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習慣并不都是好的
這一手小楷細小如蠅頭,偏偏字字清晰可辨,工整中另有灑脫之氣,完全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這卻是懷哥兒第一次見到顧二的字跡,沒想到,她的字竟然寫的這么好。
隨手抽的這本卻是個游記,里面講述的是南地蠻人的民俗風情,飲食起居,顧二的注解上卻寫了她在灶上的日常生活,與之一一對比。
讀著這些細小而瑣碎的生活記錄,懷哥兒仿佛看到了顧二鮮活的一天,清早起床,先去燒水洗漱,接著開始生火煮飯,中間還要兼顧是否灶上的婆子各就各位,蔬菜肉蛋送來了沒有,顧二鮮活的生活躍然紙上。
懷哥兒默然片刻,把手里的書冊輕輕放下,吩咐王小妹道:“把這些書好生收起來,但是不要叫我看到。”
王小妹迷迷瞪瞪地照辦了,既然是好生收起來,自然是很喜愛了,又不想再看到,那是什么意思?
她卻不知道,這一句話正好體現了懷哥兒的矛盾之處,他既想保留顧二的回憶,又覺得今后再見無期,睹物思人徒增傷感罷了。
何況現在李府上下只剩下他一個快要成年的男子,他不得不振作,實在沒時間做太多傷秋悲月之事。
從城里到盛京大概要走上一個月,官路修的并不齊整,顧二第一次坐馬車,頭一天就被顛簸的上吐下瀉,滴水未進,那個青衣男子,總算肯告訴顧二他的名字了,卻是喚作陸六的,自稱是她爹爹的得力手下。
陸六騎在馬上,聽得車廂內又一陣嘔吐的聲音,眉頭微微皺起,離開李府的時候拒絕了大太太贈送丫鬟的好意,他不能帶不知底細的人入府,卻沒想到顧二竟然完全受不了顛簸之苦。
該死,她原來不是做下人的嗎?怎么這么一點苦都受不了。
陸六把手搭在了眉頭上,望向了遠方,見驛道延伸到天邊的地方隱隱有一個小黑點,他知道那里定然是一個茶水鋪子。
陸六雙腿夾緊馬腹,踢馬上前,到了顧二的馬車旁,輕聲道:“前面不遠有個茶水鋪子,到了那里就下車歇歇腳。”
顧二虛弱的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掙扎著抬起手,在車簾上拍了下,表示知道了。
陸六也只得暗罵晦氣,本來想著游山玩水的一趟輕省差事,現在成了燙手山芋。顧二再這樣下去,到了盛京怕只剩下半條命了。
又行了一炷香的時間,果然看到了一個茶水棚子。這種茶水棚子甚是簡陋,不過是幾桿木柱撐起個稻草鋪的棚頂,里面擺放幾個矮腿方桌,再加上散落期間的小杌子,供應些茶水饅頭,偶爾有些熟食罷了,多是鄉間的農人趁著農閑時搭建的。
因為離城鎮比較遠,官老爺們也難得來收上些稅,利潤不多,卻也盡夠貼補家用。
到了茶棚前,陸六身邊的長隨福安便先去選好位置,把板凳桌椅又擦了一遍才來請陸六:“六爺,您請。”
陸六一個翻身下了馬車,轉頭看向馬車,忍不住嘆了口氣,韁繩丟到了福安的手里,他大步到了馬車下,叩了叩車廂,問道:“能動不?”
顧二沙啞的聲音傳來,甚是虛弱地道:“不,不行。”
陸六轉頭吩咐福安,“去要些溫熱茶水,再拿上兩個饅頭。”
福安立刻去辦了,捧了茶水和饅頭過來,陸六不耐煩地掀開車簾,一股搜臭味直刺入鼻,陸六皺了下眉頭,見車廂角落里伏了個瘦小的身影,一動不動,便像是死了一般。
陸六喚道:“小姐,起來喝水吃東西了。”
那身體微微動了一下,隨后又是靜止,陸六一驚,顧不得男女有別,上前把大手覆蓋在了顧二額頭之上,滾熱滾燙,陸六低聲咒罵著,把顧二抱下了馬車。
這瘦小的身子在手里輕的如同一片羽毛,陸六抱著顧二大步到了茶水棚子中,劈頭問那賣茶水的老倌兒:“最近的醫館在哪里?”
那老倌兒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卻目聰耳鳴,一張嘴,滿口牙齒居然都還在:“大爺,這荒郊野地的哪里來的醫館,像是小老兒生了病,都是自家采上些草藥煮了了事。”
手里這瘦小的身體隔著衣服散發出陣陣熱氣,陸六當機立斷:“那敢問老丈家居何處,可否叨擾一下?”
那老倌兒看了一眼顧二,此時顧二燒的神志不清,一張臉上潮紅一片,他嘖嘖兩聲:“這孩子病的可不輕。”
這老滑頭,怕是想訛上一筆,陸六不耐煩起來,瞪了那老倌兒一眼,老倌兒也是開久了茶水鋪子的,看過多少南北客商的臉色,他訕笑兩聲:“小老兒的家就在這后面不遠處,大爺若是不嫌棄,就請隨小老兒來。”
話罷,他卻也不管那茶水鋪子,手里的茶壺一放,便徑直穿進了身后的荒野之中,陸六抱著顧二緊隨其后,長隨福安跟在一旁,其他手下便留著守衛車馬。
果然行不多久,便見了一處隱在綠蔭之中的院子,同時傳來了陣陣犬吠之聲,陸六臉上繃緊,他大步越過那老倌兒,一腳踹開了籬笆門,又一腳踢開撲上來的看家黃狗,站在了木屋的門口,回頭等那老倌兒。
老倌兒苦笑一下,安慰地拍了拍撲到他身前的嗚嗚悲鳴的黃狗的腦袋,兩步到了門前,拍門喚道:“老太婆,快出來,有貴客來了。”
門一開,出來個白發蒼蒼的老嫗,她拄著拐杖望了一眼,陸六比她高了整整兩頭,老嫗忍不住退了一步,隨后看到陸六懷里的顧二,她隨即驚呼出聲:“這孩子可是燒的厲害了。”
當下就讓開身子,叫陸六把顧二放在了屋里的木床上,這屋子干凈但是十分簡陋,只有一張床,連個桌椅板凳都沒有。
床上鋪了些曬干的稻草,又墊了一床薄被,顧二一被放上去,就皺起眉頭呻吟,陸六伸手摸了下被子,隔著被子稻草還是扎的厲害。
陸六只得抱起顧二,毫不猶豫地把外衣脫下,墊在了床上,又把顧二放下,一邊的福安想要阻止他,卻被他一個眼神瞪住了:“還不回去取被褥過來?”
福安低著頭退了出去。
這老夫妻卻是通些粗淺的草藥的,當下那老嫗就去了灶下熬了一鍋草藥來。陸六見那湯藥漆黑一片,上面還漂浮了不少草桿,頓時有些猶豫不決。
那老嫗很兇狠地把陸六一下推開,扶起顧二就往她嘴巴里灌藥,自己還咦了一聲,陸六也跟著吃驚,一般人被灌了這么一大瓷碗苦藥怕早就噴了出來,顧二居然能全部吞咽下去?
顧二服了藥以后,呼吸漸漸平穩起來,臉上的潮紅也慢慢退了下去,陸六放了心,看著天要黑了,這木屋內又只有一張床,看著白發蒼蒼的老兩口,嘴巴動了動,那老嫗揮了揮手,指著旁邊更為低矮的板房笑道:“我們老兩口在倉房里對付一晚就好。”
陸六拱了拱手道:“那有勞二老了。”
老嫗又去灶上熬了大鍋米糊,端了上來,老嫗先盛了一碗喂給顧二吃了,陸六一個人呼嚕嚕喝了大半鍋,摸了摸肚子,還是餓的慌,探頭望了下只剩下兩小碗的分量,只得忍了。
到了晚上,老兒搬進來一捧稻草在地上鋪了,福安送了兩床鋪蓋,陸六隨意的鋪了,和衣倒在了上面。這一天折騰的他疲憊不堪,沾上稻草鋪便睡死過去。
第二天,耳邊傳來了陣陣雞鳴,他厭煩的翻了個身,嘟囔一句,把被子蒙上頭,接著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肚子咕咕一陣亂叫,鼻子端飄來一股濃香,他使勁嗅了嗅,一下睜開雙眼,卻見對面床上的顧二已經蹤影全無,他的外袍疊的整整齊齊放在了一旁。
陸六大驚,一個鯉魚跳龍門,從地上躍了起來,悶頭就要向外沖,卻不妨門被人從外面拉開,險些和來者撞了個正著。
他抬頭一看,顧二手里端著一碗乳白色的湯,上面散發著絲絲白氣,香味撲鼻而來。
顧二把湯往他手里一放,輕聲道:“昨天多謝你了,這是我早起熬的雞湯,趁熱喝了吧。”
陸六看著面色依然有些蒼白的顧二,一時有些走神,顧二說完,卻開始忙碌起來,動手先把陸六睡的鋪蓋折好,又把稻草攏做一堆,搬了出去,回來帶了個掃帚,把屋子掃了個干干凈凈。
陸六兩口喝了雞湯,見顧二轉身又出去了,這次回來卻拿了塊抹布,從頭到腳的把房間擦拭了一遍,她抹了把額上的汗珠,看著煥然一新的房間,覺得頗有成就感。
陸六的臉都黑了,正要說些什么,老嫗推門進來了,她先給陸六見了禮,隨后拉著顧二夸道:“老爺可真是招了個好奴婢,怪不得昨天那么緊張,這丫頭手腳麻利著呢,一大早就劈了一堆柴,又把水缸都擔滿了,最后還做了飯。”
顧二被她夸獎的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陸六越聽越是頭大,他一把抓起床上的外衣,翻出幾塊碎銀丟到了老嫗手里,抓住顧二的手腕道:“昨日打攪了,我們這就告辭了。”話罷,蠻橫地拽著顧二就向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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