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曰仰天打個哈哈,沒有正面回應,只道:“妙相法師,你乃我義兄座下信重之人……”
“不敢,大尊親疏有別,我尚能分辨。”
妙相當面鑼、對面鼓這么一敲,擺明了立場,趙子曰想套近乎也不可得。不過,說話間,他已經和虛空“對岸”的摩奴聯系上了,那只獅子貓正借定山錨之力,過來支援。
再有三息……
也在此刻,彌蓋三里方圓的火場中,忽地暴起一道精芒,借著火焰的遮掩,直到近前,趙子曰才察覺。
“啊喲,這女人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他卻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做的,此時閃避已是不及,他只能發動一件護體法器,身外瑩瑩綠光如屏,可那精芒卻是拐了一道極小的弧線,擦著護體寶光掠過,完全沒有任何接觸!
“糟!”趙子曰一個激靈,也是放出飛劍攔截,可還是慢了一步,“錚”聲鳴響,他身側虛懸半空的鐵鏈吃精芒一繞,便自中段開裂,嘩啦啦墜在地上。而此間虛空之外,便有一個倒霉蛋“嗷呼”一聲,一下子迷失在黃泉秘府的某個角落里。
一擊建功,那精芒旋即飛回,落在妙相手中,卻是一把尺余長短的玉刀,隨即隱入袖中不見。
隔著三里路,兩人對視,妙相從容淡定,趙子曰面沉如水。
如今,趙子曰看出了妙相尼姑的行事風格,卻是以后路斷絕為代價。他也有些后悔,落入這局面,他本人行事也有不足。若他肯舍棄銅鐘里的骸骨,第一時間退走,再圖后計,可要比現在從容太多。
按下心中悔意,趙子曰后退一步,把手搖了搖:“慢來,妙相法師,你這可不是只要一截佛骨的態度!”
“趙道友也沒有與人商談的誠意。”妙相淡淡回了一句,竟是不再理他,徑直去看罩著骸骨的銅鐘。
唔,這尼姑行事,很看重氣派格調,未將事情作絕,想是出身的影響,如此……
趙子曰轉眼計較已定,當下就咳了一聲:“法師想來是用佛骨來增進修為的?這個,怕是不成啊。”
稍頓,他朗聲道:“這具骸骨中,想必是有佛骨的,只不過,我有十成把握,這佛骨,不合法師的意!”
妙相抬眼瞥他一記,又去盯著銅鐘。
趙子曰心中冷笑,嘴上則道:“想來法師會覺得我是說業火的緣故?非也非也,法師既然出手,必是早有準備,不過我還是要說,這具骸骨遍體上下,絕對沒有一塊兒能有利于修行的,就是祛除了業火也一樣。”
這回,妙相終于正眼看他:“趙道友有話要說?”
“只是想講個故事。”
趙子曰攤手一笑,氣度自生。他雖是出身微末,大半生都是做強盜的活計,但心計深沉,為人頗有靜氣,真撂開了來說,倒也是不卑不亢。
妙相確實是比較欣賞這樣的人物,而且事關她修行前途,多聽兩句也無妨。
趙子曰語速不緊不慢:“五劫之前,八千劍修西征之事,法師想必是知道了。到頭來,劍修與佛國,敗是慘敗、勝是慘勝,在東方修行界,論劍軒地位動搖,五劫以來一直困居南方,少有作為;西方佛國也是元氣大傷,前前后后超過二十名佛陀隕落,而且十數劫以來一直進行的‘十法界’之設想,也遭遇重創……妙相法師可知‘十法界’?”
妙相微微頷首。
趙子曰就笑:“這樣就好理解了,不過法師是否也知道,那一戰后,由空有庵牽頭,西方佛國內部那一場激辯?”
“這個倒是不知。”
趙子曰隨手將斷去的定山錨扔在地上,從容笑道:“此間骸骨,就要從那場激辯講起。具體的細節,由于年代久遠,空有庵控制的也嚴密,我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確信,那一場辯論之后不久,西方佛國有一位佛陀舍了宿世修為,倏然轉世,至此再無消息……那一位,便是曾經在靈山之下,力抗無劫仙劍而不死的大佛陀,十方慈光佛。”
妙相訝然:“你說,這一位就是那十方慈光佛?”
“十有八九。”
略一沉吟,妙相便道:“這與我何干?”
趙子曰搖搖頭:“法師且注意,我前面說過,這位佛陀是舍了宿世修為,轉世重修,以前的修為可是全不作數!而四劫之前,這一位在北荒出現,竟然又是神通殊勝,一劫時間不到,就能有這樣的成就,佛門勇猛精進之功,可就太了不得了……”
妙相心念轉動,發現果然如此,不免問一句:“這是何故?”
“豈不聞佛門有所謂‘發無上菩提心’?借愿力之助,可以獲得種種不可思議的果報。據傳,那一位佛陀發下宏誓大愿,愿舍了修為果位,永淪絕獄,也誓要重塑輪回……”
“六道輪回!”
“不錯,正是那由十三古佛親破,演化三千世界,一舉將十七劍仙打入永淪之地的無上佛寶。”
這又是一個具有震撼力的消息,趙子曰說得是抑揚頓挫,但在說話之時,他腳心卻是自發裂開一個口子,鮮血正源源不斷地滲入地下。
他緩過一口氣,又道:“以此愿力,這位前世佛陀勇猛精進,又不知用什么法子,聚攏了散落在無盡虛空中的六道輪回的本源印記,慢慢做出了餓鬼、地獄等六道結構,然而天不遂人愿,又或是其所發之愿,不足以做出這逆天之事,不知怎么地就隕落在此,實是可惜可嘆!”
妙相看向身下銅鐘,若有所思。
趙子曰緊接著就道:“發下如此絕愿,卻功虧一簣,那怨憤悲絕之意,何其恐怖?故而便是死去,身也是業力纏身。法師,你且看那熊熊業火,絕不是被地獄道浸染,而是由內而外,自發而成。
“就算法師能袪除業火吧,可這位前世佛陀發下愿誓,以此獲取神通,其全身上下,怕是沒有一處不為愿力充斥,若是借此力精進修為,嘿嘿,還愿可不是那么容易!法師不怕被愿力業力沾身,平添阻滯,以至永淪不起么?”
妙相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是誰?”
趙子曰一怔,隨即笑道:“法師在我義兄身邊多年,我的底細,你豈能不知?”
妙相冷盯過來:“能有這等見識,焉是區區一個散修沙盜所能為?且愿力難破,你又拿骸骨做什么?”
“咳,此事與法師無干……”
趙子曰避重就輕回了一句,也知道妙相已經有幾分被他說動,便笑道:“如今法師還覺得這骸骨有用嗎?”
妙相沉吟不語。
趙子曰行事漸有成效,心中略微放松,卻見森白火焰之上,這位美尼姑豐腴圓潤,明明花一般地嬌艷,氣度偏又迥異流俗,心里一動,便笑道:
“法師用佛骨,想必是要用在陰幻舍利上?現在看來,我那位義兄當初給你這門修行之法,原是為你轉成羅剎法相鋪路,只是你這些年一直若即若離,不愿信奉于他,才一直有許多缺憾,難以補足。但這種事情,在我看來,其實也不算什么……”
火光中,妙相似是吸了口氣,眸光定在他臉上:“好大的口氣。”
“不敢,其實若是法師有意,我這邊……還認得幾位精擅此道的高人,或可為法師解惑。”
話到嘴邊,還是變了。趙子曰原是在某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念頭驅動下,想嘗試著招攬一回,可他機警之心也是一等一的,很快恢復了冷靜。
“法師不妨考慮……”
他會慶幸這一念之差的。話說半截,他忽生感應,猛回頭,隨即面色真正劇變。
“不是今日法師傳訊告知,我還不知道趙二先生竟是這么了不起的人物。”
因為趙子曰和十方大尊是結拜兄弟,故而也有人這么稱呼他,而其中叫得最順溜的一位,就是眼前剛剛跨空而至的嬌俏美人兒。
翟雀兒!
這位魔門東支的真傳弟子,身外靈光閃耀,似是剛用了什么了不起的符箓,這應該就是她能夠跨空而至的依仗。此時她伸手按著半透明的細紗背子,似乎嫌這外衣太過輕薄,被大火帶起的熱風一吹,就有點兒壓不住了,儀態無忌,又頗有一番天然魅惑。
與之同時,她靈動非凡的眼眸轉動,很快將趙子曰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這眼神似是會說話一般,盡顯出“刮目相看”的意思。
趙子曰卻是沒有閑情欣賞和享受,只苦笑一聲:“原來……你們是一伙的!”
他嘴里有句話咽了下去:飛魂城的前主母,和魔門東支的親傳弟子,可還真是近鄰哪,勾搭在一起,莫不是有什么陰謀?
他知道,若這話吐出來,他今天就真正死定了——雖然眼下的局面也是不妙。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他之前動的手腳,已經差不多合用了。如今絕不能再有半分猶豫:“天幸,來之前測過了,這兒現在是北岳方位……魔血化碧,獸靈召來,給我起!”
猛一跺腳,護體法器先一步發動,他身外有瑩瑩綠光護體,而這片地面,倏然如地龍滾翻,砰砰砰砰連響,一條如巨蟒長蛇般怪物破地而出,長軀甩擊,幾若瘋狂,空氣中立時彌漫了一層淡淡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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