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知又要發怒,楊秋池手一擺,說道:“我知道你們在說什么話,你們在笑話白天三姨太發花癡的事情,在笑話她出丑,在預測老太爺會如何處置她。對不對?”
楊秋池猜得這么準,這讓楊艾筱有些意外,楊秋池話語帶刺,讓她有些難堪,點了點頭。
楊秋池又問道:“在二姨娘房間里的,還有大奶奶,對吧?”
楊艾筱點點頭,心中更是驚訝,楊秋池說得如此準確,仿佛就在旁邊看著似的。
她不知道,方才楊清水已經將她們是如何整治折磨三姨太的事情都說了。三姨太出了這么大一個丑,她們幾個怎么會不在一起幸災樂禍呢。
“除了你們三個,還有誰?”楊秋池問道。
“還有大嫂子周氏。”
嫂子周氏也在?楊秋池心中一驚,回過頭看了看宋同知,他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疑惑地看了看楊秋池。兩人心中均想,方才楊清水不是說他的娘子可以作證證明他當晚在家嗎。難道楊清水說謊?看來楊清水還是隱瞞了些什么事情,等一會得重新提審楊清水。
楊秋池接著問道:“你們四個一直在二姨娘房里聊天聊了個通宵嗎?”
“沒有,好像聊到了五更天的,我記得大奶奶說再不回去睡的話,天就要亮了。這才散了。”
“你能肯定是五更散的嗎?”
楊艾筱點點頭:“能肯定,聊到后來,聽到五更梆子響,才知道很晚了,大奶奶說要回去,嫂子說大家聊得高興,現在肚子有些餓了。不如吃了宵夜再回去。大奶奶答應了,吩咐龐管家到廚房給我們準備宵夜,吃了宵夜才散了的。”
“龐管家?龐管家也和你們在一起嗎?”
“是,他也討厭三姨娘。說三姨娘傷風敗俗。所以我們就叫他也留下來一起說話。隨時伺候著端茶倒水什么的。我記得我娘還逗他說,他沒老婆,白天三姨娘脫光了摟著他的滋味如何?大家都笑話他。把他個老臉羞得通紅。”
“龐管家沒成親嗎?”
“沒有,聽說早年間娶過一房親。后來他跟船出海,回來的時候。發現媳婦已經跟著人家跑了,就再也沒成親。”
“出海?”楊秋池有些好奇,“出什么海?廣德沒有海啊?”
“我也不大清楚,這是以前龐管家喝醉了說的。人家要給他介紹一門親事。他說寧可和……和母豬睡覺,也不找女人,說他恨死女人了。”
看來。這龐管家媳婦和別人私奔,給他地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創傷。所以特別恨女人。難怪那天他打二姨娘張氏,下手如此之狠。
楊秋池又問道:“你們幾個一直在你娘的房間聊天,中途沒有出去過嗎?比如小解什么的?”
楊艾筱皺著眉頭細細想了半天,搖了搖頭:“都那么久了,我真記不得了。再說誰會去注意上茅房這類地事情。不過,肯定有人上茅房了,差不多聊了一個通宵,又喝茶又吃點心地,肯定有的了。”
楊秋池估算過,兇手勒死三姨太,然后準備白凌掛在房梁上,將尸體懸掛上去,整個過程至少要二十分鐘,而進出窗戶,重新糊好窗戶紙至少要十分鐘,漿糊和窗戶紙應該是早就準備好放在現場附近。
從二姨娘院子到三姨娘的小閣樓的距離比較遠,快跑也要大概五分鐘,來去十分鐘。如果二姨太他們四個人中地某一個是兇手,這樣算下來,一共需要四十分鐘左右,這是一個不短的時間,如果有人消失了這么久,她們應該有印象地。
既然楊艾筱記不得,說明很可能她們的確沒有人出去那么長時間。如果這是真的,那么這四個人都沒有作案時間。可以排除。
龐管家呢?龐管家一個大男人,不可能和她們四個娘們聊通宵吧,楊秋池問楊艾筱:“龐管家也沒有出去過嗎?我是指時間比較長的那種,將近半個時辰那種?”
楊艾筱想了想,很肯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記得我們在談論三姨娘地時候,龐管家一直坐在下首,時不時插幾句話,往往就說到大家的痛癢處,我記得大家都贊嘆他說到了點子上,后來夜深了她要回去,娘不讓,說讓他一直陪著說話。所以,一直到五更天散的時候,他才離開地。”
這龐管家看來挺會拍馬屁的,他既然沒有作案時間,可以排除了。
不過,就算他有作案時間,他也沒有充分地犯罪動機啊,難道他與三姨娘通奸?
龐管家雖然比較精干,但畢竟是個干癟老頭,一付萎縮模樣,比楊老太爺還差,三姨太找他通奸干什么?找罪受嗎?另外龐管家對女人痛恨之極,如果他還有興趣和女人通奸,那就不會拒絕找老婆了。
楊秋池接著問道:“那你呢?你總能記得住你有沒有上過茅房吧?”
一個大姑娘家被問起上茅房的事情,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楊艾筱紅著臉說道:“記不得了,都快兩年了,誰會去記這個。
“你記不住這個,總記得你去勒死三姨娘的事情吧?”
楊艾筱大驚:“我沒有!三姨娘不是我殺了。”
“那是誰殺的?”
“我怎么知道!”
“不是你還能是誰?你先勒死三姨娘,你娘幫你下毒毒死小少爺山兒,你們還企圖下藥讓大少爺產生幻覺見鬼之后嚇死,不過,你們沒想到大少爺離開了村子,你們詭計沒有得逞。所以,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你和你娘充分預謀之后干的!”
宋同知和羅縣丞都吃了一驚,根本想不到會是這個結果。只有宋蕓兒興奮地看著楊秋池,為他的神探哥哥又破了一起大案而高興。雖然她也沒聽出來這個案子是怎么破的。
楊艾筱更是傻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道:“不是,不是我們,我們干嗎要這樣做?”
“很簡單。為了家產!”楊秋池很老練地微笑著。為自己的分析推理能力沾沾自喜,“你娘毒死小少爺,同時下藥讓大少爺嚇死,再把三姨娘勒死。這樣,就沒人來和你爭楊家的家產了。對不對?”
宋蕓兒不大明白。問道:“還有大少爺的女兒草兒,還有大少爺地媳婦周氏啊。”
“草兒是孫女,能和楊艾筱這女兒爭嗎?周氏是兒媳婦,不可能有繼承權的。”楊秋池得出這個結論。主要是根據中國現行繼承法規定,兒媳婦一般也沒有繼承權,除非是盡到主要贍養義務的喪偶兒媳。古代那就更不用想了。
“那。還有大奶奶在啊!”宋蕓兒看來這一次是存心挑刺了。
“大奶奶也是兒媳婦……”不對,大奶奶是楊老太爺的正房原配。屬于配偶,與兒媳婦不同,按照我國繼承法規定,這配偶是第一順序繼承人,是有權繼承丈夫地遺產,只是不知道在明朝行不行。
楊秋池略一思索,感覺到好像不行,中國古代是嫡長子繼承制,媳婦改嫁,連她自己地嫁妝恐怕都不能帶走,更不要說丈夫家的家產了。
按照推理是這樣的,不過,還是問一下比較踏實。楊秋池扭頭看著楊老太爺,問道:“伯父,這媳婦能繼承夫君家的遺產嗎?”
楊老太爺雖然是科舉出生,讀地都是四書五經,對這大明法律并不是很熟悉,不過,這點常識還是有的。說道:“婦,婦人夫亡無子改嫁者,夫家財產及原有嫁妝并,并聽前夫之家為主。但孀婦守,守節者,合承夫分。”
楊秋池地古文水平雖然不怎么樣,但這幾句話還是聽懂了的,也就是說,明朝時老公死了,老婆改嫁的話,那是連嫁妝都帶不走的,這和自己地記憶是吻合的,但如果寡婦守節不嫁,則可以接管丈夫的財產,當然,這不是真正意義上地繼承,因為她只有使用權卻沒有處分權,不能帶走。
看來,如果這一切都是楊艾筱和她娘干的,她還拿不到家產,這家產將來是由大奶奶掌管地。
轉念又一想,大奶奶歲數不小了,總會死的,那時候還是會落到楊艾筱手里。興奮地說道:“大奶奶年歲已高,去世之后,不就歸楊艾筱了嗎?”
楊艾筱被楊秋池說得都快哭了:“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我將來要嫁出去的,夫家有錢財就行了,而且老太爺會打發我嫁妝,我圖老太爺這邊的家產干甚么?”
對啊,楊秋池心中一震,這楊艾筱說得未嘗沒有道理,她圖楊家家產干甚么?說到底她是要嫁出去的。嫁到夫家之后連自己的嫁妝都不能自行支配,把楊家整個家產都搬過去,無償為夫家做貢獻嗎?說不通。再說了,她現在連夫家都還沒有,操的哪門子心呢。
宋同知又說道:“就,就算大奶奶不在了,這,這家產也,也落不到楊艾筱的手里。”
啊?楊秋池更是驚訝:“為什么?”
宋同知這種案子還是審過不少,這相關條文還是比較熟悉的,當下背誦道:“大明律規定:‘果無同宗應繼,所生親女承分,無女者,入官。’”
這一句楊秋池也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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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就是說,在明朝,女兒要繼承遺產,除非家族里同宗男丁都死絕了,也就是“絕戶”的情況下,才能繼承。
這楊老太爺是楊家村族長,家族中男丁興旺,楊秋池與楊老太爺也是同宗,不說別人,只要楊秋池不死,楊艾筱就沒辦法繼承,除此之外,楊家村整個是一個家族,男丁興旺,楊艾筱要指望通過殺人來謀取家產,那至少要殺光楊家村所有男丁才行。
楊秋池有些尷尬,看來,自己的推測是行不通的。
其實。如果這個案子發生在現代,楊秋池的推測是可以成立的。
我國現行繼承法,楊艾筱和大少爺、小少爺都是楊老太爺的婚生子女,與二姨太都是第一順序繼承人。楊老太爺配偶三姨太、大少爺、小少爺都死的話。將來等楊老太爺死亡地時候,楊艾筱和她娘有權與大奶奶三人平分楊老太爺的遺產。如果大奶奶死在楊老太爺之前,那楊老太爺所有的財產都歸楊艾筱和他娘了。
根據這個邏輯,楊艾筱和她娘企圖下毒毒死小少爺山兒是為了爭奪遺產。同樣,為這個目的而下致幻藥企圖讓大少爺見鬼嚇死。以及收買奶媽呂氏勒死三姨太,下毒毒死山兒,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地。
可惜地是,這個目的在明朝并不能成立。
其實。這不是楊秋池推理能力有問題,而是楊秋池對明朝的法律制度沒有足夠的了解,他用我們國家現行繼承制度去分析明朝地繼承問題。當然會出錯。
既然楊艾筱殺人動機不足,楊秋池讓她退下之后。決定繼續查別人。
下面需要找大少爺楊清水的媳婦周氏,核查楊清水所說是不是真地。同時,周氏也是當初迫害三姨太郭氏的四人幫之一,也有重大犯罪嫌疑,必須進行排查。
周氏帶到,看上去還是那么文文靜靜的,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女孩子當初曾經百般刁難三姨太郭氏,在郭氏懷孕期間,伙同他人踢郭氏的肚子企圖使其流產。
楊秋池本來對她挺有好感地,可知道那事情之后,說不出的厭惡,也懶得客氣,連嫂子都不喊,直截了當問道:“周氏,三姨娘郭氏死的那一晚,你在干什么?”
周氏見楊秋池擺官架子,上面又坐著寧國府同知宋大人還有廣德縣縣丞羅大人,倒也不敢怠慢,不過,她爹當初也是從七品地鹽課司副提舉,所以不存在畏官問題。不亢不卑說道:“在家睡覺。”
“真的嗎?有誰可以作證?”
“我夫君,丫環仆人都可以。”
“周氏,你好好回憶一下,別怪我沒提醒你,如果耍奸使滑,逼著大老爺撕破臉用刑,那就不好了。”
“我說地是實話,”周氏冷笑,“如果堂弟你準備用刑對付你嫂子,那我也只能認了。”
宋同知沉聲道:“你,你雖然是楊大人的嫂子,如果不好好回,回答大人的提問,甚至犯了王法,楊,楊大人同樣可以對你用刑!”
見宋同知發怒,周氏當然知道官府的厲害的,所謂民不跟官斗,更何況他老爹已經被彈劾,現在也是一介布衣了。氣焰頓時消了,低聲道:“民婦說的是實話。”
宋同知桌子一拍:“大膽!還敢耍刁!那一晚你明明和你婆婆還有二姨娘、楊艾筱你們三人,在二姨娘房里談論三姨娘白天出丑的事情,你現在還敢在此胡言亂語,是不是真的以為本官不敢對你用刑?嗯?”
周氏一聽,這才知道人家已經全盤了解,想隱瞞是隱瞞不過的,強笑道:“大人,是民婦記錯了,我那一晚是和她們在一起,時間太久我都忘了。請大人恕罪。”
楊秋池問道:“當晚,你夫君在哪里?”
周氏這次不敢再亂答,老老實實說道:“民婦的確不知道,吃過晚飯我就去二姨娘房里說話,楊艾筱和大奶奶已經在那里了。我們一直說到深夜五更天。大奶奶讓龐管家準備了宵夜,吃完宵夜我才回房里的。”
“你夫君當時已經在房里了嗎?”
“在了,他在房里睡覺呢。”
這就是說,楊清水很可能趁周氏到二姨太房里這一段時間里,偷偷翻墻而出,溜到小閣樓,勒死了三姨太。
楊清水具有作案時間,又有一定的動機殺人,還隱瞞的重要的事實,犯罪嫌疑重新變大。
楊秋池繼續問周氏:“你們四個那天晚上一直都在房里嗎?有沒有人中途出去?比如上茅房之類的。”
周氏回憶了一下,說道:“我真記不得了。不過好像沒有,大家那一晚聊得很開心,中途沒有人離開特別久的,就算是上茅房,二姨娘的院子里就有,不用跑遠的。”
周氏的說法比較合情理,他們幾個白天見到三姨太出丑,晚上那還不好好幸災樂禍一番,哪舍得中途溜號不參與呢。還需要核對一下大奶奶和二姨娘的說法,如果相一致,可以初步判斷,這幾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據。
楊秋池又問:“你夫君是否曾經因為替三姨娘出頭,被你公公暴打,一個月下不了床?”
說起這事,周氏恨聲道:“這個狐貍精,就會勾男人,當初想當我夫君的小妾,進了我們楊家大門之后,趁我夫君外出收賬,又勾搭公公,嫁與公公當了姨娘之后,還想勾搭我夫君,這個騷狐貍,破鞋,天生的賤貨,張著腿到處賣屄的爛婊子!……”
周氏咬牙切齒一連串罵出之后,胸脯不停起伏,還不解恨,兀自接著低聲詛咒著。
楊秋池等人簡直驚呆了,他們不能理解,這么一個文文靜靜的少婦,當著這么多男人的面,怎么罵得出如此惡毒污穢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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