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主上辦事,怎么小心都不為過,寇楮一直加持著五方通靈符,這是主上賜予的能力,對生靈的敵意感應尤其敏銳。八里之外,就有這么一個目標。
是誰?
寇楮很是疑惑,他和李閃這一年來確實在北荒東奔西跑,但完全是收集寶物碎片,不涉其他。兩個通神境界的窮鬼,也沒有任何打劫的價值,便是有,也沒必要偷偷摸摸地在八里之外綴著。
八里呢,沒兩把刷子,是絕不會放開到這種距離的。
寇楮定下心神,和李閃又說了兩句廢話,這才動身,兩人的神經暗中已經繃緊了。
他們距離豐都城本就不遠,一路急趕,不過半日,就已經踏入豐都城的郊野,虛生派人驅車過來,他們登上了車,在期間,后面的尾巴一直綴著,而且似乎也有別的接應,這已經不是個人問題了。
在車上,李閃松了口氣,論機變,他肯定是在寇楮之上的,越想越不對勁:“是不是昨天……那一輪買賣太順了!有人專門給咱們下套?”
寇楮嗯了一聲,心神倒是漸漸篤定,這邊的消息已經傳給了主上,有他老人家關注,自己還怕什么?
“有目標,有接應,想必就是他們了。”
邵福打了個呵欠,懶散的態度表露無疑。他就是賣寶物碎片給李閃的人,其真實身份乃是盤皇宗三代弟子中,最精于潛形匿跡之術的一個,修煉是無形劍訣,有還丹中階修為,也算是宗門著力培養的英才。
這一年來,盤皇宗的日子絕不好過,在黃泉秘府爭奪戰中,宗門沒被抓著明面上的把柄,但人家八景宮又豈是好欺的?
一道責難的符詔下來,盤皇宗在雙盤城的根基,一下子就萎縮了大半,刺曲、破劫兩位祖師,都是深居簡出,十個人里有八九個不知道他們在哪兒,甚至有傳言說,這二位已經被辛天君鎮壓在某地。宗門弟子的活動更是大大受限,如今出來辦事兒,也是偷偷摸摸,好不讓人生厭。
當日黃泉秘府外,那一場暴.亂,他也參與了,當日刺曲所言,余音猶在,盤皇宗就成了爛攤子,確實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也怪不得這段時間,已經有幾十個弟子叛出宗門,轉投各堂口、門派名下。前段時間,就有血報堂的管事找他,邵福心里其實也有些意動,而此時,他被派出來做事了,這種情況下,他的態度可想而知。
他只希望早早抽出空來,和血報堂那邊談談條件:
“再跟一下,準備動手!”
在豐都城接應他的這位,態度可就端正多了,端正到只會說一句話:“還是等上面的意思吧?”
邵福本懶得理會,可見這人面生,又是個鬼修,肯定不是盤皇宗的,就問一句:“老弟你聽哪個‘上面’?”
鬼修擺出茫然之相,邵福擺擺手,再沒興趣說話。
他當然知道,盤皇宗后面,有個“王上”,是一位極了不起的大人物,不過,對他們這些弟子而言,所謂“王上”的神秘和威嚴,一次敗仗就敗落得差不多了,邵福也沒有什么敬畏之心。
那“王上”從未露面,倒是派了個使者,就是趙子曰,據說死在了黃泉秘府中。而那人在北荒,似乎還管著一支力量,屬于什么‘十方’治下,眼下這鬼修,應該就是了。
以前這些事兒,宗門可不會讓他這樣的三代弟子涉入太多,而如今,局勢緊張,宗門內的步虛強者,動一動都有幾十道目光盯著,可用之人越來越少,自然就難以顧及。
可如此行事,豈不更是千瘡百孔?
這他娘的就是條破船啊……
感嘆未盡,那輛蜥車已經減慢速度,拐入了城郊一處建筑較為密集的區域,他和那鬼修也跟過去,由于這里人煙漸密,干擾頗多,他也要靠近一些。很快,他們進了街道,鬼修很稱職,對這里的地形還是非常熟悉的,邵福鎖定方向,鬼修選擇路徑,進度相當不錯。
“他們停下了。”
邵福提醒鬼修,注意距離,腳下自然放慢。此時他們來到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街上人影稀少,也在此時,另一條巷道中,有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兒拐過來,彩衣雪膚,十分可愛,邵福往那邊瞥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一圈五色光芒漲開。
光芒一閃即逝,而街上,已是空空如也,邵福、鬼修、還有那小女孩兒,統統不見了。
余慈睜開眼睛,這是他一年多來首次做這個動作,體外似是蒙了一層厚厚的膜,給軀體以壓力。稍稍怔了下,他才記起,這是烏蒙蟬蛻。他的肌體是前所未有地敏銳,像烏蒙蟬蛻這樣,幾與本體同化的寶物,也讓他覺出異樣。
目光燭照幽室,室內擺陽春面和一年前沒有任何變化,在辟塵法陣的作用下,連灰塵都沒多一顆,仿佛一年的時光在這里凝滯了。
余慈則不會受此錯覺所擾,他做了一個緩緩吸氣的勢子,其實一點兒外界的濁氣都沒進來,天靈處卻似是開了個口,有源源不斷地純粹精氣灌入,這是他一年來在承啟天積蓄的后天精元,對壽數無用,卻能調和陰陽,使全身上下的骨頭關節,都在鳴動,筋絡伸縮,毛發簌簌微響,整個身體發生著全面而細微的變化。
這是他筋骨皮肉從一年的沉眠中醒來,適應新的活性。
然后他下了榻,隨手凝結水汽,成了一面鏡子,照出黑漆漆的模樣。這實在看不出什么來,余慈干脆揭下了烏蒙蟬蛻,水鏡中,現出他赤條條的身體。
皮膚非常之蒼白,沒有半點兒血色,連血管都難見到,肌肉線條不像以前那么流暢,雖說沒有贅肉什么的,但也沒了光澤,如果仔細看,所有的毛細孔都封閉了,相應的,口鼻呼吸也完全停止。
他的臉盤非常瘦削,眼睛凹陷下去,使得輪廓都變了形,現在他要是走上街頭,恐怕就是熟人見了,也沒幾個敢相認的。
余慈一點兒都不驚訝,身體的變化,是為了最大限度減少先天元氣的損耗,如今他躺在地上,十個人里有九個都會認為他是死人,前提是,沒人會看到他的眼睛。
便是余慈,見到水鏡中那對幽暗的眸子,一時也有點兒失神:從中看不清瞳仁和眼白的界限,有暗紅的顏色摻在里面,仿佛在黑沉沉的深窟里,翻涌的血浪。
這是一對能讓人做噩夢的眼睛,是一年來與死亡共存導致的氣機異化。
余慈深深吸氣,閉上眼睛,很久才睜開,這時眼眸總算是恢復了正常狀態,就是顯得灰黯無光——出去見人倒是沒問題了。
重新披上烏蒙蟬蛻,恢復到九煙的狀態。很快,封閉一年多的洞府石門打開,余慈走出門外,眼眸納入外間如星辰般的人工光源。
即使隔了這么長時間,有虛生和寇楮這些耳目,他對豐都城乃至整個北荒,并不感到陌生,他甚至知道自己要找的顧執,在城中的哪個位置。
一年多沒有動動,用緩慢的、最少消耗的步速,行走在空蕩蕩真修圈內,余慈覺得自己像一個老人家,一切有活力的東西都沉淀下來,對周圍天地的影響力,也降低到最低限度。
這種狀態,真的讓人很不舒坦,所以,他要盡快擺脫。
這時候,小五的意念通過承啟天傳遞過來:“嗚,肚子不舒服……”
作為五岳真形圖的元靈,二十五路符禁的集大成者,小五也是具備虛空神通的,否則豈能與黃泉秘府如此契合?只是化形之后,“人”之一面越來越明確,剛剛“吞掉”兩個跟梢的,就有點兒不適。
余慈就笑,也十分羨慕,小女孩兒那虛空神通,才真叫一個舉重若輕,境界的差距便在于此。
“不舒服就把他們扔到承啟天吧,回頭我自會處置。”
小五“噢”了一聲,如釋重負。余慈又是一笑,其實不問他也能猜到一些,在北荒,對緣覺法界碎片感興趣的,說來說去,不就是大梵妖王那邊嗎……
嗯?余慈中斷思緒,抬起頭來,前面有人擋路。
“你是……”
余慈說話的聲音也顯得有些縹緲,幾如游絲一般。比較尷尬的是,明明是熟面孔來著,可那名字到嘴邊,余慈竟是生生地給忘了。一年來在死魔劫數里掙扎,對一些浮飄的記憶,他的反應有點兒遲鈍了。
面前的女修用一種比較古怪的眼神看他,半晌才道:“你終于出關了,跟我來吧,宮主想見你呢。”
“宮主”這個詞兒,給了余慈一個刺激,讓他一下子想起來,眼前帶著點兒驕傲的女修身份:“紫蕖姑娘……三宮主不是已經離開了?”
據余慈所知,早在大半年前,湛水澄就離開了豐都城,說實話,今天見到紫蕖,他可是相當吃驚來著。
紫蕖看他一眼:“三宮主也留了點兒東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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