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池大喜,忙往下面看去,可那些苗眾并沒有退走的意思,正心急時,忽聽得云天擎扯著嗓門又大叫了幾句,抓住鼓樓的立柱就往欄桿上翻,楊秋池一把抓住他,驚叫道:“喂!你要干什么?”
“放開我,他們不肯走,我跳樓死給他們看!”云天擎吼道。
楊秋池隨即明白云天擎在使苦肉計,便放開了手,悄悄吩咐身后的南宮雄注意云天擎,別讓他真的跳下鼓樓去了。
樓下苗眾見寨主云天擎作勢要往鼓樓下跳,都嚇壞了,紛紛跪倒磕頭,嘴里用苗語大聲叫著。
常福欣喜地說道:“成了,老爺,苗眾們答應馬上走,要寨主保重。”
楊秋池往樓下一看,果然,只見數千苗眾開始慢慢往各城門散去。
云天擎騎在鼓樓欄桿上,滿臉凄涼,還在不斷地用苗語大聲喊著,揮手趕他們走。
半個時辰之后,衙門外苗眾散得干干凈凈。云天擎還是騎在欄桿上,想著兒子馬上要被砍頭了,不由得老淚縱橫。轉頭對楊秋池道:“楊大人,我想到法場給我兒子送行,行嗎?”
楊秋池也正希望如此,他還在擔心那些苗眾去而復還,劫持法場,那可就前功盡棄了,如果有這云天擎在,看得出來,這云天擎在四里八鄉的苗眾中還是很有威信的,有他在,這心里也就有了底。
楊秋池當然也就滿口答應,下了鼓樓,趙把總連連稱贊楊秋池處置有度,平安度過這場危機。楊秋池心想還沒過呢,要法場砍完頭還沒事那才叫度過了。吩咐派出衙役四門探查,看看苗眾是否已經真的離開。不一會,探子來報說,苗眾已經各自回山寨了,城里城外都再沒有見到大規模苗眾聚集。
楊秋池大喜,吩咐先把云天擎押回衙門大牢,讓趙把總組織官兵民壯封鎖城外法場,沿途警戒,準備正午行刑,楊秋池自己要先回內衙看看。
回到內衙,宋蕓兒、秦芷慧、紅綾她們正聚集在客廳里緊張地議論呢,柳若冰已經出了后花園,正和白夫人坐在一旁看著她們。見到楊秋池回來,眾女歡呼一聲便將他圍上,上下打量看看少了什么零件沒有,見楊秋池平安無恙,這才放心。
宋蕓兒說:“哥,你能說動苗寨寨主上鼓樓勸苗眾回去,一舉化解了這場危機,真的好厲害!”其他女孩子也七嘴八舌夸了起來。
楊秋池微微一笑:“不算什么的了,他們又不是真的要造反,好好說一下就行了的。”突然想起一事,問宋蕓兒道:“對了,你們在內衙,怎么知道這么清楚的?”
宋蕓兒嘻嘻一笑,看了一眼師父柳若冰,說道:“我師父說的,她擔心你有危險,一直悄悄躲在一旁注意著呢,你的一舉一動都跑不出我師父的視線。”
楊秋池感激地向柳若冰深深一揖:“多謝柳前輩眷顧。”
柳若冰只是淡淡一笑,沒說話。
宋蕓兒又道:“哥,你放心好了,我和師父已經商量好,你去監斬,我們化裝成你的護衛,貼身保護你,有我師父在,賊人再多,也傷不了你的!”
楊秋池大喜,連忙又是躬身一禮:“多謝柳前輩,多謝蕓兒!”
當下,宋蕓兒和柳若冰回房換了一身護衛男裝,變成了兩個英俊瀟灑的假小子護衛。
這時,內衙門房張媽進來說趙把總派人來報,說法場已經準備妥當。
楊秋池整好官袍,帶著柳若冰和宋蕓兒兩個假護衛,邁著方步出了內衙。在南宮雄等人護衛下升堂。
兩名死囚云愣和那個江洋大盜被帶到大堂月臺下跪下,刑房書吏點名,楊秋池親自驗明正身后,吩咐賞給酒肉。
云愣被酷刑折磨尚未恢復,身體很差,也沒什么胃口,只吃了一點就不吃了,那一壺酒倒是喝了一小點。那江洋大盜倒是一條漢子,死到臨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一盤熟牛肉吃了個干干凈凈。
楊秋池吩咐將云天擎帶上來,讓他們父子團聚。可兩人在大堂上席地而坐,卻誰也不說話,默默喝著酒流著眼淚。
押往法場的時辰到了,刑房書吏將兩塊死囚的犯由牌倒呈給公案后的楊秋池。
這行刑整個規矩金師爺已經告訴了楊秋池。楊秋池提起公案上的一只朱筆,伸出公案,刑房書吏分別拿著那兩塊牌子湊上前去,就勢往上一拖,在牌子上倒勾了一筆朱痕,就算是簽發了死刑執行令,楊秋池隨即將那枝朱筆一拋,喝道:“押赴刑場行刑!”
兩旁皂隸齊聲答應,將朱筆勾過的牌子往兩個死囚脖子后面一插,帶出大堂。
按規矩,押往法場之前是要游街示眾的,由于擔心夜長夢多,節外生枝,楊秋池吩咐這游街免了,直接押上囚車帶往城外法場。
楊秋池全套官服外又罩了一件大紅斗篷,這是為了避邪。
出大堂上了官轎,在眾衙役民壯和錦衣衛護衛隊的重重保護下,押著囚車直奔刑場。
這刑場在城外五里路的一塊平地上,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只有十幾個身著苗裝的苗眾,應該是來收尸的。因為云天擎下了死命令,不許其他苗眾到法場來。
刑場旁設了一個法臺,搭了涼棚,趙把總已經在涼棚里等候。見楊秋池的官轎到了,起身拱手相迎。
楊秋池上了涼棚,居中而坐。柳若冰和宋蕓兒兩個俊俏的護衛左右保護。南宮雄等護衛則在涼棚四周部署警戒。
法場四周布滿了官兵、衙役和民壯,層層封鎖,圍觀的老百姓都被遠遠隔開了。涼棚前十幾步遠的地方,跪著云愣和那個江洋大盜。
楊秋池抬眼看了看曰頭,問道:“什么時辰了?”
跟班長隨常福在身后回答:“巳時二刻了。”
雖然勸退苗眾花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時間,但由于省略了游街示眾,所以這時間也就多出來了。
今曰兩個死囚的行刑時間不同,古代陰陽學說認為,如果是午時處斬,死者還可以變鬼轉世投胎,而午時三刻是一天重陽氣最盛的時刻,陰氣即時消散,這時候被處決,那就連鬼都做不得,以示嚴懲。這江洋大盜是普通犯罪,所以選在正午行刑,而云愣是殺官,這是重罪,所以選在午時三刻行刑,讓他鬼都做不成。
楊秋池一聽才巳時,有些郁悶,見云天擎站在涼棚不遠處,凄涼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有些不忍,吩咐衙役將他帶到他兒子身邊,再讓他們說說話。
云天擎感激地向楊秋池拱拱手,這才慢慢走到兒子身邊草地上坐下,用苗話一邊說著一邊落淚,云愣倒沒有哭,反綁著跌坐在地上,低聲和他父親說著什么。
楊秋池有些傷感,嘆了口氣說道:“這云愣怎么會想到殺官呢,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趙把總扛著個酒糟鼻也嘆道:“是啊,這云愣也真有點傻愣愣的,孤身一人就潛入衙門殺人,也太膽大了一點。”
楊秋池道:“趙大人知道這件事嗎?”
“怎么會不知道呢,那時候鬧得沸沸揚揚,整個清溪縣都要翻過來了。云天擎帶了幾十個苗眾沖擊衙門,要求釋放他兒子,還是我帶兵把他給抓起來的呢。”
左右無事,楊秋池隨口問道:“這云愣干嘛要殺王典史呢?他們有仇嗎?”
“當然有仇,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酒糟鼻左右看了看,把頭湊過來低低的聲音說道:“楊大人有所不知,這王典史生前是個色鬼,下苗寨征稅收糧的時候,看中了這云愣的老婆王氏,借著酒勁企圖強暴于她,被云愣用木棍暴打了一頓,若不是旁人拉得快,差點就要了他的命,不過還是到底把這王典史一條腿給打折了,成了個跛子。兩家就此結仇。”
楊秋池點點頭,又問道:“這王典史企圖強暴人家媳婦,犯了王法,沒人管嗎?”
“管是管了,聽說是這王典史暗中使了不少銀子,上面看他在這種窮鄉僻壤辦事也不易,也沒強殲成,腿也斷了,罰了他一年俸祿賠給了苗寨,就沒再追究,才把這事給按壓了下來。”
楊秋池點點頭:“原來如此,這么說,那是這云愣記著舊恨,行兇報復。”
“正是。我聽說,根據云愣交代,他沖進書房的時候,書房里只有王典史和她的小妾趙姨娘,還有一個跟班叫錢貴的當時在場,云愣拿刀就刺,一口氣刺了好多刀,聽驗尸的忤作說,王典史全身都是刀口,這小子殘忍著呢。不過他對女人倒還有點仁慈,王典史小妾身上倒沒被捅那么多刀。”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楊秋池的腦袋里卻不斷閃現衙門那片典史內衙廢墟的影子,心中的那個疑惑又浮現在眼前。他看著場中跪著的云愣和旁邊的云天擎,腦海里有個聲音在不停地說著:“如果這是個錯案,人頭掉了就再也接不上去了。”
正在這時,忽聽得涼棚下有人說道:“稟報大人,午時到!”
――――――――――――――――――ps:今天,我的一個法醫鑒定,幫助法院最終作出了被告有罪的判決,使我再次認識到法醫物證檢驗的重要。
這個案子很簡單:兩個酒鬼惹事,和對方三個用刀互砍打起來了。酒鬼甲用刀捅了被害人乙,乙后來送醫院途中死亡。酒鬼甲又接著砍了另一個受害人丙,致其輕微傷(這種程度的傷害不單獨構成犯罪)。
由于當時是深夜,沒有其他目擊證人,其他參與械斗者也沒人看清楚是誰殺了死者,而這次械斗[]使用了三把刀,另外兩把被丟棄未能提取,這就提供了一個合理懷疑:有可能是別的人用丟棄的刀捅了死者。酒鬼甲在預審中只有一次承認捅了死者,其余口供均不承認,法庭上更是決口否認。
不過,根據現場其他證據,通過排除法,得出的結論就是只有甲有殺死乙的可能,其他人都沒有這個可能姓。但是,用排除法定罪是不會得到法院認可的,因為它的基礎是有罪推定。
這個案件在認定死者乙是否是甲所殺的問題上產生了嚴重分歧,所有認定酒鬼甲有罪的證據都集中到了從甲身上提取到的一把帶血的兇器刀子上,如果dna鑒定結果證明,刀上有死者乙的血,就可以證明乙是甲殺的。
不料,檢測結果讓人哭笑不得:市局法醫鑒定中心提取了兇器上血痕和死者乙和輕微傷丙的血樣進行鑒定后,結論只有一個:兇器刀子上的血痕與受輕微傷的丙的血樣九個str基因座分型結果相同,也就是說,刀上只有丙的血,并沒有檢測到死者乙的血!
這使得法院對這個案件的審理陷入了兩難,一種意見認為既然刀上沒有死者的血,而其他證據又很薄弱,達不到證據充分的程度,主張以證據不足宣告無罪;另一種意見認為這樣是放縱罪犯,但也不敢輕易作出有罪的判定。
最后,法院準備采納第一種意見,以證據不足宣告無罪,在宣判之前,與公訴機關進行了溝通,公訴機關這才著急了,找到了我們,要求我們重新進行鑒定。
這一次重新鑒定是我負責的。我仔細分析了這個案子,查看了市局dna檢測報告,發現他們是用點位提取法提取的刀上血樣,這種方法就是在刀刃兩側上有血樣的地方分別各自提取一處檢材,如果刀上是連片血痕,則分點取樣,比如每一側各取三個點的血樣,一共六個,進行檢測。
這種取樣法有一個好處,就是如果刀子先后捅了兩個人,分點取樣就容易提取到兩個人的dna,以便進行準確的分型結果對比。
不過,這一次檢測卻只找到了傷者丙的dna。我估計,由于本案是甲先砍死者乙,然后砍了傷者丙,丙后面的血痕很可能覆蓋了乙前面留下的血痕,以至于無法提取到前面死者丙的血(這種可能姓是否存在法醫屆一直有爭議,對這種情況出現的原因也有不同的觀點)。
由于這個案子證據不充分而被退回補充偵查,后來又被上級法院發回重審,時間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三年,保管不善導致刀上的血痕破壞嚴重。
這種情況下,我決定用水洗法提取血樣,也就是將刀子整個浸泡在生理鹽水里,洗刷刀刃上的血痕之后,提取血水進行dna檢測。
這種檢測的弊病很明顯,如果刀子捅過兩個以上的人,把刀上的血都洗刷在一起,得出來的肯定是一種混合血。這樣,就不可能與死者的血進行分型結果比對,也就無法確定刀上有沒有死者的血。所以一般法醫檢測dna都不采用這種方法。
不過,具體到這個案件,這種方法卻顯示出了它優勢的一面。因為,原來的檢測只能證明刀子捅過一個人,而公訴機關需要證明的是這把刀捅過兩個人,這樣,結合其他證人證言等間接證據,就能認定死者是酒鬼甲殺的!
我很幸慶這一次我使用了正確的提取方法,找到了這把刀捅了兩個人的證據:經過檢測,有七個位點上反映出三條以上dna單鏈,這就說明血樣是復合樣本,也就是這血是混合血,證明了這把刀的確捅過兩個人!并且,在五個位點和姓別位點上找到了與死者乙相同的dna分型,也就是說,這個混合血里,不能排除死者乙的血樣的dna分型!
這個檢測結果交給公訴機關之后,公訴機關再次與法院進行了溝通。
今天下午,公訴機關承辦人打電話感謝我,說法院根據我的檢測,結合其他間接證據,已經最終作出了酒鬼甲殺死乙構成故意殺人罪的判決!
嘿嘿,那一刻,我為我是法醫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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