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午后直到傍晚,客廳里的牛燭被點了起來,袁方與曾逸凡的這一次密談出乎意料之外的長,無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連霍光也被支了出去,整個小客廳中就只剩下了這兩人,一直到午夜時候,小客廳的門終于打開,曾逸凡吩付霍光安排袁方去休息,特別囑付不能讓其它任何人知道袁方的消息。
霍光眼角余光掃到,曾逸凡的臉上神色極其復雜,震驚,欣喜,駭異,不安,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表現到臉上便是一咱極其奇怪的表情,這讓霍光很有些訝異,跟著曾逸凡少帥也很有年頭了,以他的了解,少帥絕對是那種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單看他今天的神態,就知道袁方今天給了他太多的震撼。
看著袁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簾之中,曾逸凡卻仍久久地立在原地,袁方給了他一個詳細的計劃,其龐大,其復雜,其中的環環相扣,便是以曾逸凡這等英才,也不由得瞠目結舌,而且他知道,袁方還有極其重要的一部分沒有說,那就是他現在拿出的所有計劃都只能阻止李清吞并呂氏和曾氏領土,并不能斬草除根,永絕后患。就算李清拿不到這些領土,以定州現在的實力,也足以與天啟叫板,所以袁方一定還另有一套專門對付李清個人的計劃,袁方不說,曾逸凡也沒有去問,他知道,這個沒有說出來的計劃才是整個計劃的核心,才是天啟的最終目標。
天啟皇帝,絕對是一個妖孽!曾逸凡不由在心中生出一種高山仰止之感。如此人物,如此才華,偏生能隱忍策劃如此之久,也難怪大楚一個接著一個的俊彥豪杰倒在他的面前,至死方才搞明白自己輸在哪里。
李清,會輸么?曾逸凡在心中問自己。
向左走?向右走?曾逸凡難以決斷,已經到了站隊的時候了,選對了,自然是一生富貴,選錯了,那就是九族皆成齏粉的下場。第一次,曾逸凡感到自己的雙肩還是顯得稚嫩了一些,還遠遠不能擔負起如此沉重的責任。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意氣風發,放眼天下,也曾豪言天下俊杰,幾人能入吾眼,但到了現在,曾逸凡始覺得自己是何等的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啊!一念及此,冷汗不由涔涔而下,虎狼遍地,自己處身其中,如何能保一族平安?
他已經安排袁方夾雜在自己的后勤輜重之中到遼州面見父親,如此重大的事伯,他委實難以決斷,唯有將此事交給父親來做出最后的決定,希望歷經宦海風波,經驗豐富的父親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定州統計調查司耳目靈通,遼州如今更是他們監控的重點地域,沒有自己的幫助,袁方斷難悄無聲息地進入遼州,進入大帥府。
南方,寧州,寧王府,仍然是那片園林,那片池溏,那間精致的八角小亭,池塘之中景色依舊,荷葉青蔥,紅的,白的蓮花從葉片之中突兀地撐起來,在風中肆意炫耀著它們挺拔的身姿,妖yàn的顏色。
寧王依舊沉靜,手里捧著一個食盒,不時地捻些魚食撒入池塘之中,便有無數的魚兒從四面涌來,魚頭攢動,密集的泡泡從水底一個接著一個地升起來,旋即又一個個的炸裂。
相比一年前,寧王顯得老態多了,以前烏黑的頭發如今已顯斑駁,飽養的極好的皮膚也隱約可見一些老人斑,皺紋也愈發明顯起來,只有那雙眼睛,仍如以往那般銳利。長子秦開元小心地侍奉在一邊,自從在岷州中計大敗,寧王就將他召了回來,將前線軍事前付交于了手下大將。
回廊之上腳步聲響起,秦開元回頭一看,卻是鐘子期正走過來。
“見過王爺!”鐘子期躬身行禮。
“子期回來了!”寧王微笑著,將食盒順手遞給秦開元,拍去手上的魚食細沫,轉過身來。
“坐!”
“王爺世子面前,那有子期的坐位!”鐘子期笑道:“王爺不要折殺我了!”
寧王不理會鐘子期,對秦開元道:“給你鐘叔搬一個凳子過來!”
鐘子期一驚,眼見秦開元當真動手去搬,趕緊搶了過去,自己搬了一個到寧王的下首,“不敢勞動世子!”側著身子坐在凳子上。
“不必拘束,你是寧王府的老人了,為了寧王府,終日奔波在外,難得回來一趟,辛苦了!”寧王道。
“這是子期的本份!”鐘子期欠身道。
“你從外邊回來,對于整個天下大局應當有一個更準確地判斷,你認為,我們現在情形如何?”寧王轉入正題。
鐘子期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寧王也不是一個可以欺瞞的主兒:“王爺,情形于我極為不利!”
“說詳細一點!”
“岷州兵敗,我部精銳損失泰半,如今退守蓋,青兩州,但兩州兵力皆不足,而前些時日,洛陽已經任命裘志為大將軍,赴秦州指揮對我作戰,而屈勇杰則被調回準備進攻幽燕,裘志此人,王爺也是了解的,不好對付啊!”
寧王點點頭,“他是老一輩碩果僅存的幾員名將了,調他來對付我們,也是天啟題中應有之意,裘志與李氏有扯不斷撕不裂的關系,天啟是斷然不會放心由他來對付李氏的,屈勇杰調回,更主的是為了應付李氏在中原的布局吧!”
“是的!”
“將藍山所部調入青州,與胡澤全合兵一處,共守青州!”寧王道。
一邊的秦開元大驚,連鐘子期也有些訝異。
“父王,如此一來,蓋州怎么辦?”秦開元急道。
寧王笑道:“不怎么辦,放以吧,我料蓋州無事。子期,你想明白了嗎?“
鐘子期在腦子里盤旋了一翻,募地醒悟,“王爺高明!”抬眼看見秦開元仍是有些迷糊,便解釋道:“世子,王爺此舉,看似放棄了蓋州,實則不然,蓋州沒有我們大兵駐守,裘志的確會眼饞,但李氏不同樣也會饞涎yù滴么?駐守金州的是誰,是裘志的女婿李牧之。李牧之也不是善茬,兩家都想要,兩家誰都不敢輕舉妄動。而我們,則可以在青州匯集大軍,確保青州無事!”
秦開元遲疑地道:“父王,鐘叔,既然裘志與那李牧之有翁婿之情,會不會兩家商量好了,共取蓋州,利益均沾呢!”
聽到這話,鐘子啼笑皆非,寧王卻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懊惱,自己怎么養出了這么一個不長進的兒子!
“利益均沾?你當這是過家家呢?天啟現在最大的敵人是誰,是我們嗎,不,是李氏,是李清,別說裘志只與李牧之是翁婿,便算是親兒子,只要站到了不同的陣營,便會拼個你死我活。”
寧王的憤怒讓秦開元嚇了一大跳,后退一步,低下頭,不敢再出聲。
“王爺息怒,世子還年輕,以后經歷多了,自然就明白了這些事情!”鐘子期趕緊給他解圍。
“年輕?”寧王嘆了一口氣,“李清比他可要小啊!人當真是不能和人比,李氏有此佳兒,難道上天真得對他們很眷顧么?”
鐘子期皺起眉頭,從寧王的語氣里,他聽出了一些心灰意冷的意思,這可不是好兆頭,“王爺不必妄自菲薄。”說完這句話,突地心中一跳,這話里已有了一些教訓的意味了,抬頭看了一眼寧王的臉色,見他并沒有什么怪罪的意思,便接著道:“我們雖然遇到了挫折,但如今我們仍然擁有六州之地,南地富庶,人丁充足,戰爭潛力極大,我們現在所缺的只不過是養精蓄銳,恢復療傷的時機罷了。挺過這一段時間,我們仍是大楚這片土地上有力的競爭者。觀天下大局,三分天下,鼎足而立之勢已經形成,假以時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寧王呵呵地笑了起來,“你倒樂觀。子期啊,你看得不錯,我的確是有些意興珊然,天啟,我那兄弟,當真厲害之極,可笑之前我還一直以為他軟弱可欺呢!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我是那蟬,蕭浩然是那螳螂,天啟,卻是那黃雀呢!”
鐘子期微笑道:“前期我們成了蟬,但后面我們未嘗不能變成獵人。王爺,從我這一段時間的行動,你可看出了一些什么嗎?”
“你是說李清?”寧王微笑道。
“王爺睿智,正是李清,我們與他現在已有了合作的可能!”鐘子期笑道。
“李清風頭正盛,一時無倆,恐怕現在有些瞧不上我們呢!”寧王敲著桌子。
“月盈則缺,盛極必衰,過剛恐折,這一段時間,我的人發現了袁方在沈州遼州出現的影子,我估摸著,李清說不定會吃上一個虧呢!”
寧王大笑,“吃個虧好,讓他吃一個虧,咱們才能好好地坐下來談上一談啊!”
兩人都是了然于胸,相視大笑,只有一邊的秦開元有些摸不著頭腦,看著兩人,心里不由一陣惱火。
天下各大勢力,都在精心地打著私下里的小算盤,而此時,李清卻已從翼州返回定州,回到他闊別數月的鎮西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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