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昌城內,深黑色的斷墻映照在夕陽之下,更顯出凄冷,這座曾經雄踞西南水道的城市,有著三河匯通之地的美譽,從西南山地奔流而出的離山大河在這里與西北之地的谷里大河交互,形成一條新的河流,
奉承河,曲江十環,九折三溝,說的就是這條橫穿中比亞中部大河
中比亞帝國當初軍數量最為龐大的奉承軍的名稱,就是從這條奉承河而來,所指的就是奉承河所流過的地區,都是奉承軍的防區,
中比亞帝國已經是日薄西山,當初的奉承軍更是在一連串的失敗中,戰死戰傷無數,但是對于流淌了無數年的這條河道來說,這不過是它所見過的歷史長河中泛起的小浪花而已,那么龍家與宋族之爭,是不是也是如此,
此刻,一個身材消瘦的中年人,就站在一艘大船的前端,凝視著眼前的這條滾滾東去的奉承江水,在他的身后,一艘艘并排放置的超大型運輸船,每一艘船體都猶如小山一般,高度幾乎都快有離昌城頭一般,猶如一頭頭的巨獸漂浮在河道之上,吞天俯地,氣勢恢宏,一面面的宋字軍旗在和風中緊貼旗桿,更顯出猶如凝固一般的剛毅,這就是一舉擊破西南水道入口離昌的宋族船隊,
站在船頭的,正是整個宋族的首領,被譽為南方第一人,一手主導了千里突襲離昌的奇跡,讓南方山軍第一次完成了直逼中比亞第一戰軍之稱的龍家本營夙愿的宋族之主,宋缺,
河風撲面,已經有了春暖的意思,宋缺臉色冷峻,一身簡單青袍,兩鬢已經有了斑白之色,但是風采依然透出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勢,此刻在他的手中,正捏著一份送來的軍報,上面的內容讓他感到有些難以喘息
帝國與龍家的凱山大戰,雖然不認為龍家能夠與帝國真正一戰,但是此次凱山,龍家可算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雨季讓山地泥濘,等于大大增加了攻山者的難度,特別這次帝國主力是不擅長攻山的騎兵,
而凱山本就是龍家常年駐軍重地,論熟悉地勢,誰比得過龍家,再加上八里木墻構成的凱山防線,帝國要想攻破,只有用人命死填這一條路,而論上下一心,將士用命,誰比得過剛剛在蘭芝城下羞辱退走的龍家大軍,
就算是帝國,怕是也要付出相當慘烈的代價,才能攻破凱山,甚至還有可能會遭遇龍家的反殺一擊,將龍家在蘭芝城下所遭遇的恥辱再上演一遍,
但事實是
龍家敗了,而且是慘敗,
交戰時間
一個上午!
戰報只是記載,帝國大軍逼入凱山,以大火摧墻,集群掩進,一戰以決,十萬龍家軍慘敗崩潰,帝國軍沿途掩殺十余里,龍家軍死傷無數
上面的內容,讓宋缺這位南方第一人的心在顫抖,這怎么可能!如果不是知道這份戰果,已經讓三名宋族子弟都進行了確認,宋缺是怎么都不會相信的,作為宋族之主,與龍家在南方糾纏了數十年,自然是對于龍家軍的戰力相當清楚,
龍家從建立起,就是一支戰軍,壓制南方,抵抗高盧,數十年來,戰爭不絕,就算是為了彌補兵員而招募了不少逃進西南的青壯,龍家軍的主干軍官階層依然是最具有戰力和服從命令的集體,龍家的將軍們也不是酒囊飯袋,而是一個個在這兩年里,與橫掃了中比亞朝堂數十萬大軍的北方耶律家,也能夠撕扯上數個來回的經驗之將,這樣的軍官集體,絕對算是整個中比亞最頂尖的匯聚,
這樣的龍家,就是對上北方草原軍,也是占了優勢,怎么會連與帝國一戰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龍家都是如此,那宋族算什么!
以前只是想著吞沒西南,一舉突破這道囚禁南方山地百余年的牢籠,可是現在,當發現帝國的強悍戰力之后,他堂堂宋缺,南方第一人竟然有了幾分唇亡齒寒的冷意,龍家滅了,下一個是誰?
宋缺目光復雜的看著滾滾而去的奉承降水,手指握緊,中比亞之地,誰還能阻擋帝國啊!號稱中比亞第一戰軍的龍家,都敗的如此快,如此慘,那可是十萬久經戰陣的龍家軍啊,可不是十萬頭滿山跑的豬,一旦帝國軍隊涌入西南,直逼南方山地,依照一盤散沙般的南方山民,怎么跟剛剛擊敗十余萬西南龍家軍的帝國鐵騎抗衡?
“父親,我聽說龍家在凱山大敗,死傷無數……”一名容貌長相與宋缺有七八分相似的青年興沖沖的從后面甲板上走過來,
“龍家敗了,有值得這么高興嗎?”宋缺看向走過來的青年,臉色嚴肅的快要滴下水來,沉重說道,走過來的青年是宋缺的兒子,宋河,整個宋族的少族長”父親,龍家慘敗,對于我宋族而言,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青年臉色楞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宿敵龍家慘敗,父親臉上竟然連一絲歡悅的表情都沒有,不服氣的說道“聽說龍家在凱山死了不少的人,幾乎是將龍家的家當都填了進去,原本我們還需要防備龍家在凱山一線的主力回援,不得不將大部分力量都停留在離昌一線,只是派遣部分山軍清理河道,徐徐圖進,現在好了,龍家主力慘敗,壓在離昌一線的宋族軍隊,終于可以大舉南進,從離昌到龍家廣臨不過百余里的距離,就算是速度再慢,三四天時間總是能夠抵達,面對一個軍力大損的廣臨,我宋族主力還不一戰而下!”
“打下了廣臨,整個西南還不是我宋族的!”
青年說的龍飛色舞,激揚頓挫,自以為是運籌帷幄,卻沒發現,宋缺的臉色已經隱隱發青,身為宋族未來的家住,難道就這樣一點點淺薄的眼光不成,真是不成器的東西!如果眼前的青年不是自己的兒子,早就一耳光打過去,
“宋河,我已經多次跟你說過,身為未來的家主,要看的遠,看的廣……“宋缺深吸了一口氣
“父親,難道我說的不對?”宋河一臉不憤,
宋缺胸口起伏不定,問道“那好,我來問你,僅僅以戰力而言,我宋族山軍和龍家軍,誰跟強悍一些?“
宋河臉色微微變了一下“我知道父親的意思,僅從外人的評論,都說龍家軍是中比亞第一戰軍,但是這一次沿河而進,那些龍家軍不是一樣被我山軍殺的血流成河!聽說族叔的那艘戰船上,龍家軍官的人頭都足有三四百個,看來龍家軍也就是如此了”
宋河聲音頓了頓,嘴角不屑的微微撇了撇,輕蔑笑道“什么中比亞第一戰軍,完全是吹出來的,不就是敢跟草原人打嗎?三岔河道,我宋族船隊也不是一樣壓得草原人不敢下河!看來什么戰力第一都是虛的,只有真正打一次,才知道誰強孰弱!“
“愚不可及!”
宋缺眼中難掩一絲失望透頂的光澤,差一點吐血,自己的這個兒子,果然不是成大器的料,如果不是如此,當初自己怎么會想到招二弟的兒子做女婿這個辦法
說來也是宋缺心中的疼
不知道為什么,他宋缺威名一世,武功軍略在宋族歷代家主中,不敢說是第一,也絕對是前三的水平,可是偏偏就是在孕育后代方面出了問題,一子三女,沒一個是繼承了自己心思綢繆的成分,反倒都是粗心眼的本性,這種性格作為部下倒是無所謂,但是作為未來領導宋族的首腦,這樣的秉性遲早會讓宋族陷入滅頂之災,僅僅只是因為現行局面就蔑視龍家軍,真是傻的可以!
如果宋族山軍夠強,還會被龍家強勢壓制了數十年?
自己籌謀了近半年,從最初的調兵北進救援朝堂,到將家族船隊以運輸為名抽調到與西南河道相接的洛河布置,期間還要為了迷惑龍家,而故意做出示弱的姿態,最終還是因為龍家狂妄的與帝國和草原人同時開戰,軍力完全被釘死在各線上,才有了這次一舉擊破西南離昌的輝煌戰果,如果是正面交戰,南方山軍根本就跟武器精良,士氣昂揚的龍家軍沒得打!
問題是,這個誰看得見?
大家只看見龍家軍一潰百里,離昌河道兩岸,龍家軍的尸體躺在泥濘之中,離昌到廣臨,只有百余里,河道在手,戰力超卓的大船在手,只要一口氣推到廣臨城下,以船體為依托,必然可以一舉拿下廣臨,拿下這片西南大地的核心,實現山民數百年來都一直渴望向北遷進的夢想,
這就是當前讓宋缺不得不感到頭疼的局面‘所有人都沒有看見,唯獨他所看見的孤獨和壓力,船隊已經在離昌壓了足足三天,如果龍家主力還在凱山,宋缺還可以用龍家主力隨時可回為理由,壓制住山軍中蠢蠢欲動的雜亂,
可是現在,龍家敗了,還拿什么來壓?
“父親,大家都想要問一問,船隊什么時候才能南下的,大家待在這個破地方,身上都快發霉了!”宋河眼睛發亮的說道,在他的心里,龍家已經與破滅劃上了等號,只要將戰船開到廣臨,這場戰爭就算是結束了
“河道尚未完全清理,等到清理完畢,就可以南進!”
宋缺內心嘆息了一聲,猶豫了一下說道,山民秉性大多耿直,作為戰士是相當合格的,但是作為指揮官,除了宋族子弟之外,還真很難找出幾個合適的,不用想也知道,宋河敢當面問出這樣的話,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在推波助瀾
“父親,春季已臨,更大的雨季很快就會彌漫山地,各部都還急著回去開墾,如果在這里耽擱的太久,只怕各部都是鬧起來的,既然龍家軍在凱山被帝國打敗了,那我們就干脆直接進軍廣臨好了,大家都認為,父親此刻是在貽誤戰機,依照我宋族大軍的戰力,會攻不下一個實力大損的廣臨?“
“你!”宋缺怒目圓睜,差一點就氣暈過去,什么叫攻不下廣臨!現在的局面,還是攻廣臨那么簡單嗎!
帝國軍擊破凱山,下一步必然是進入西南,
這就是說,宋族花了那么大氣力,突襲離昌城所取得的戰略領先優勢,很快就會失去,
原本撕開西南防線的本來只有宋族一家,而現在變成了宋族與帝國兩家,龍家已經是等死之物,什么時候打廣臨都沒有區別,問題是,誰敢在數萬帝國鐵騎的虎視環顧之下,去全力攻廣臨才是最重要的
宋族山軍主要都是南方山民構成,雖然武器裝備從宋族控制中比亞朝堂后得到了極大的改善,但是其底子依然是各部山軍,而不是真正的戰陣之軍,對上實力大損的龍家尚且感到吃力,何況是一個上午就橫掃了龍家主力的帝國軍!
帝國軍威,已經被公認為天下之冠
無論是帝國第一次在中比亞顯露鋒芒,摧枯拉朽一般將東庭八軍掃出了昂納錯,還是后面耶律古達在西北荒野被打的丟盔卸甲
青龍灣,宋缺親眼看見帝國戰艦如何撕碎了不可一世的亞丁海軍,凱山大戰,帝國騎兵再次以不可思議的攻擊,一舉擊潰了十萬龍家軍,這些都足以表明,帝國軍與宋族山軍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這次宋族已經是動用了一切能夠動用的船只,才讓總計八九萬的宋族山軍突入西南門戶,在兵力和戰力上,對上帝國都沒有任何優勢
“報,宋黎大人回報,龍鷹口發現龍家廣臨軍!”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護衛從后面走上來
“龍家廣臨軍!”宋缺的臉色微微一變
“父親,連廣臨軍都出來了,龍家是真的完了,那還有什么可怕的,此時在不南進,只怕各族頭人們也會對我宋族有所抱怨了”宋河臉色一喜,真是想什么來什么!廣臨軍啊,龍家最為精銳也是最后的家底,都放在眼前了,還需要猶豫什么!
“傳令下去,船隊整備,準備開拔!”宋缺冷聲說道,臉上猶如寒冰凝結,這樣的消息,攔是攔不住的,廣臨軍出,怕是其他各山部是再也忍耐不住了!突破了西南離昌,就等于打開了西南的大門,對于西南垂涎已久的山民各部,自然是恨不得一口氣打到最為繁華的廣臨去,甚至在私下里,一些山民首領都劃好了各自的地盤,就等著打下西南后,將大片的土地納入自己的地盤,
這種完全就是各自私利的行為,可是偏偏宋缺還無法阻止,
宋族是山民之首沒有錯,但是主要靠的是宋族數百年來積累起來的威望,山民有山民自己的規矩,各部各寨又都是各自的首領,并沒有太過統一的結構,只有在戰時才會歸附山軍建制,而宋族也只是有領導權,卻并沒有干涉各部族利益的權力,要不然,能夠掌控數百萬彪悍山民的宋族,怎么也不會被區區一個西南龍家壓制
中比亞帝京
這座這個世界曾經擁有有最多的財富,最多人口,最多精美建筑,這最多奇技巧思的城市,這個時代文明的珍珠,即使是在獵鷹帝國在西大陸崛起,天空中最為燦爛的花火也是在帝京升起,
曾經的帝京百里長庭,楂椿如云。青灰色的城墻順著城道逡迤蜿蜒而出,數十里的繁華,到處都是人聲喧嘩,到處都是冠蓋云集,到處都是胭脂花鈉,到處都是鶯歌燕舞,雖然經歷了草原軍的焚毀,但在耶律家的努力下,終于還是恢復了幾分面貌
此刻,在帝京的一座庭院內,耶律七夜光正在審視著一份意外的停戰協議,龍家要求與耶律家停戰!而且條件看起來頗為令人心動
“殿下,這個應該怎么回復龍家?”一名耶律七夜光的心腹稟報說道”對方表示,只要耶律家肯停戰,龍家愿意歸還代州,燕州,西北之地,并且承諾五年之內,絕對不與耶律家開戰!屬下私下里聽說,鳳臺部也接到了類似的協議,如果我們不答應的話,龍家就準備與鳳臺部私下停戰,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鳳臺部必然會更加囂張跋扈,其他各部也更加不會將我耶律家放在眼里!”
“呵呵,宋族攻入西南,廣臨川也是岌岌可危,他龍破想要回去,還不忘記臨走前在我耶律家內部燒一把火!”耶律七夜光目光掃過停戰協議,月牙般的嘴角微微翹起,冷冷一笑,將那份停戰協議放在桌子上,向那名心腹斬釘截鐵說道“告訴龍家,我耶律家不同意停戰!
“殿下,你這是……”
那名部下身軀一震,滿臉的不敢相信,龍家自從北進西北,隨后轉戰燕州,下代州,一路所過,天下震動,軍威之赫赫,可算是將不可一世的耶律家狠狠的重挫了一把,特別是燕州大戰,耶律家少主耶律古達戰死,十萬耶律家部隊一戰而滅,耶律家元氣大傷不說,就是繼承人問題,就差點讓耶律集團內部分裂,如果不是公主殿下意外被帝國所救,如果不是耶律家與帝國聯姻協議被公主殿下故意透出了一些風聲,怕是耶律家的地位已經是被鳳臺部所取代
“沒有為什么,不要忘了,我哥哥的人頭,還在他龍破手中呢!”耶律七夜光俏臉哈寒冷如冰霜一般,燕州血仇,我耶律家難道就會這樣忘記嗎?想回去可以,送來龍破的人頭,我讓他們回西南!”
一名耶律家侍從推開眼前的木質槅門,走進去,目光猶豫的看了一眼十幾個跪在地上的耶律家的將軍們,小心翼翼的向正站在窗戶前輕輕擦拭一把草原彎刀的耶律宏泰神色恭敬的行禮,說道“大人,小姐拒絕了,龍家使者已經離開了帝京”
“什么!殿下怎么拒絕了!”
侍從話語剛落,將軍們就一下炸鍋了,如果能夠答應龍家條件,就等于不費絲毫之力,將前面丟失的一切都找回來,還等于從新告訴整個中比亞,耶律家依然是整個耶律集團的主人
這種送上門的好事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絕對不會拒絕的好事,公主殿下竟然拒絕了!
完了,這次鳳臺部必然是更上一層樓了!
我耶律家何去何從!
將軍們一片嘩然,各種嘆息,只有耶律宏泰一臉平靜的將彎刀放下,目光中閃過一絲暖意,我吃人的耶律家,果然有一頭鳳凰啊!鳳鳴,當天下驚厥,拒絕了又如何,如果連這一點點的壓力都抗不住,還奢談什么耶律王朝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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