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趙相山所說,當你有了相應的地位和足夠的影響力,再調動起龐大的力量,很多事情,就是順理成章。
以前設想的種種難題,再沒有任何意義。
金幢教祖死后十日,包括星煉銅在內,修復照神銅鑒的材料,便已湊得齊了。余慈也不再耽擱,只和羽清玄招呼了一聲,便撇開一切,進入閉關狀態。
星煉銅融化后的金屬液滴,表面上沒有過于灼熱的溫度,類似于水銀,在余慈兩掌間滾來滾去,內外的魔紋將成未成,處在臨界狀態。
用四天的時間琢磨照神銅鑒的結構和法度,再用半天時間精煉、調配材料,半日時間發力,差不多就是眼前這模樣了。
這種一體成形,又控制得妙到毫巔的手段,就是地仙級別的制器宗師,多玩幾遍,也要累得和狗一樣,余慈仗著心煉法火,卻是渾然不覺,且是半出神的狀態。
有黃泉夫人記憶中的相關記載,再有心煉法火幫忙,只要有材料,煉器什么的,真的不是事兒,就是他睜眼閉眼,也能把事情給辦得妥妥的。
然而,若他真這么做了,也就是再煉出一個照神銅鑒來,除了沒有元始魔主的無上魔念留痕,又能有什么區別?十有八九,還是要陷入當年無量虛空神主的窠臼。由此牽系的神主網絡,尤其是幻榮夫人這樣的重點信眾,依舊是根基缺失,且會拖累他在神主之道上的進步。
當日余慈問及羽清玄對太阿魔含的處置,羽清玄點了他幾句,不是說羽清玄什么“潔癖”,而是切切實實點中了魔門手段、包括種魔法門的危害。
別看余慈現在威風八面,事實上,由于修行時間較短,涉獵也雜,本身更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人物,心性仍未真正確定。他在魔道邊緣,已經徘徊很久,甚至已經一腳踏進去。
至少,別的天魔、外道、眷屬,還有千千萬萬的魔門修士,可沒有像他這樣,直接與元始魔主發生聯系,還接收了大量的獨門信息。
這可以稱為“垂顧”,但同樣也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絞索。
原本在余慈的計劃中,也沒有想這么多,不過,帝天羅獲得的“根本加持”,讓他警覺:
今日的元始魔主,也許已經不是早年的模樣了。
在此關鍵階段,絕不能把這么大的破綻賣出去。
所以,余慈也更加用心。
他從李閃身上已經知道,神主法門,與種魔之術的差別,就像是“主仆”和“主奴”的關系。
前者類似于雇傭,后者則是徹底地依附。
當然,神主法門到了深層,對于某些死心塌地的信眾來講,也會轉向徹底依附,但“自我變異”和“強行置換”,終究有著不同。
余慈雖懾于元始魔主的陰影,也有擺脫其束縛窠臼的強烈愿望,以至于要將之前大半根植于照神銅鑒種星芒種魔之術的信眾轉換到前一種模式。
但這種時候,他又不得不用元始魔主來作為參照。
余慈知道,元始魔主是不種魔的。
就算現在已經被打落玄德,那位在現實層面堪稱“無上”的存在,也不會當真去給哪個修士植入魔種,強行替換掉其核心意識。
因為,完全沒有必要。
余慈接收了源于元始魔主的巨量信息,固然是沉重的負擔,卻也給了他極高層次的見識。他由此明白,縱然元始魔主在境界上,與佛祖、道尊還有差距,但其神通已然是不可思議——但凡是有“魔”的地方,都可以視為元始魔主的觸角所及。
人人都有心魔,故而“魔”無所不在,元始魔主的威能也滲透到與生靈相關的方方面面。
當然,這種滲透不是說元始魔主時時刻刻在注視著你,而是他能夠通過這種介質,迅速與你發生聯系,甚至不需要刻意動念。
聯系的方式有千萬種,最典型的就是共鳴。
而更關鍵的因素,就是元始魔主早通過“魔”之一物,搭建起了一個由低到高、層次清晰,有章可循的修行體系,甚至于是獨特的“物種圈子”,有著特殊的生長條件和相應環境,也有吸納和排斥的“代謝”方式。
那些天魔、外道自不必說,本來就是這個圈子里的。
至于本來天生天養的正常生靈,為了種種目的,修煉魔功,達到一定造詣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進入到了這個圈子里面,逐步身心異化,修為越高,程度越深,也就越發地脫離不開。
而再往外擴,就是原本修煉其他法門,卻因種種欲望、心緒變化,心魔熾燃,墜入魔道者。對這種人,“物種圈子”同樣有著非常強大的包容力,以及相應的上升通道。
而在最外圍,就是那些若即若離,似信非信者。
這一部分其實最為眾多,極端來講,幾乎所有具備喜、怒、哀、懼等基本情緒,且能合成衍化出較復雜心理活動的生靈,都是元始魔主潛在的信眾。
其實,這就是一個“神主”所要做到的全部。
就算是羅剎鬼王,也就是做這些功課罷,差別只在于發生聯系的“媒介”,以及作用的“范圍”。
聯系自身,余慈不免就要苦笑了。
別說和元始魔主比,就是與羅剎鬼王比,他搭起的框架,恐怕連草臺班子都算不上。
別的不說,里面最麻煩的自然還是幻榮夫人。
既然神主法門是“雇傭”關系,對應世俗的主仆,乃是金錢的交易,你出錢我出力。
而在修行層面,所謂的“金錢”,大約就是“成道機緣”吧。
絕大部分魔門修士,還是沒有被種魔的,他們拜入元始魔主座下,是為了成就長生、成就魔君、魔主——這也就是元始魔主能夠給予的上限。
至于接下來如何……抱歉,他老人家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呢。
而余慈與幻榮夫人的關系,要更加復雜。
當時在九宮魔域,余慈更像是一個扯虎皮做大旗的狐貍,借著元始魔主和無量虛空神主的威能,也是威逼利誘,讓幻榮夫人上了他的賊船。
這種情況下,他與幻榮夫人之間,幾乎是沒有任何“報酬”可言,真正發餉的,還是元始魔主。
從頭到尾,余慈只是拿著一個“如朕親臨”的牌子罷了。
如今,他告訴幻榮夫人,你別在元始魔主那邊干了,老爺我已經先跳出來,新起了座院子,招你來做總管……
問題就來了:報酬呢?
讓一位幾近于魔主的大能,對你俯首帖耳,憑什么?
你能給出什么?
這個是最核心的問題。
不說別的,看看那些魔門的大能吧。
無量虛空神主也好,烏羽天魔王也罷,這些魔門的杰出之士,都一門心思地想要擺脫束縛。
為什么?還不就是前頭無路?元始魔主支付的報酬,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
更何況,只要想想,自己所有的成就,都是借用的別家的根基,在別人的圈子里打轉,任是哪個有志于自由超脫的修士,都是無法接受的。
元始魔主已如此,更不用說余慈。
在神主法門中,這也是最核心的問題,此事不解決,什么都沒有意義。
事關自己命運,幻榮夫人已在外域等待。
兩人沒有直接交流,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這種感應,乃是核心的“靈昧”之間,直接碰觸。
神主法門,說白了,就是一個“意志”向另一個“意志”屈服的過程。
就像余慈在域外,看到的那些巨型的太陽,吸引了周圍大大小小的星體,圍繞其轉動。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其巨大的質量,扭曲了虛空,形成了一個體系環境,小型的星體必須遵循這個體系中的規則。
況且,人與人之間,心靈與心靈之間的關系,只有更復雜。
以前的余慈,一直走的是捷徑,玩的是機巧,而當他真正想要邁出實實在在那一步的時候,也就不得不面對這些最最基本的問題。
當然,這些問題如果事到臨頭再考慮,就真是笑話了。
事實上,過往這些時日,余慈一直在思考如何解決,并且早有定計。
眼下,僅僅是大事將臨前,那不可避免的一點兒糾結而已。
手中的金屬液滴已經滾動了成千上萬個來回,也終于到了盡頭。
余慈驀地雙手一合,再抹開,就像是攤一張餅,瞬間將金屬液滴的外型固定。
其上自然呈露出復雜詭異的魔紋,與記憶中照神銅鑒的另半邊,幾乎毫無差別。
隨即,心內虛空將其吸納進去。
余慈的意識同步切入。
心內虛空,萬魔池上,明月高懸,可就在此時,皎潔的月光忽地便蒙了一層陰影,像是薄薄的云氣覆蓋,透出朦朧光暈。其間,便有無數流轉的紋路滲入、滲出、烙印、剝離。
某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隨著黯淡的“月光”投落。
萬魔池上,忽地聲息全無,一眾魔頭紛紛深潛入海,霎那間波平如鏡,以至于那渾濁的血海上,竟然隱隱約約映出了明月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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