著呢。你讓離兒帶給我的那天,我就仔細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日睡前都要好好把玩一番,就連羽揚都說我是瘋魔了”
這段話夢心說的很慢,幾乎快要到了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地步。她又將“仔細又仔細”和“看了一遍又一遍”強調了許久,好像是為了更加強調自己對這觀音的重視程度,比之一般的物件,明顯高了不知多少倍。
“真的?”青宇沒來得及細想,已經一下拔高了嗓門叫出聲來。但不過一瞬,他已經察覺出不對,連忙又壓抑了聲音道:“大嫂這樣喜歡,我就放心了。其實大皇子……哎,總說他做什么,倒是大哥大嫂,今兒可也是來賞梅的嗎?”
他當然放心了。夢心哼笑,若是她果真如她方才所說,每日將那白玉觀音拿在手上仔細把玩,睡前還要看個半天,遲早會出大問題,那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他又怎么可能不放心?
其實先頭他們也并不知道這觀音里頭有什么古怪,只是覺得畢竟是大皇子那里得來的,便存了幾分小心,后來剛好夢心的身子一直不好,每日也都要太醫來檢查,有一日冬雪忙著將柜子里頭擺著的衣服拿出來曬,剛好讓太醫察覺出了不對。
老太醫在宮中過了一輩子,對于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早已經爛熟于心,當冬雪抱著一堆衣服從他跟前走過時,老太醫忽然神情嚴肅,問冬雪身上究竟藏了什么。
當時他們全都嚇了一跳,不知好好的,這老太醫究竟在發什么瘋。直到幾個人糾纏了好一陣才發現,原來那些衣服都和那白玉觀音放到了一處,因此才發出一股微酸的味道,平常人不注意,根本不會察覺。
更何況這東西畢竟是個掛件,若是每日戴在身上習慣了,就更加聞不出任何味道來。
他們先頭還沒覺得有多厲害,結果當那老太醫將白玉觀音拿在身上細細聞過,又用舌尖輕舔之后,險些氣得一把將那觀音給直接摔了。聽說,這塊玉是被人用秘法泡在藥缸里,泡了許久,又拿出來洗滌晾干,藥性早已經深入其中,即便是洗都洗不去了。
至于是什么藥,老太醫不肯明說,只是讓所有人千萬不要再碰。若是戴著的時間久了,女人一輩子不能懷孕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人的神智也會跟著慢慢便迷糊,慢慢慢慢,直至癡傻。
如今,青宇又提起這件東西,夢心簡直恨不得現在就將那白玉觀音當著他的面砸個粉碎
心中胡思亂想著,她忽然感覺到自己被羽揚越發摟緊了一些,抬眼看他,就見他給了一個安慰的笑容,讓她剛才還砰砰亂跳的心,一下便平靜了下來。就聽得羽揚沉聲回道:“是啊,還不是你大嫂在屋里悶壞了,所以我才帶她出來看看?你也知道,最近這些天……”
說道這里,羽揚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哎這府中的閑言碎語讓人心寒啊其實若不是金雀和寶兒這兩個丫鬟犯了大錯,我們又怎么可能這樣狠心?你也知道,夢心一向是膽小的,可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她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偏偏……”
晚晴一直在旁聽著,不開口。雖說心中此刻更想直接踹上一腳到二少爺的臉上,但因為先頭給主子早已經計較好了,她也不能輕舉妄動。這會兒聽得大少爺繞啊繞,好不容易又將話題給繞了回來,她真是險些就要磕頭叫好了
果然,就聽得二少爺到了這回,終于忍不住嘆道:“哎,那倒也是,好好的,一下就這樣解決了兩條人命,大嫂心里一定覺得很害怕吧?其實若是我這么做了,少不得一天夜里也要做好幾回噩夢的。”
“二弟真是懂我”夢心忽的開口,一時又捂住嘴小聲道:“二弟,我跟你說真的,我每天都夢到她們,實在是太嚇唬人了。若不是有羽揚在身邊陪著我,我真是睡覺都睡不著呢其實,她們真的來找過我,真的”
夢心壓低著聲音,就這樣在青宇耳邊悠悠的說著,慢吞吞的語調,讓她的話莫名就多了幾分恐怖的氣息。
不過青宇畢竟是個男人,倒也不可能那般膽小,聽到夢心這話,他只是擺手道:“怎么會呢?大嫂真是說笑了,人哪里會有鬼魂的?不過都是世人道聽途說罷了。我倒是覺得,大嫂若真是問心無愧,自然也不用怕什么的。”
他剛開始還說的意志滿滿,但到了最后這解釋,卻不知究竟是說給夢心聽得,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了。
卻是夢心,聽到這話,頓了一下,一時點頭壓著聲音,眼睛卻忽然直勾勾地盯著青宇:“是啊,二少爺說的是,冤有頭債有主,奴婢自然是要找真正害死我的人了。您說,可是不是啊?”
“什么?”青宇一愣,險些直接從凳子上掉下去,“大,大嫂,你方才說什么?”
夢心一愣:“二弟,你這是怎么了?我沒說什么啊,羽揚,你瞧二弟這好好的,是怎么了。”羽揚一聽這話,也湊到跟前來看:“是啊,好好的,二弟你怎么了?”
“你……”青宇一愣,一時忍不住搖了搖頭,像是要將自己腦袋中奇奇怪怪的念頭全給甩掉一樣,再看向夢心時,早已一聲苦笑,“對不起,我可能是耳朵出問題了,剛剛聽錯了什么。我沒事,我沒事。”
他說著,又甩頭,可看向夢心的眼神已經不若方才那般坦然。有些心虛地往一旁的移了移,他偏頭去看不遠處一眾丫鬟的笑鬧,一時覺得方才自己一定是瘋了,怎么竟然會聽錯了呢?那幫人都還在說著話鬧著,根本沒什么事兒的。
他一定是想太多了。
心中這般想著,青宇又笑道:“不說這個了,好好的說這個,倒讓人心情也跟著不好起來。咱們南宮府就是這樣,等過些日子大家伙兒想明白了,自然不會再說大嫂如何的,大嫂只管放心就是了。”
“是啊。”夢心笑笑,忽然再一次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二少爺,您害的奴婢好苦啊,如今害怕了?您就不怕,奴婢哪一日,親自來找您嗎?”
她的聲音忽然變了樣,說話又變成了方才那樣怪怪的味道,讓青宇忍不住偏了頭朝她看,結果就見夢心眼神如刀,好似現下就恨不能在他身上割下幾塊肉來一般。他心中大驚,驀地往后便要退,結果就聽得“嘭”一聲巨響,他腳下拌在了石凳角上,一下摔了個四腳朝天
“你,你……你,你究竟是誰?”青宇猛的伸手指住夢心,一聲慘叫,聲音都變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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