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丘佩出門,見了衛如,這個不怎么稱職的看守還問:
“師姐的情況還好吧。”
丘佩花了好大力氣,才按捺住諷刺的沖動,強笑點頭,隨即忽有所感,抬頭看去,見是雷銅派來接應的一個真人修士,在走廊盡頭示意,還不忘給衛如打招呼,笑瞇瞇的十分親切。
此人叫吳元朗,他還有個同伴,叫鷹焚,一直在主艙操控航向。
自見面后,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吳元朗與她交流,此時便給她使了個眼色。
丘佩暗中調勻氣息,走過去,不冷不熱地道:“吳真人,有什么吩咐?”
吳元朗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引著丘佩進了主艙。
這里是天域梭的樞紐部分,控制法陣十分精妙,防護也是最強,自然封閉一切信息外流,是個商談秘事的好地方。
丘佩進入此間,見這里沒有掌燈,純由天光透入,艙外漆黑的域外星空和青朦朦的真界將視野分為上下兩邊,一時看不到盡頭。
交錯的陰影中,那個鷹焚果然也在。
和較圓滑的吳元朗不同,鷹焚為人頗是陰鶩,對丘佩連最起碼的客氣都欠奉。
丘佩的不安,直觀的感受倒是大半來自于此人。
她這段時間,也曾仔細回憶有關于鷹焚和吳元朗的情報,最終還是一無所得,這也讓她擔心,如果這兩人,是雷家蓄養,專用來干私活、下黑手的,她命運幾乎就是注定了。
艙門緩緩合攏,徹底隔絕了內外,氣氛隨即變得陰森詭異起來。
鷹焚嘴里像是嚼著冰碴子,對她道:“你和甘詩真說了什么?”
丘佩心里虛,臉色冷:“這是審犯人嗎?”
吳元朗笑瞇瞇地打圓場:“哪有的事兒,咱們都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說白了,就是那大威儀玄天正氣的下落。其實,我們得到很可信的情報,甘詩真身上,確實有相關的線索……又覺得丘執事是明眼人,甘詩真的心思肯定瞞不過你,這才相詢。”
丘佩皺眉道:“就算甘詩真修煉了這一法門……”
話說半截,她忽然醒悟,吳元朗只說是線索,莫非,除了對甘詩真搜神刮魂之外,還真有別的渠道,能拿到這門渡劫秘法的全本?
疑惑中,吳元朗還真給她介紹了一下背.景:“前些年四明宗遭遇魔劫,那是客氣的說法,其實就是內訌。入魔也好,清醒也罷,都是自個兒砍自個兒,據說,其上任宗主顏世海臨死前,擔心宗門傳承毀棄,以秘術封了宗門根本心法,交給了某個弟子……”
“你們懷疑是甘詩真?”
“不錯。其實儒玄合流的法門,在真界也頗有流傳,氣法、丹訣、步虛術都不缺,若再能得手這部完整的渡劫秘法,搭建起一個修行體系,別立傳承,完全是可能的。”
吳元朗侃侃而談,也是在說服丘佩,真心與他們合作。
丘佩掃了吳、鷹二人幾眼,越地確認了,這兩個,十有就是雷家私下招募培養的死士一流,修為心機都很了得,但見識著實可笑。
他們是把宗門傳承想得太簡單了!
真以為就是拿一本秘籍,堆一些資源,然后歷世歷代地傳下去?若真如此,隨心閣早堆起了十幾二十幾號地仙,洗玉盟更是會稱霸天下,連八景宮都要給踩在腳下。
然而事實是,世間門閥仍只有四個,自元始魔宗分裂后,“稱職”的更只有三個,其中論劍軒還有些晃蕩。
究其原因,便是任何一家宗門傳承,都需要掌握復雜的技巧。
修行之道,在極其看重資質心性等虛無縹緲因素的條件下,越到高境界,偶然性就越大,宗門傳承要做的,就是不斷擴大弟子基數,根據大劫來臨的時間,打造穩定的節奏,營造相應的環境,爭取巨量的資源。
哪個宗門,都從一代元老到四代弟子,一層層壘砌上來,如果中間再出一到兩位天才,便會形成良性循環,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使宗門的實力上一個層次。
相反,如果天才損折,環境動蕩,很可能就會出現斷層。
四個條件里,弟子基數、資源是最實在的,對任何可觀的勢力來說,也不是事兒。
可是節奏和環境,就沒那容易了。
不說別的,就看洗玉盟,三天九地,十二家中大型宗門,論底蘊,論實力,其實都是真界一流,可就是因為上一劫末,準備應對四九重劫的關鍵蘊養期,上清魔劫驟起,北地動蕩,如今再接上天地大劫,千年之內,連續沖擊,使得各門各戶,相較于千年前,出現了不小的滑坡。
四明宗這樣的,甚至連鎮壓門戶的地仙大能都折損了,后續卻沒能及時跟上來,給如今風雨飄搖的局面種下前因。
再延伸一些,本來應該在這次動亂中獲益的元始魔宗,也因為一次致命的分裂,錯過了蓬勃展的良機,就算如今分裂的各宗門復合,整體實力也下降了一個檔次。
這就是節奏被打亂帶來的惡果。
至于環境,更好理解,雖然安定局面還能保證,可是“大威儀玄天正氣”這種兼修玄儒,分外看重心性的法門,放在錙銖必較的大商家里,你讓修行的弟子怎么去得淡泊之意,養浩然之氣?
完全就是南轅北轍!
雷家想找準這個節奏,形成這個環境,就要從頭做起,若運氣不好,三五劫內,未必能看到效果。
莫不是看到人家上清宗,明明是斷了氣,還能培養出一位淵虛天君,就眼熱了?
人家再怎么落魄,還有朱太乙、后圣這樣的引路人,你有什么?
丘佩越這么想,越覺得雷家的理由毫無道理,若那邊都像吳元朗這么想法,丘佩覺得,她現在反出去也好。
搖搖頭,丘佩決定繞開這個不靠譜的思路。
雷銅的說法絕不可信,再想想甘詩真的說法,她寧愿單純相信是四明宗內部出了問題——很大的問題。
想想也是,讓宗門高層動蕩,彼此指斥魔染,包括上一任宗主在內,幾個大劫法宗師大打出手,最后死的死、傷的傷,這樣都不叫問題,還有什么叫問題?
只是變故到了中后期,洗玉盟強勢介入,將其壓下,讓外界看不那么明白。
唔,等下,她的思路好想有些通了!
丘佩忽然想到,也許就有這么一類人,是這場內訌的知情者,甚至是當事人,清楚里面的彎彎繞繞,刻意找到雷家,兩邊合作,要在這場動亂中,挖掘出更多的價值!
真如此的話,道理一下子就通順了。
就當是自我安慰吧,如果雷家不是搶在頭里,吃相難看,而只是在幕后折騰的話,也許還有緩和的機會。
可很快,丘佩又想起來,她已經被甘詩真下了“頡頏”之術,怎么都沒個好兒……
再緩和,與她何干?
一念至此,丘佩心中越地糾結、難受,不可避免就走神了。
直到吳元朗咳了一聲:“丘執事。”
“啊?”
丘佩乍一回神,便見到鷹焚冷酷的眼睛:“想什么呢?還是甘詩真對你透露了什么消息?”
“她,對我?”
丘佩“哈”地一聲,笑得放肆:“給她們何家戴綠帽的媳婦……”
吳元朗笑瞇瞇地道:“甘詩真已經與何家決裂了。”
丘佩心中又詛咒一聲,怎么就她不知道?但這也是個緩沖的良機,她立刻露出驚訝的表情,想趁機繞幾個彎……
可惜,鷹焚卻不給她機會:
“從進門到出來,你在甘詩真那邊一共呆了四十五息的時間。其中你看到什么,與甘詩真談了什么,一個字不要漏,全復述一遍。”
吳元朗在旁敲邊鼓,并做補充:“為簡潔計,丘執事你不用解釋說明,就當是演戲,分飾兩角,說了你的,再扮甘詩真,對你來說,一點兒不難——放心,大家肯定不把你當犯人,那就是自己人,好好配合嘛!”
“這還不叫犯人……”
丘佩還要糾纏,鷹焚直接打斷:
“我也給你四十五息的時間。”
被鷹焚冷酷無情的眼睛盯著,丘佩只覺得她要窒息了。能夠想象,如果她再有一句廢話,鷹焚可能真會給她好看,至于接下來,如何給甘詩真、給梁建交待,都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丘佩更是確信自己之前的猜測,這種人,天生就是下黑手的。
怎么辦?
她現在是可以亂編,鷹焚兩人也不見得能找甘詩真確認,可如果她真的這么想,就完蛋了。
丘佩也干過這種事,復述只是開始,接下來,鷹焚兩人會反復提問,針對當時的心境,甘詩真的反應,窮究細枝末節,梳理其中的聯系,一旦現破綻,就是窮追猛打。
這種完全脫離事實的東西,琢磨得再周密,都很難天衣無縫。
不用多,也就是三五輪,就很難支應。
到那時,就是想說“記不清”都不可能,修行都到這種層次了,類似的短時記憶,怎么可能有遺忘一說?
不管丘佩如何糾結,在鷹焚和吳元朗視線的逼迫下,都不得不開口,開口就必須是胡謅。
她深吸口氣,略平復心緒,勉強維持著笑容,為生動計,還伸手做了個推門的姿勢……
“篤篤”聲起,是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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