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河本就不深的河水已完全干枯,露出遍布卵石和淤泥的河床,粘稠的泥漿中不時有魚兒彈動幾下,作最后一番垂死的掙扎,沒有了河水,橫刀營輜重兵們的動作更為迅速,將一根根巨木直接橫在河床之上,再將一捆捆的柴草扔在上面,然后墊上一些木板或碎石,便在河床中央硬生生地開出了一條寬約百丈的通瞿大道來。
橫刀營的重型軍械迅速過得河來,背靠著河岸,投石機被再一次組裝起來,而投石機的前方,先前的戰事中沒有露面的八牛弩也露出了他猙獰的面目,一臺臺擺放在投石機的前方,一弩四箭,閃著寒光的箭頭正對準著小艾河防線的城墻。
與以往所用的箭頭不同,這一次八牛弩上粗如兒臂的弩箭除了前面的矛尖之外,旁邊還帶著兩個倒鉤,看著著實有些別扭。
經過一夜的修整,汪澎的橫刀營又恢復了元氣,沿著小艾河城墻排成了三個攻擊方陣,而在他們的后方,在小艾河的對岸,李鋒翼州騎營也全軍出營,將士們手挽著戰馬,靜靜地注視著對面的戰場,攻城戰,騎兵的作用并不是很大,他們必須等待步卒為他們打開一條通道。
關興龍親臨汪澎的橫刀營,仰頭看著對面的城墻,那里靜悄悄的,除了飄揚的旗幟,似乎一個人也沒有,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開始攻城,那上面迎接橫刀營的將是血與火。
“關將軍,當真不掘堤放水么?真是可惜啊,大水一來,嘩啦啦一陣,一切全休,都不需要我們打,小艾河防線便會土崩瓦解。”汪澎咂巴著嘴,對關興龍決定過河強攻,而不是掘開上流的堰塞湖水攻感到極其奇怪,辛辛苦苦地堵住了小艾河,難道就這樣放在那里棄之不用?
關興龍哈哈大笑,“當然不會用,我只是想嚇嚇他們就好了。”
“嚇他們?”汪澎險些一跟頭從馬上栽下來,派了整整一個營過去,花費了無數精力與銀子,目的就是為了嚇嚇他們,當然,嚇得還是很有效果的,至少對面便讓周斌帶著一半的秦州兵跑路了。這也等于給汪澎攻城減少了很大的阻力。
“就是為了嚇嚇他們!”關興龍笑著,笑得很是得意。“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搖頭晃腦,關興龍居然掉起文詞來。
汪澎疑惑地看著關興龍,他是關興龍的老部下,自然知道自己的長官雖然識字,但肚子里的墨水著實也不多,心里實在有些不明白老長官為什么這般興奮。
“不明白?”關興龍偏著頭,嘴角帶著一絲狡黠的微笑。
汪澎搖搖頭。
關興龍嘆了一口氣,頗有些遺憾,這就象一個極其高明的廚師費盡心機做了一桌山珍海味,偏生碰到了一個味蕾完全失效的家伙,完全品不出其中的滋味,自然也察覺不到廚師的一翻苦心。
“此時李果的主力已經不在烏頭了。”關興龍突然沒頭沒腦地蹦出了一句。視線已是越過了小艾河城防,看向遠處連綿不斷的秦嶺山脈。
“不在烏頭了?”汪澎先是一陣納悶,忽然省悟過來,“將軍,他們去…….”
關興龍得意地點點頭,“上游筑壩,只不過是要將他們的人驚出來,否則我們一萬人進攻對手有萬余人鎮守的小艾河,怎么打都是吃虧啊!攻陣作戰,十則攻之,五則圍之,我們一對一,要不是對方懾于我們定州兵野戰強橫無匹的作戰能力,便是出城野戰也不是沒有可能。將他們驚出來,我們在外面和他們打。”
汪澎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關興龍的作戰意圖,烏頭筑壩,讓對手產生錯覺,定州軍將要放水沖城,便對手不得不為了保存實力,免作魚蝦而棄城而走,而在烏頭壩體完成之后,李果的步兵營早便離開了那里,秘密插向了對手的后方,難怪將軍當初要將李鋒的騎兵營調去烏頭,就是為了防止烏頭那里沒有了李果的步兵營這一事實暴露出來,這里距烏頭五十余里,在騎兵那里,一來一去也就是數個時辰的事情,當對手深信不疑的時候,撤兵就變成了必然,此時的烏頭,肯定已經是在唱空城計了,李果最多留下極少量的一點人馬看守大壩而已。
“將軍好手段,連我也被騙過去了。”汪澎佩服地看著關興龍,眼里盡是崇拜之色,原來將軍所用的乃是打草驚蛇之計。撤出小艾河的秦州軍斷然難以想到,在他們后撤的路途中,會有一支定州軍已是嚴陣以待,正下好了套兒等著他們鉆呢!
關興龍扁扁嘴,心道,騙你小子那是太容易了。
“當然連你們也要瞞過,否則昨天的搶灘戰,你的橫刀營怎么會如此賣力,拼死血戰?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對手深信不疑,汪澎,今天的攻城戰,你仍然要盡全力,你在這里打小艾河防線里的數午殘兵,而李果面對的則是五千余人的秦州兵,并不比你輕松,而且如果李果那里不順利,不能一鼓全殲,讓那個周斌帶著一部分人逃回來,你攻陣可就更難了,所以,要盡快地拿下小艾河防線。”
“將軍,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就放水沖他媽的!”汪澎笑道。“不是末將怕死,而是有些心疼兒郎們啊,攻城作戰,傷亡著實有些大啊,我他媽的真是討厭攻城,還是當初在草原上好啊,大家擺好陣勢,你來我往,誰扛不住了,誰就贏了。”
關興龍淡淡地道:“我也討厭攻城作戰,但沒辦法,以后我們可能更多的是遭遇這種攻城作戰,如果連小艾河這樣一下豆腐渣城防都打不下來,以后碰上那些堅城固堡,我們怎么辦,繞道而走么?不錯,我們的確可以放水沖垮小艾河防線,但你想過沒有這樣一來,沖毀的可不僅僅是小艾河防線,還有無數的道路,大水一路奔騰而來,聲勢驚人,會不會驚動對方,對方又不是傻瓜,還不知道跑么?他這一跑,我們就只能在河對岸干看著。大水沖毀了道路,我們想追都沒辦法追,那時在河對岸的李果可就要遭殃了。我要的是殲滅對手的有生力量,而不是一座空蕩蕩的小艾河防線。”
汪澎一驚,心想果然是這個理兒,“將軍所慮周全,是汪澎孟浪了。”
關興龍微微一笑,“你體恤麾下兒郎是好的,但是汪澎,你要學會站在更高的地方看問題,而不要將眼光僅僅局限在你一支部隊上。否則,你也就只能當個營將,而不能往更高的地方走了。”
汪澎怵然而驚,“多謝將軍教誨,末將明白了。”
關興龍點點頭,“明白就好,一個好將軍,光看兵書是不行的,當初過山風大將軍便在戰斗中一點一滴地教他麾下大將熊德海,姜黑牛等人,這些人如今可都是成才了,我希望你也如他們一樣,將來能獨擋一面。”
“是,多謝將軍!”
“開始攻擊吧,記住,要搶在周斌逃回來前,攻下小艾河陣防或者讓對方吃不消而主動撤走,沒有了城防,就算他們兩人會合,野戰之中,一伙殘兵敗將如何擋得住我野戰無雙的定州大軍!”關興龍道。
汪澎點點頭,“末將去了。”
“你去吧,我在這里給你壓陣。”
戰鼓在安靜了一夜之后,再一次猛然敲響,數十臺投石機的鋼繩猛地拉緊,隨著機括扳動的脆響,一枚枚石彈騰空而起,飛越高空,落向對面的城防。投出一枚石彈之后,投擲兵們立刻拼命地轉動絞盤,將投擲臂重新拉回來,而另一些光著膀子的士兵則抱起一枚枚石彈,大步奔向投石機,將石彈重新安置好。
八牛弩上的弩箭帶著他特有的嘯鳴聲呼嘯而出,矛尖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空中快速飛行的每一支弩箭之上,都拖著一根極細的尾巴,如果不注意看,還真看不出來。那是拴在矛桿之上的一根根鋼絲繩,而這些鋼絲繩的另一頭,卻捆綁在一根根橫木上,而橫木又通過另一些裝備,被接接在一匹匹馬上,每一根鋼絲繩的盡頭,都有四匹戰馬嚴陣以待。
定州的遠程打擊無可抵擋,城防之上的秦州兵們只能縮在戰棚之中,或者死角里,等待著這狂風暴雨般的打擊盡快過去。等待著對方的步兵開始蟻附攻城,那時,將是刀刀見血,槍槍要命的時候,與現在比起來,秦州兵們可渴望面對面的與敵廝殺,而不是現在這樣被動挨打而不能還手。
上百支八牛弩并沒有飛上城頭,而是深深地扎進了城墻之中,這些城墻只是用巨木為樁,中間填上泥水石塊,巨木之間再用橫木連接,外面抹上稀泥,雖然看著挺寬挺高,但并不是十分堅固,強勁的八牛弩飛過來釘在墻上,立刻深深地扎了進去。
看到八牛弩扎進城墻,早就準備好的騎兵立刻打馬便向小艾河對岸奔去,戰馬長嘶一聲,發蹄急奔,只奔得十數步,鋼絲繩已是被拉得筆直,騎士胯下的戰馬前蹄人立而起,倒退數步,然后在騎兵的猛力擊打之下,異常艱難地向前一步步地邁進。
在數百條鋼絲繩的拉拽之下,被八牛弩射中的一百多米的城墻搖晃起來,而八牛弩則猛地回縮,有的弩箭倒飛而出,在空中倒飛數十米之后,墜下地來,而另一些弩箭上的倒鉤則鉤住了城墻的主體木樁,要戰馬拼命的拉拽之下,發出格格的響聲。
“將軍,將軍!”一名秦州兵校尉舉著盾牌,奔到一處藏兵洞,對著周祖訓有些驚惶地大喊起來。
“慌什么?這點小陣仗就讓你如此驚慌么?”周祖訓大怒罵道。
“將軍,不好了,對方在八牛弩箭上拴著繩索,想將我們的城墻拉垮,現在有一百多米已經撐不住了。”
周祖訓一驚,站起身來便向戰棚外跑去,身邊的親兵連忙舉著盾牌奔上前去,簇擁在他的周圍。
站在城墻之上,周祖訓一眼便看到了那數十條繃得筆直的鋼絲繩,感覺到城墻的顫抖,周祖訓臉色有些發白,“你們還楞著干什么,趕緊組織人手,斬斷這些繩索。”
“是!”先前那名校尉大聲應命。
“你,你,還有你,帶領你們的小隊,都帶上斬馬刀,隨我來。”那名校尉提起一把斬馬刀,奔向那段岌岌可危的城墻。
轟的一聲,一根木樁終于經受不住強力的拉拽,從中斷裂,對面猛然輕松地四匹戰馬一聲長嘶,撒著歡地撒開四蹄奔將出去,而失去了這根木樁支撐的一截墻體便猛然向下跨塌了一段,雖然還不至于使整個墻體怎么樣,但所有人都明白,既然這個法子有用,那么,只要持續不斷地這樣干下去,城墻遲早會被對方拉垮掉。
一名秦州兵趴在城墻之上,手里的斬馬刀猛鋒斬下,當的一聲響,那繃得極緊的鋼絲繩便給從中截斷。另外一結秦州兵也緊緊地跟上去,趴伏在城墻之上,揮刀猛砍鋼絲繩。
頭上飛石雨點般墜落,已逼近城墻一段距離的橫刀營弓箭手拉弓開箭,射擊著這些將身體完全暴露在外面的秦州兵。
一根根鋼絲繩被斬斷,一名名斬繩的秦州士兵被射下城墻,或者被石彈砸中,不到一柱香功夫,有數十根鋼絲繩被斬斷,而秦州兵則付出四五十條生命,另外二三十鋼絲繩成功地完成了任務,各自拽斷了鉤住的木樁。
八牛弩不停地發射著這種帶著鋼絲繩的弩箭,汪澎指揮下的橫刀營也開始向八牛弩集中射擊的地方挺進,弓手不停地傾泄著箭雨,掩護著步兵前進。
看到一根根木樁被拉斷,周祖訓知道,必須要放手一搏了,否則,任則對方這樣干下去,自己連一天也難得撐過去,一旦被對手拉破城墻,可想而知,名震天下的定州騎兵必然會蜂涌而入。周祖訓看著河的對岸,一排排的騎兵手牽著韁繩,席地而坐,正眼巴巴地看著這邊呢。
“全軍上城,反擊。”周祖訓大吼,“所有投石機,八牛弩,全面射擊,目標,攻城步兵。”周祖訓很無奈,自己投石機與八牛弩的射程不及對手,導至了自己只有挨打的份兒,自己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這點軍械完全是一次性用品,一輪過后,必然會招致對手狂風暴雨般的打擊,希望他們在倒塌這間能更多地殺傷一些對方的攻城步兵。
小艾河防線上之后,立時便冒出一片石彈,擊向汪澎的攻城步兵。所有步兵的盾牌都舉過了頭頂,利用扣件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下碩大的烏龜殼,以盡量減輕單位面積石彈的沖擊力,雖然如此,但石彈從數十米的高空上落下來時,正下方的士兵仍是被震斷手臂,倒在地上,一輪石彈過后,汪澎的三個步兵方陣立時便出現了數個空白地帶。
汪澎不為所動,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他也行前在這些烏龜殼之下,剛剛有一枚石彈落下,正好在他的右側方,數名士兵就倒在他的眼前,舉步跨過這些人的身體,汪澎大吼道:“定州軍,前進!定州軍,萬勝!”
數千攻城步兵齊聲吶喊,空白地段被迅速填補,這個烏龜殼不停地向前挺進。
關興龍站在中軍大旗之下,看著城頭上忽地多出的無數的人頭,冷冷一笑,“擊毀對手投石機和八牛弩,然后換石彈。”
定州投石機數輪打擊之后,小艾河防線的遠程武器徹底啞火,投擲兵死傷慘重,投石機基本都被砸成了一段一段的碎木。而在另一邊,定州投擲兵們看到對方完全已失去遠程壓制能力,立刻將一包包用布或者網兜兜住的碎石放上投石機,扳動機括,發射出去。
巨大的力量失布包或網兜在空中碎裂,立面的碎石立刻四散而飛,遮天蔽日的碎石如下雨一般地在城上落下,城上立刻響起陣陣慘叫,這些碎石都是經過挑選而出,盡是一些邊緣鋒利的石塊,被投石機打出來,便如霰彈一般,四處橫飛,無情地擊殺擊傷著城上的守軍。
而此時,又有數十支木樁被拉了出來,城墻又垮塌了一截,倒下的土堆石方堆成了一道斜坡,汪澎率領著一哨步卒,瘋狂地沿著這道斜坡沖了上來。
剛剛周祖訓被一格碎石擊中頭盔,巨大的力量使他昏頭轉向,頭盔也被擊打得凹了進去,腦袋上腫起一個大包,剛剛清醒過來,便看到汪澎帶著人沖了上來,不及細想,他抽出戰刀,大吼一聲,“跟我上!”向那個缺口狂奔而去。
城下,八牛弩已經轉了一個方向,將攻擊火力轉向了另一面城墻。投石機則開始延伸射距,無情地將碎石傾泄在對方的頭頂。
“殺!”沖上來的汪澎在斜坡頂端迎上了提著戰刀沖過來的周祖訓。
“狗日的,看棍!”汪澎大吼道,身上插了數支羽箭的他一個泰山壓頂,熟銅棍帶著風聲猛劈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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