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的這座宅第還是當初年幼出閣的時候所建,和四個兄弟的宅子連成一片,號五王子宅。小小一個積善坊中云集達官顯貴無數,這房子的格局自然算不上大,別說比不上那奢華壯觀的太平公主第和梁王第,哪怕是凌波家里當初那座修行坊舊宅,也比此地寬敞許多。因此,她一路走來與其說是看房子,不如說在看人。
她早就聽說這位表兄風流自賞,家中似乎很收了一些美人兒。要說她看多了美男,倒是對美女有些好奇,很想借機欣賞一番。可惜的是,除了一個又一個精干的仆役,倘若不算上她那位表嫂,她竟是連一個美女都沒瞧見。就連此時上來斟酒送菜的,也是一個個身強力壯的男仆。
“十七娘,你這東張西望在看什么呢?”李隆基看見裴愿正襟危坐,凌波的目光卻四處轉悠,于是忍不住開口取笑道,“我這里可是小門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粗人,沒什么唇紅齒白的美男子。”
凌波見裴愿古怪地轉過頭來看她,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遂翻了個白眼反唇相譏道:“我對美男從來都沒什么興趣,倒是聽說三哥通音律重情意,家里似乎搜羅了不少絕色美女,今天本想要一飽眼福的。誰知道如今竟一個都瞧不見,敢情三哥是把我們當外人么?”
被反將了一軍的李隆基并不惱火,而是用一種戲謔的目光瞧了過去,認認真真地問道:“十七娘,你確定想瞧瞧我這里的美女?”當看到對方得意地點點頭,他頓時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在主位上重重拍了拍巴掌,高聲喝道,“傳聲樂,讓宣十娘她們上來!”
不多時,外頭便擁進了一群人,將原本尚算寬敞的廳堂擠得嚴嚴實實。樂班分于兩邊落座,一陣若有若無的弦樂過后,立刻就響起了一陣鼓聲。那聲音從沉緩而急促,漸漸地仿佛響徹在人的內心深處,就連原本沒抱有多少期待的凌波也放下了手中酒盞,專心致志地側耳傾聽了起來。而裴愿則更是由此想起了那壯闊的西域,生出了一種血脈賁張的感覺。
當鼓聲最烈的時候,兩邊終于閃出了兩位舞伎。只見她們頭戴珠玉刺繡的卷檐虛帽,身穿孔雀羅衫,腰中垂著長長的銀幔垂花紫帶,腳上一色都是紅錦靴。簪羽釵,珥明珰,敷脂粉,衣綾羅,那種從所有細節之中流露出的富貴豪奢,即使是如今見慣市面的凌波也是一陣驚嘆。
僅僅是那些行頭就得多少錢,李隆基居然這么大手大腳,他小小一個臨淄郡王,那些俸祿夠用么?
很快她就顧不上驚嘆這些了,因為兩個舞伎已經是輕舒長袖舞動了起來。那舞姿剛健明快,卻偏偏不乏婀娜俏麗,舞袖時而低垂,時而高揚,甚至有幾次就堪堪停在她眼前數寸。最令人驚嘆的還是她們那仿佛能百轉無禁忌的柔軟腰肢,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連番施展,讓人目不暇接,再加上那樂班無可挑剔的鼓聲樂聲,正可謂相得益彰美妙絕倫。
觀賞著舞伎那玄妙的舞步,目光隨那長袖四處轉動著,時不時還有金鈴碰撞的聲音傳入耳中,此時此刻的凌波已經完全沉浸其中。直到最后鼓樂聲止,兩個舞伎上前盈盈施禮,她這才一下子回過神來,忍不住回頭瞥了瞥裴愿。讓她深感意外的是,裴愿卻只是撫掌叫好,面上只是純粹的欣賞,而不是男人們觀舞之后幾乎都會露出的色授魂予。
傻小子真是好樣的!
李隆基不動聲色地瞥了裴愿一眼,見他這副表情不覺露出了一絲贊賞,同時仍有些淡淡的失望。他向來好樂舞,以前困窘的時候只能自己研究樂譜,也就是這一次祖母退位之后,他方才得到了這兩個原隸教坊的舞伎。兩人不但有絕妙的舞姿,而且更有勾魂奪魄的臉蛋,幾次待客招她們上來獻舞的時候,他都能夠清楚地看到那些賓客欲望的眼神,可今天居然得到了不一樣的結果。
真正論起姿色來,這兩個舞伎絕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尤物,那丫頭是女人也就罷了,想不到裴愿竟然也能半點不動心。
想到這里,他忽然記起剛剛凌波說過的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促狹的念頭,遂開口吩咐道:“杜九娘,宣十娘,今天這在座的兩位都是我的貴客,你們去兩邊侍酒吧!”
這無疑是凌波根本沒有料到的局面。當這么一個美人兒盈盈上來,往她杯中斟滿了酒,旋即雙手捧著送上來的時候,她只感到后背心鉆上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那赤裸裸的挑逗眼神,那嬌媚有如黃鶯的聲音,那柔若無骨的腰肢和動作……倘若她是一個男人,此時此刻必定會求之不得,說不好當庭出丑也未必可知。可是,天可憐見,她不是真男人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借喝酒的空檔瞅了一眼裴愿,誰知這次又看到了讓她瞠目結舌的一幕。和她設想的不同,那個愣小子雖則臉上通紅,但更多的好像是酒力所致,和美女在側沒有半點關系,甚至還只顧著和李隆基討教著剛才那樂舞的編排問題。當她聽見裴愿說起自己當初看過的那些柘枝舞時,她終于醒悟了過來,忍不住噗哧一笑。
庭州雖說隸屬北庭都護府,好歹卻是西域境內。這大唐的樂舞原本就受胡風影響,柘枝舞更是從西域傳來,想必裴愿不知道看過多少了,當然也應當領教過更熱辣更火爆的西域胡姬——畢竟,某人的爹爹,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胡人女婿。
李隆基比凌波更早一步想到這些,所以在聽到這噗哧笑聲的時候,他忍不住露出了苦笑。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只是突然想看看裴愿手忙腳亂的樣子,順便觀賞一下凌波氣急敗壞的表情,結果卻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他今天招待這兩人原本就不是為了那么膚淺的目的,苦笑過后,他立刻就把樂舞諸人都屏退了去。
然而,宣十娘和杜九娘退出廳堂之后便被王妃召入內院。當聽說了剛剛的情形時,王寧不禁更疑惑了,心中暗自盤算無論如何也要打聽清楚那男裝少女的情況。她并不在意丈夫有什么新歡,只要她仍是這家里的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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