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辛乙還有后手。
余慈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然而緊接著他就感覺不對,那隆隆之音,震耳欲聾、聲勢浩大不說,最奇特的是其發音機理,不似聲帶震動,倒像是大氣空爆,回音陣陣。
他湊著墻壁上的裂隙放出感應,將外界情形擬化為六識所感,卻險些被天空的閃亮晃瞎了眼。
黃泉秘府的天空中,中央地帶,那扭曲的虛空漩渦周圍,依舊紅光層疊,不知幾千幾萬重,濃郁的光華幾乎是凝成了實質,隨時都要傾下血雨,但在更外圍,金蛇狂舞,周邊區域的蕩魂神光,被電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看去,那些電光每每自成體系,疊轉曲折,非是尋常,竟有巍峨之勢,再多看幾眼,那些躥動的電光,頗如人之手足,而電光疊轉輪廓,便似是龐然壯漢。
這不是錯覺,相反,越是揮擊舞動,那些人形輪廓越是清晰凝實,且已開始縮小,雖然仍是身高兩丈,卻更肖人形,漸漸的可見其披甲束冠、見面目五官,還有兩個化雷電為車駕,騰身其上,吼嘯聲中,對著諸峰之間的紅光區域沖殺而入。
轟隆幾聲響,便有幾個人影彈出,那是天魔傀儡。
這些傀儡的戰力,余慈一時評估不出,不過一拳一腳,也是地動山搖,可那些雷光人形一時間竟能抵擋得住,偶爾有被一拳轟飛轟碎的,馬上就又連綴起來,重新化形。
倒是轟鳴中雷火攢簇,澎湃的力量擊中傀儡,就是恐怖的焦痕,這些皮肉傷勢無所謂,然而傀儡眼中紅光閃爍,明顯是寄生在其間的天魔,頂不住天雷之威,有些動搖。
“這就是五雷部眾?怎么從不曾聽過這種符箓?”
后面飛騰起來的楊朱,看得瞠目,此時他倒是給閑置了,還好,總算記得扭過頭,看剛才趙子曰發聲之地。
那邊趙子曰沒有掩飾的打算,浮在半空,漆黑罩袍下,熱力擾動虛空,以至扭曲。迎上楊朱視線,雙方氣機相接,已是一觸即發。
西南山峰上,忽地砰然巨震,隨即寶光沖霄,七八道流光四散,那些都是有靈性的法器,在秘府中亂竄,一時不知該怎么出去,失掉這些,西南峰上,依舊灼灼放光,瑞氣千條,莫說是別人,就是余慈,萬里之外的心臟都跳了兩下。
那簡直就是黑夜中燃起的火炬,誘惑著人們往那邊去。
北荒的亡命徒從來不缺乏,之前被楊朱的警告弄得有些進退不定的修士們,當下嘯叫連連,不知有多少人沖前。
楊朱眸光如刀,正要使個手段,再給這些燒昏了頭的蠢貨一個警醒,那邊趙子曰也有了動作。
那人似乎是深吸口氣,身體略微膨脹,同時低笑開口:“楊大賢擔心那些貪婪之輩?不愧是名門正派……也罷,我愿為大賢及天君解憂!”
未及楊朱回應,他端了個架子,身子也膨脹到極限,隨后就是吐氣開聲:
“呵!”
嗡然巨震,一圈有如實質的震波橫掃黃泉秘府,楊朱那等修為,迎著震波,也覺得腦中一眩,本能地擺出防御架勢,隨后又發現不對,想再發動,又哪來得及!
黃泉秘府外,自從失去五岳真形圖的操控,就在時刻衰減的九地元磁神光,在此刻終于支持不住,像一個薄薄的雞蛋殼,轟然破碎,散入四面地層中,形成一波又一波激涌的土石巨浪。
如此局面下,黃泉秘府就像是暴風雨下的小船,來回搖動,勢頭就像當初撼動地脈時一般,可一回,趙子曰絕不是干涉地脈,而是直接作用在黃泉秘府上。似有龐然之力,將這秘府超拔飛舉,來回顛倒——這是移山填海的大神通!
趙子曰雙眸透射黑光如焰,巍然屹立半空,狀若魔神。
在黃泉秘府搖動時,虛空激蕩,內外屏障粉碎,外面蟻附的北荒亡命徒們,有的給直接甩飛,有的一頭栽進來,更有一些,是被那龐然偉力直接碾成了肉泥!
那些倒霉蛋,大部分連詛咒都沒來得及發出來,便在恐懼中滅頂,無可計數的負面情緒彌漫此界,讓這片本就沉郁的天地,更蒙上了一層陰霾。便在這陰云的間隙中,跳躍著鮮紅的火光。
“殺生惡業,害身如火。”
趙子曰低聲感嘆,隨后放聲大笑:“給我封!”
話音起處,黃泉秘府與外界相溝連的地脈等出口,轟然閉合,整個秘府,竟是內外隔絕,再無任何出入之路徑。而黃泉秘府斷去了地脈根基,愈發地飄搖不定——此地本就是開辟出來的半片獨立世界,一旦沒有外面地脈勾連,究竟是留在此界,還是滑入那無盡虛空,真不好說。
如此驚人變故,知道的人卻沒幾個,至少那些前前后后涌進來的北荒修士,大都無知,絕大部分人,都被西南山峰上的寶光攝去了心神,剩下的也被接連不斷的混亂攪得腦袋發暈。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幸運?
“善哉,這些人充其量不過千余,便是辛天君一時照應不到,讓他們死在魔劫之下,惡業也不過了了,我這邊還要承擔一些,請,請!”
聽了趙子曰的言論,楊朱氣極而笑:“無恥之尤!”
楊朱很驚訝這人竟然能化用業火,但更讓人無言是其手段:圈禁的這些北荒亡命,在辛乙度劫時不可避免要受到影響,若是有大的折損,其惡業勢必要算到辛乙頭上,惡業本身不說,真正可慮的是,萬一辛乙因此在度劫時有些猶疑,透空魔念便可能趁隙而入,由此形成了一個兩難困局。
一個人一個性情,也有各自的準繩,楊朱自認為還不懼這等事。可他和辛乙不熟,卻不知這位看上去詼諧和善的老大人,是否能看得開。
婆婆媽媽是絕對不行的……
一念未絕,楊朱卻是又反應過來一事,他一揮衣袖,化氣成芒,犀利如劍,橫絕十里,趙子曰卻再不復剛剛移山填海時的神勇,怪笑兩聲,便閃入群峰之間,倏乎間已去得遠了,楊朱放出的氣芒擊中了他身后的山峰,撞在禁制上,光芒亂閃。
顧忌辛乙這邊,楊朱沒有追上去,心頭則殺機熾燃,一時發泄不得,就轉向那群蜂擁上山的亡命,正要使出手段,心神驟然一震。
黃泉秘府的天空陡然間向下壓,明知這是錯覺,可傾泄而下的電光,卻給人以“天要崩塌下來”的感受,楊朱幾乎是瞬間擺了一個防御的架子,就像是面對趙子曰的移山填海神通時那樣,但這回,他甚至沒有一個針對的目標,
直至無窮盡的電光席卷百里方圓,以千計的修士在驚呼慘叫聲中趴落一地,他才確認,是辛乙將其驚人氣魄化入秘府天地之中,形成這幾近天威的一幕。
也在此刻,五雷部眾倏地舍了那些天魔傀儡,融入扭曲的電光中,飛落群峰之間,相應的氣機散而復聚,驅使電光,在虛空中扭結成一個古怪的字體。
楊朱終于見到了與符箓相關的情景,這才符合辛天君的風格吧。
電光橫掃六合,方圓百里之內,以他目見,再沒有一個人能直起腰來,而電光所聚的符箓降下之地,正是剛剛趙子曰消失的位置,剎那間電光如牢,封絕近二十里方圓,幾乎將相鄰的兩座山峰都包了進去,只聽那邊一聲尖嘯,趙子曰在電光中現身,已是灰頭土臉,他邊上共有五個雷光人形,肅立成環,形成一個符陣,將其鎖在其中。
楊朱臉上并無喜色,辛乙如此施為,必是天魔大劫的正鋒將至,為免分心,需要清場的緣故。
趙子曰明顯也知道這一點,他雖是一時間動彈不得,卻是揚聲高叫:“我只要秘府中樞,若天君往外邊挪一挪,讓出中樞之地,你我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楊朱聽了,心中猛地一動,可在紅云之下,卻傳來了辛乙的笑聲:
“幾劫修來臭脾氣,你要往東我往西。規矩德性不用管,自找老天打主意!”
楊朱為之絕倒,隨后又是一醒:原來如此,這又是個套兒。同樣是為了誘惑辛乙動搖心神——只要辛乙有半點兒得失之心,就又給了魔劫侵入的空隙。
幸好,辛天君的老辣,遠在他估計之上。
那似偈非偈的笑聲將逝之際,當空紅光漩渦之中,伸出一只讓人屏息的巨手,泛著微微的藍光,每一個指節都如實質一般,可合在一起,卻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由指骨拼接而成的牢籠,倒是與辛天君符箓所化的電牢有些相像。
轟隆一聲,地動山搖,那巨手團攏,硬生生插在諸峰之間,也在此刻,六具天魔傀儡,竟在砰然聲中,齊化血霧,五道撲上巨手五指,另一道撲上掌心,重將巨手“洗”了一遍,而氣機運化,其封鎖之力,強了何止十倍!
“末法主出手,這手筆果然不同凡響……只是毀了六具天魔傀儡,就為了將辛乙封住?有什么意義?”
楊朱不認為這種玩意兒,能把辛乙困上多久。可也在此刻,一股極深重的惡意掃過,正來自于那紅光漩渦處,剎那間,楊朱讀懂了那邊的意思:
“不為危局而懼,不為世俗致迂,不為利益所擾……卻不知,可不為道義所動么?”
滅爾同道,又當如何?
喵的,怎么越來越晚了。不過,黃泉秘府這塊兒,也要結束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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