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雖則是平民百姓都可進入賞玩,但一墻之隔的芙蓉園卻是皇家禁苑。盡管隔著高高的圍墻依舊能看見內中燦爛的桃花和華美的亭臺樓閣,可縱使是再有錢有權的人也只能望墻興嘆,縱使是王同皎這樣的駙馬亦是只能在高墻下駐足片刻。
“李唐江山好容易恢復,卻依舊便宜了武家人!”
凌波裝作無心路過的時候,隱隱之中就聽到人群中傳來了這么一個聲音,循聲望去的時候卻和陳珞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她倒還能露出一個沒事人般的笑臉,一直冷著一張臉的陳珞卻勃然色變。看到那家伙看著她的復雜眼神,她不禁心里暗嘆。果然,當陳珞幾乎忘卻了自己的尷尬身份的時候,她這突然出現還真夠刺激人的。
此時已經接近正午,陽光漸漸有幾分刺眼,曬在身上更添了幾分燥熱,曲江池邊上放觴杯的人也漸漸少了。三三兩兩的游人們各自揀干凈的地方坐了,若是平民百姓,少不得幾個同伴張羅出一塊地方,而像王同皎這樣的正經金枝玉葉,則是自有仆人前后奔忙,在一棵大樹的樹蔭底下鋪開了地方,琳瑯滿目擺上了各色點心吃食,竟是絲毫不遜于家里的用度。包括陳珞在內的其他十幾個人坐在王同皎左右,已經有人慷慨激昂地說起了國事。
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下,凌波正把羅琦支使得團團轉。她雖說如今有錢,但今天出來也只是準備了三色點心,和那邊十幾個人幾十樣吃食的排場比起來自是寒磣了不止一星半點。她卻絲毫不在意那些,等一應布置完之后就在正中翹足而坐悠然自得,時不時還和陳莞朱顏調笑幾句,像極了小戶人家的懶散公子。
羅琦不是裴愿,他長得面黑其貌不揚,初看之下仿佛還有些輕浮,心思卻縝密得很,此時忙完了一屁股坐下,聽那邊飄來了對于朝堂大事的種種議論,忍不住便哼了一聲:“一幫夸夸其談的家伙,要是當今那位天子只講正道,為什么五王如今一個不剩全都給貶出去了?還說什么奸夫淫婦之類的話,難道是嫌命太長了!”
他一面說一面轉頭看著凌波,懷疑地問道:“武大小姐,莫非你是讓你家那個美男子過去當探子不成?”
“首先,我不是什么武大小姐,武家排行老大的那位大姐早就死了,如今連尸骨也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里。其次,就算我要派探子,憑陳珞的這相貌,我也得把人送給安樂公主或是長寧公主,王同皎一個駙馬算什么?”
話雖如此,凌波卻著實對陳珞的效率有些吃驚。雖說王同皎這架勢看上去似乎是喜愛交接三教九流的,但陳珞只憑一個假身份一張冷面孔卻能夠混得風生水起,本事依舊不可小覷。果然,這樣的男人只用來暖床確實可惜了,還好她不曾暴殄天物。
“小……公子,你快看!”
正當她腦袋中轉著某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忽然只覺得袖子被人狠狠拉扯了幾下,那勁兒大得仿佛要把整只袖子都扯下來。再聽到這么一聲,她便抬頭望去,這一看之下她頓時愣了神。才道是如今的俊俏少年郎怕被公主們搶了去個個躲在家里不敢出門,今天倒好,一出來就是四個!那個居中顧盼自得神采飛揚的,不是崔湜又是誰?
崔氏四兄弟前呼后擁從人無數,并不比定安公主駙馬王同皎弱了聲勢。今年這三月三的曲江池原本就是男少女多,四兄弟又是前呼后擁排場十足,再加上全都是豐神俊朗的美男子,往那里一站便吸引了無數女子的傾慕眼神,倒沒有功夫分神注意別人。所以,樹蔭底下的凌波瞇著眼睛看了一會,便在陳莞大腿上輕輕拍了一記。
“不用擔心,崔家兄弟幾個眼下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愿意嫁崔家老二為妾的人多得是,他有錢有勢還怕買不到人?再說了,有我在,他要是再敢提納你為妾的事,我一定大棒子將他打走。哼,就是嫁一個平頭老百姓,那也至少比崔家那無恥的家伙強。博陵崔氏是大世家,不當高官求個一輩子太平總不成問題,崔湜要搏富貴投了武家,連帶著自家其他兄弟都捎帶了進去。若是武家常青也就罷了,可若是武家敗了,他這個走狗又能有什么好下場……”
“咳!”
凌波說著說著渾然忘記了自己也是武家人,平日一向藏在心里頭的感慨竟是一股腦兒全都傾瀉了出來,誰知道話說到一大半,對面的羅琦忽然莫明其妙地連連咳嗽,恰恰打斷了她的話。她正想教訓這家伙幾句,忽地感覺身后仿佛有人,頓時心頭大凜,深深吸了一口氣便鎮定地轉過頭。一看清了那人,她忍不住呆了一呆。
剛剛她還看見王同皎這堂堂定安公主駙馬坐在那邊大樹底下聽人高談闊論,怎得忽然跑到這里來了?
“好,果然說的好!雖則有道是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可這崔家幾個確實不是什么頂天立地的男兒,沒來由辱沒了博陵崔氏的名頭,確實不值得傾心!想當初呂布被人稱為是三姓家奴,可人家呂布好歹在戰場上還有幾把刷子,這崔湜先是為桓彥范敬暉耳目,見勢不妙就立刻倒戈投了武家,要說卑鄙無恥,只怕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人比得上他!”
聽到三姓家奴這個名詞,凌波忍不住就想翻白眼,然而她沒料到的是,眼前這位駙馬說到興頭上竟是忍不住在她的肩頭重重一拍。這下可好,毫無防備的她竟是險些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好容易穩住身子之后,她頓時要多惱怒有多惱怒。可這半肚子惱火的勁頭,卻在人家側身一步上前來施禮說出一番話之后,化作了滿腹哭笑不得。
“我剛剛見公子坐在這里冷眼看游人如織,眼神卻寂寥得很,一時意動就想結交一番,卻沒料到聽到對武家如此中肯的評判,料想定是同道中人。倘若不嫌棄,我那里有酒有菜,更有同伴十幾人,不如過去同飲如何?對了,不知道公子該如何稱呼?”
人家主動找上門來,凌波卻不好擺出什么冷臉,再加上她也對王同皎有些好奇,遂隱去了自己的姓氏:“我姓凌,在家排行第七,小王駙馬稱呼我七郎便是。”
被王同皎半邀請半強迫地請過去和一堆貨真價實的大男人同席,當看到陳珞苦笑無奈的模樣,當看到慷慨激昂的始終只是那么幾個人,其他人卻只負責拍手叫好贊人捧人,凌波終于明白,所謂的結交豪杰,原來就只是這么一回事。
大多數的人,僅僅也就是為了混一頓閑飯吃,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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