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黃泉夫人沒必要講究什么語氣,那根本沒意義,只要把意思表述清楚就好。
之前余慈只是劃定了大概范圍,現在就涉及更具體的東西。
在這上面,需要花費更多心思,因為正如白蓮所言,以黃泉夫人為核心的七祭五柱體系,很有點兒滾刀肉的意思。
黃泉夫人賦予了它難以摧毀的特性;
羅剎鬼王又用因果轉嫁,使之與真界緊緊綁定在一起。
兩個條件相互依存,缺一不可,一旦合璧,還在辛辛苦苦魔染真界的魔門體系,就顯得格外荒唐。
對這樣的存在,不用指望會有什么主動性,像西方佛國那樣,委曲求全的可能性都不會有,想催她干活,全看你的手段。
一切的一切,首先要明白黃泉夫人究竟是什么盤算。
以黃泉夫人這種古里古怪的狀態,沒有力量,沒有神通,甚至連記憶都懶得保存,只有烙在人心的痕跡,像誰?
無疑是元始魔主。
這是余慈已經得出來的結論。
由此衍生,和元始魔主比對,二者的行為模式,也就有極大的相似之處。
其實余慈是覺得,在最基本的層面,他們也只有這種模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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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丈高樓平地起,就算黃泉夫人未來會是元始魔主,在當前形勢下,別看她有七祭五柱的體系,余慈了不認為她能完全驅動起來。
就目前而言,七祭五柱體系只是一個幫助她擴大內涵外延的平臺,聚沙成塔,百川歸流,然后才是力量和神通,才談得上掌控力。
余慈與太霄神庭的關系,可以確證這一點。
如此一來,“數量”和“范圍”就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了。
元始魔主為什么這么神通廣大?
就是因為但凡有生靈處,便有心魔,便有元始魔主存焉。
黃泉夫人播灑下的種子也許很多了,和元始魔主仍不是一個層次上的。
現在限制她,還有可行性。
當然,這并不容易。
如果沒有得到完整的平等珠,如果不是解悟了緣覺法界的玄奧,當然,更本質的是,如果沒有平等天,且沒有渡過天劫,解悟“平等”真意,余慈只能說,勉強有個威脅的主意,卻沒有處理的辦法,現在,則可以做一番嘗試。
正好這兒是北荒……
余慈心念微動,月光懸照,切入一處極熟悉的所在,也只是在邊緣照影而已,已經足夠。
北荒虛空微微動蕩,幅度極小,但實際上,在余慈的心內虛空,震蕩非常劇烈,只不過,隨著一層灰沉沉的“顏色”滲出,這邊也平緩下來。
真界、承啟天、永淪之地,三方虛空元氣,于焉交匯。
由于真界法則體系急劇變化,需要重新調整,余慈已經很久沒有動用三方元氣了。
這玩意偶爾使出來還好,近身時,困人、防御都很有出奇不意的效果,但因為其封閉性,一旦用起來,隔絕內外,等于是自縛手腳,無法與其他資源統合,再加上永淪之地的影響,說不定就要招引什么劫數,對余慈而言,可用性越來越小。
但現在,拿來唬人還是很不錯的。
碧落天闕之上,所有人都看到,西北方向,大約是以前的無拓城附的天空,有一道暗灰顏色的濁流,從天而降,像是將要凝固的水銀,流轉堆積,整片虛空都為之發沉。
不用余慈多說,紅炎寶相佛已有驚訝之色:
“永淪之地?”
當年陸沉與無量虛空神主、大梵妖王在北荒大戰,竟使得永淪之地破界而入,至今都與北荒相連,但由于其特殊性,二三十年間,其影響局限于北荒一地,并沒有在真界整體結構上,形成太多變化。
無論是天地大劫前后,都是如此。
再加上什么“上清遺藏”的流言淡去,很多人因此都要因此而遺忘掉。
不過,對這個可謂是拯救了佛國一脈的特殊虛空世界,紅炎寶相佛他們還是相當關注的。
將六道輪回設在北荒之前,也做過一番評估。
當時得出的結論就是,永淪之地的“活性”太低,與真界的互相影響,也在呈逐年減弱的態勢,最后甚至可能會自己“脫鉤”,不會給六道輪回帶來什么負面影響。
可眼下這情形,分明就是從永淪之地那邊,流下來了什么東西……
疑惑中,聽得余慈道:
“當年運氣不好,永淪之地破界而來時,我正與人交戰,躲避不及,被封在里面十多年,才脫困出來。勉強是因禍得福,能牽引出來一些,另為他用……”
這話其實還是瞎編的居多,余慈可從來沒有進入過永淪之地,也不可能把里面的“元氣”,或者說類似于“元氣”的東西,真的牽引出來,其性質之特殊,不可能脫離了那個環境獨立存在。
余慈現在放出來的,只是真界、永淪之地、承啟天交匯的三方元氣罷了。
是他利用虛空神通,以及對三方元氣的掌控力,做出來的假象。
但誰也無法否認,里面確實摻著永淪之地的性質,而且份量十足,事實在那兒擺著,就算里面有些變異,別人也很難說些什么。
三方元氣源源不斷地注入真界,而玄門體系也同步反應,迅速在那片區域,形成了一層“天域”,供這種特殊性質的元氣,持續沉積。
由于虛空屏障的存在,還在三方元氣本身的扭曲性與封閉性,除了余慈以外,誰都不可能窺得其中虛實,也就任由余慈捏造:
“如今,還有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將是非常困難。雖然我們不愿相信羅剎鬼王的說法,可是,至少有相當一部分,會變成現實。
“域外天魔、諸方世界,內憂外患,難以窮盡。當此非常時期,玄門以前的一些散漫做法,必需要改正了……要向佛國借鑒。”
他向紅炎寶相佛點點頭:
“佛國有緣覺法界,總攬一切外道。玄門不用這么來,但也可以模仿,比如現在這永淪之氣所覆天域,當能以此地,鎮壓負罪之人。正好,這里還缺了一個守獄者,黃泉夫人可愿屈就?”
后面兩句,寒意深透。
如果是羅剎鬼王擊碎紫極黃圖之前,余慈所說所做的這些,其實沒有半點兒作用,因為誰也不可能徹底將已經融入巫神法則體系的“七祭五柱”徹底抽離,特別是面對的還是黃泉夫人這樣一個怪物。
可是,在紫極黃圖粉碎之后,舊的法則體系逐級崩潰,而在蕭圣人的謀劃之下,玄門體系斬斷因果承負,順勢而起,這就做了一個最完美的區分。
七祭五柱體系在“廢墟”之中,正遭遇魔染,玄門體系則是全新無垢。
余慈不知道,以黃泉夫人的謀算,是否已經早早地在玄門體系中插下內線。
可是,正如他所想的那樣,對黃泉夫人,不要指望能夠徹底打滅,要做的僅僅就是限制,持續推后她最終成功的時間點。
那么,將七祭五柱體系所滲透的區域,用有力的手段,一股腦兒地“禁錮”在有限的范圍內,將是非常可行的手段。
至少,要把這個認知,給黃泉夫人傳遞過去。
白蓮沉默了。
也在此時,余慈分明感覺到,從她那個方向,有極其微妙的意念透出,投往遠方那一道正傾泄而下的天外濁流。
但可想而知,不會有任何效果。
是黃泉夫人?
唔,不像,那么,就是造化劍仙了?
余慈當然沒有忘記這個“七祭五柱”體系最大的支持者,只不過在向影鬼問計的時候,那邊也是語焉不詳,只說由他和昊典負責。
對影鬼,余慈現在是絕對信任;而昊典,更是讓人憑空便生信心的絕代強者,也便暫時放過。
哪想到,現在這位卻是主動冒出來,
也是啊,那邊是永淪之地,是十七劍仙受困、乃至殞落之所,但凡是論劍軒的修士,不管立場如何,對那里的感覺都應該比較復雜。
不過這幾十年里,造化劍仙都還沒看夠嗎?
造化劍仙終究沒有和余慈交流,更像是滿足了好奇心,意念退回,
而此刻,白蓮則低聲道:“我明白天君的意思了。”
她的情緒非常穩定,不知這一刻開口的是白蓮,還是黃泉?
“擔一界之因果,載一界之承負,總要有相應的范圍,錮于一域,非是吾等所愿。”
“那就拿出相應的態度來。”
“玄門體系雖好,也只是局限于真界一域,難道天君對水世界、血獄鬼府、九天外域不感興趣?我們可以做一些交換……”
“不要談條件,這會讓大伙兒置疑你們的態度。”
余慈冷冷回應,他知道,這是黃泉夫人在亮底牌。
確實,由于羅剎鬼王和黃泉夫人的大氣魄,七祭五柱體系,絕不只是在真界范圍內,還包括了以上那三處獨立的虛空世界,甚至還有持續擴張的可能。
這確實是非常雄厚的資本。
可是,作為玄門體系的掌控者,余慈有信心,在不久的將來,將玄門體系的范圍,持續拓展到九天外域,就像巫神所做的那樣。
相關的障礙,羅剎鬼王也已經“幫忙”給掃平了大半。
至于水世界、血獄鬼府,當玄門體系穩定之后,將會有更合適的辦法。
倒是黃泉夫人,真界的根基,是她體系的基礎,除非她現在就把五柱神明,盡都移轉到那幾處虛空世界去,否則只要禁錮了一兩個,整個體系的運轉就要癱瘓掉了。
除非和造化劍仙一起,和魔門一起圍攻上來,然后坐等參羅利那這樣的強者坐收漁翁之利。
又或壯士斷腕……
可到那個時候,黃泉夫人又到哪兒去找羅剎鬼王這樣強大的盟友,實現體系的修補和重塑呢?
白蓮又是沉默片刻,方道:
“那么,天君為我們安排了怎樣的角色呢?”
聽得白蓮此言,余慈遠在億萬里開外的心臟,“咚”地猛跳一記,直接震開了某個“箍套”,輕松的感覺蔓延開來。
終于是松口了。
恐怕只有老天爺知道,這種威脅的實質有多么可笑。
三方元氣再有禁錮之能,也不是真正的永淪之地,而是需要再加上他和真界三方共同作用,才能實現。如果對面真的硬頂下去,禁錮什么的不是不成,但那時候的“守獄人”就不是黃泉夫人,而是他自己了。
而且,還未必能守得住。
他都能突破三方虛空的鉗制,沒道理黃泉夫人做不到。
這位顯然是被“永淪之地”的名頭唬住了,又或者更希望和余慈一方達成合作這也是黃泉夫人一貫的行為模式。
余慈現在就有底了,事實上,他真正的手段,要在這時候才展開:
“角色很簡單,現在,就做你們能做的事就好。”
余慈意有所指,卻沒有任何明示。
白蓮沉吟片刻,方道:“若是太玄魔母,不瞞天君,如此因果加身,定然拆分不開;就算冒險轉世,受因果承負所拘,恐怕也是劫難多有,難再得道。此中難處,羽宮主應該也知曉才是。”
“所以你們就一直鎖住她的魂魄,不使蘇醒,這么糊里糊涂地死過去?”
“……若只是要她醒來,倒是可以。”
說著,白蓮就準備動手,不過,余慈又是叫停:
“且慢,她現在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靈智復蘇,形神變化,難免失衡,你們怎么確保萬無一失?”
白蓮一時啞然,不是被余慈問倒,而是沒法解釋。
這種法則體系的微妙變化,只是瞬間之事,可真要細細說來,一個時辰都未必夠用,再說了,“萬無一失”這種詞,淵虛天君這等行家里手,也有臉問得出口?
但話又說回來,看羽清玄凝注的眼神,便知這種事情完全沒有道理好講。
她只能勉強答道:“為保萬全,還需要紅炎如來維護一番。”
如今城下之盟都簽了,能早早將太玄魔母這個麻煩源頭摘去,紅炎寶相佛自然百般樂意,可是,這仍無法說服余慈。
他想了想,扭頭對羽清玄道:“師姐,我有一事……”
接下來,他便攬著羽清玄的腰身,轉身行了幾步,以秘語傳音商議。
白蓮和紅炎寶相佛都對這親呢的姿態視而不見,也刻意不去探聽,免得旁生枝節。
余慈二人也沒有商量太久,很快,余慈就又走過來,冷冷道:
“為萬全計,我自來護法……另外,你要將此物原封不動地送回。”
說著,他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伸出來,食中兩指拈著一顆似寶石,又似虛無光芒的奇物。乍一靠近沉睡中的太玄魔母,這顆“寶石”就自發地燃燒起來,“火光”都蔓過了余慈第一指節。
本源之力……好像還是太玄魔母本人的!
一時紅炎寶相佛和白蓮都是明悟。
怪不得呢,這么苛刻!若有此物,誰不想做得完美無缺?
可惜,因果束縛,怕是還要污損過去。
“愣著做什么!”
余慈沉喝一聲,讓事態進入正軌。
白蓮和紅炎寶相佛都是調整兩邊的體系法則衍化幅度,亦是緩和氣機。
同時,白蓮這邊,也是開啟了太玄魔母這邊的禁制。
一切盡可能做得平緩。
他們這邊慢下來,余慈所拈的那顆本源之力,卻是氣機綿密,層層而降。
不過,在余慈的控制下,這點“本源之力”并沒有與現在太玄魔母形神結構的“爛攤子”糾纏在一起,而是直接切入情緒意志層面,另起爐灶,攝引太玄魔母漸漸復蘇的意識,有多少攝過來多少。
這種做法,不可幫助太玄魔母擺脫“七祭五柱”體系的束縛,隔絕因果;甚至不可能真正獨立于現在脆弱的形神結構,但至少給了太玄魔母的本我意識一個相對清靜的平臺,使之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形成基本的思維模式,由此進行更有效的引導。
在難以祛除的因果承負之力毒蛇般纏繞而上之前,這位一直沉睡,卻又牽動著幾乎整個真界運轉的絕代強者,緩緩睜開眼睛。
第一個與她對視的,正是余慈。
此時此刻,剛剛被玄門體系加持、穩固下來的碧落天闕,嗡然顫動,這種感覺,好像就是火山噴發式的沖擊力,瞬間被強行約束,以一個“微幅”的震蕩方式傳播開來。
這里除了羽清玄以外,都是投影、分身之類,一時人人身形扭曲,感知混亂,片刻后才漸漸止歇。
“師傅!”
羽清玄無疑是失態了,她搶上前去,擔心太玄魔母靈智復蘇后不了解情況,破壞了形神結構上,脆弱的平衡,以至回天乏術。
不過,太玄魔母做得非常完美,完美到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正是通過這細密的震波,她形神結構上的種種傷情,或凝定而止損,或激發以修補,轉眼往復數遍。
再加上還有余慈通過玄門體系,輸送來太霄神庭精粹至極的元氣,就是這短短一息時間,本來都快“碎掉”的形神結構,竟是又有了基本的強度,當然,更深層的傷勢,肯定還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
羽清玄撲到榻前,卻不敢輕動,直到看見恩師肌體,仿佛泛起了玉瓷之光澤,心下就是一松,唇畔微微抬起,可眼角莫名就是溫涼變化。
這是百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按理說,她應該控制的,可看到正靜靜注視過來的恩師,唇邊同樣微微翹起的弧度,她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眼角淚水也是肆意流淌而下。
有那么一滴,就落在太玄魔母面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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