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人,卻見趙子曰還是那張笑臉:“余仙長,這園子你進得,我進不得,進去之前,咱們還是把事情弄得圓滿才好。”
余慈定睛看他半晌,才笑了一笑:“我以為你見面就會拿章程出來的。”
“還是說,你還抱著一點兒別的念想?是不是盤皇宗那邊給你的壓力挺大的?”
聽到“盤皇宗”這個名目,趙子曰眼神冷凝。余慈見他表情,也不再打算看題了,往旁邊走了兩步,免得擋住門:“我畢竟是從劍園里出來的,歸墟去過,界河去過,也算是見過趙兄主家一面。這都是明擺著的事兒,趙兄你還要讓我親口說出來,未免太過多疑。”
趙子曰森然道:“既然知道盤皇宗兩位長生真人,余仙長也該明白,把事做絕了,你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去……”
余慈搖頭:“你那主家,想必對我觀感不佳;你那頭寵物,早早就要取我性命;至于盤皇宗什么的,那有什么差別?”
說到這里,他又想起一事,笑道:“哦,對了,讓他們兩個回去吧,你們這兩天辛苦搜索,是不是仍沒找到機會?”
趙子曰默然,正如余慈所說,盤皇宗一直都沒有放棄“一網打盡、永除后患”的想法,可是和余慈同來豐都城的陸青、鐵闌等,這兩日從來沒有在一起出現過,個個神出鬼沒,顯然是有意為之。
還有余慈這段時日,也很是活躍,經常在外游蕩,顯得輕松隨意。但對趙子曰等人來說,余慈和任何一人的交流,就算是和販夫走卒,都讓他們這邊如臨大敵,生怕那絕大的秘密就此流傳出去。
長此以往,他們離理智崩潰了不遠了,那時候殺不殺得掉余慈無所謂,真讓修行界各宗各派齊剿,很好玩兒嗎?
想到這里,他又想到“輕重緩急”四個字,臉上倏地現出笑容,向余慈微微躬身:“余仙長的能耐,從來都是讓人佩服的。好吧,余仙長,咱們互不干涉可好?”
余慈指著他笑:“趙兄說得真輕松,你知道我的能耐,難道我不是知道你的么。以趙兄大才,真的全無干擾的話,必將成事。不久之后,那一位說不得也要到這邊來。那時以北荒為基業,橫行天下,便如東海羅剎教一般,也未可知……等那個時候,趙兄翻翻手,我就要化為齏粉,可對?”
猜測是一回事兒,真正遇到則是另一回事兒。雖然余慈已經壓低了嗓音,聽在趙子曰耳中,仍如驚雷一般,這里每一句話,都打在他心口上,尤其是什么基業、羅剎教之類,更是讓他后頸汗毛直豎,他險些就要扭頭四顧,看是否隔墻有耳。
此時他更后悔,聽從余慈的安排,到這見鬼的天篆分社中來了。心念百轉,他終于用最低沉的嗓音開口:
“余仙長,你究竟想要什么?”
余慈看著墻上漸漸模糊的光影,信口道:“我對長生不死挺感興趣。”
趙子曰連半點兒遲疑都沒有,立刻回應:“余仙長若愿意轉化魔體,別的不敢說,千把年的日子還是過得起的,若再精修秘法,長生可期。”
答案中不中意另說,這干脆的態度,終于讓余慈正眼看他。
見余慈這種反應,趙子曰卻是想著剛才余慈盯著墻上符箓的模樣,心頭一動,某個曾經有過的念頭又浮出來,越發地清晰。末了他猛一擊掌:
“咱們就都透了底吧。”
拿出最直接的架勢,趙子曰道:“余仙長的心思我明白,不就是要保萬全嗎?可坦白說,此事最終如何發落,全看那一位的意思,我便是口吐蓮花,許下重誓大愿,又有什么意義?”
見余慈眉目略動,他忙又道:“余仙長,我知道,要保萬全,最根本的還是要那一位答應,可這真的沒意義。你們定下元神血咒?修為完全不對等,那位稍探出一點兒力氣,你可就要給炸碎了;或是讓那位賭咒發誓?嘿,真是這般,上應天心,三界震動,那才真是誰都瞞不過了……”
余慈聞言,眉頭皺起,似在沉吟。
趙子曰一看有門兒,恨不得仰頭大笑三聲。他終于明白了,雖說余慈這廝握著把柄,占盡主動,可是他區區一個還丹修士,眼界見識都還有限,怎能與大梵妖王那等存在掰腕子?怕是連怎么交流都成障礙吧!
如此下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抬個什么價錢,只能拿什么“章程”說事兒,其實也是心里發虛之故。
趙子曰既明這一點,立刻就趁熱打鐵:“天底下哪有萬全之策?像余仙長你這樣,以一人之力,鎖著我們命門的,本就是不可思議,要想再撇掉風險,未免太不知足。我們這邊,只有許下一個期限:十年!只要你把那件秘密爛在肚子里,不給我們這邊添亂,十年內,我們絕不與仙長你為難。至于十年后,就看事情成或不成……仙長你明白的。”
“十年?”
余慈臉上冷笑:“瞧你這模樣,是說我只有十年的性命?”
他越是這般,趙子曰越是心中喜悅,暗叫成了,當下又道:“三十年!”
余慈搖頭:“起碼二百年。”
還想善終么?趙子曰心中冷笑,立時就砍了一大半下去:“五十年、八十年……一百年?仙長莫急,另外還有一樁好處。”
余慈微怔,隨后便聽趙子曰笑道:“余仙長,不,追魂道兄……”
余慈被他突變的稱呼麻了一記,咧嘴道:“趙兄什么意思?”
趙子曰變化稱呼,卻沒收到預期的效果,就知道余慈果然是不在乎的,就不再動別的心思,也學余慈一般般,咧開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這一樁好處,道兄想必是極樂意的。當然,在合作之前,道兄還要發一個誓來。”
余慈有些不滿地皺眉:“和你們合作?還要發誓?”
“不錯。這里牽涉到一樁天大的好處,正好道兄這‘追魂’的身份有所涉及,可惜,只是個棄子之流。但若與我們合作,情況就完全不同……事涉機密,道兄一定要先發個毒誓,我才好解說。”
余慈盯著他看,趙子曰則以笑容回應。
事成矣!
半個時辰后,趙子曰回到自家院落,面上已經不見喜怒,摩奴迎面撲出來,劈頭蓋臉地痛罵:“你個蠢貨,那是黃泉秘府啊,怎么能和他合作……”
“為什么不行。能和東支攪在一起,還怕容不下這一位?”
趙子曰沒有開口,純以意念與摩奴交流:“大衍圖陣,五十顆演天珠,何等的投入,東支是志在必得。區區十方,便是轉成了天魔,難道就能讓東支接納了?這時候,在他們大衍圖陣中插一根釘子,不好么?如此看來,我還巴不得給那小子吃下定心丸,才好成事。”
摩奴脾氣暴躁,卻絕不是笨蛋,它愣了愣:“你……”
趙子曰微笑起來,但下一刻,新的信息傳入,他的笑容就有些發僵:
“撤掉了?為什么撤掉了?”
摩奴奇道:“什么東西……圓光琉璃大成佛龕?”
它嗷嗚一聲叫了起來:“都已經登上了青錄紫章,怎么又撤下去了?”
“據傳,是有人先一步找到了門路,直接和賣主聯系上,私下交易,把隨心閣也給擺了一道。”
趙子曰深吸口氣,原本做成劃算買賣的得意全都打滅,無數心思翻起,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來,只化為一個字:
“查!”
心情不錯的余慈正在沈婉的小院中,觀賞寶物:
“這就是圓光琉璃大成佛龕?”
他繞著呈放的臺子走了一圈兒,嘖嘖稱奇。該佛龕呈葫蘆狀,下方底座為纏枝花葉,屈虬盤繞,無論葫蘆、葉枝,均晶瑩剔透,無有瑕疵。
其上部中空,有一尊佛像,結跏趺坐,寶相莊嚴,看得久了,便覺得其佛像頭上,有圓光匯結,層層疊疊,諸色交映,無上高華。
“這是西方佛國大廣化寺中的一件佛寶,據傳是依據當年一位佛陀法相所造,靈應非凡。然而十年之前,寺中遭了魔劫,諸僧離散,許多寶物流失在外,周伯伯六年前西去佛國,有一大半的收獲都是從此寺中來。”
沈婉站在他身邊,輕聲解釋:“那批寶物被劫后,我便想,北荒黑市最是興旺,各路贓物都在這里流轉,尤其是隨心法會在即,可趁機查一查線索,像這件佛寶,還有名錄上一些,都是我設法從西方佛國購來,與那次劫案相關,或是能夠相配的……”
這是引蛇出洞的招法。
余慈點頭表示明白,同時去看青錄紫章上的鑒語:圓光琉璃大成佛龕,內供西極十方慈光佛法相,具無比靈應,體悟圓光,可悟佛門神通。
定品:上品下,釋門弟子最是相配。
或許是自佛國遠來,不好評鑒,更可能是沈婉特意安排,這鑒語很是短小,也更模糊。余慈當初看這段鑒語的時候,就有些奇怪,如今,他想得更深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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