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前后左右都圍起來,不許放走了一人!”李千里高踞馬上,沉聲向屬下吩咐道。
看著一隊隊金吾衛有條不紊地將這諾大一座宅第團團圍住,他那白凈微胖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的父親乃是大名鼎鼎的吳王李恪——也就是謠傳中太宗皇帝有意冊立為太子,而后在高宗登基后被長孫無忌以謀反罪誅殺的吳王李恪。于是,傳到他頭上的爵位就僅僅只剩下了一個小小的郁林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因為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侯爵,向來又表現得庸碌,巴結武后也還算得力,在李唐皇族幾乎凋零殆盡的情況下,他竟是奇跡般地保全了下來。
而在李顯登基之后,他又不遺余力地上書稱頌奉承,以僅存皇族近支的身份被冊封為成王,又拜了左金吾衛大將軍。
他左右望了望,見麾下軍容齊整,愈發覺得春風得意,原本尚存的一點郁悶勁都煙消云散了。今早他才得到消息說是有人欲圖聚眾謀反,原以為是大功一件,卻不知原西京留守蘇隗和現雍州刺史竇從一早就盯著這樁案子,甚至連種種預案和出動都已經備下了。盡管如此,有心立功的他還是親自披掛出馬,誰知道那幾個蠢笨的反賊竟是躲在平康坊的某處進奏院中,被攆得狠了,慌不擇路就亂逃一氣。所幸他聰明,略施小計就把人趕到了這個地方。
不過是攀附韋后和上官婉兒的一個小小縣主,居然敢和堂堂大唐太子打擂臺。他若是能幫忙教訓一番,想來李重俊這位異日天子也會對他另眼看待才是!
“上去敲門!”李千里頭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良久卻沒等到半點反應,不禁惱怒了起來,回頭厲聲喝道,“此乃謀逆大案,若是走了要犯爾等都有罪過!剛剛大家都親眼看見那些賊黨躍入此處宅第中,自當進去搜查,你們還猶豫什么!”
“可是……”一個郎將看了一眼那黑漆牌匾,吞了一口唾沫便不無謹慎地建議道,“可這里乃是永年縣主的宅第,我等縱兵將此地圍住就行了,若要進去搜查而惹惱了縣主……”
“這天下乃是李唐的天下!”李千里冷哼一聲,心里充滿了一種理直氣壯的快意,“我乃是大唐親王,莫非還怕了她這個小小的縣主?她不過就是有裹兒那個丫頭撐腰罷了,論輩分我還是長輩,這親自登門搜查乃是為了國事,難道她還敢將我們拒之于門外?無需多說,上前敲門,若是她帶人以禮相迎那就罷了,否則,我定要彈劾她窩藏賊黨之罪!”
上司不聽勸,幾個屬下面面相覷了一陣,只得公推了一人上前敲門。不多時,那兩扇大門便開了老大,內中走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來。李千里居高臨下瞥了一眼,臉色頓時異常難看——論輩分他乃是當今天子的堂兄,這個武家小丫頭竟然如此托大,只派了一個糟老頭下人出來迎候,這根本是沒把他放在眼里!
“好一個永年縣主!好大的架子!”
這要是換成一年前,朝不保夕的楚南看到這陣仗怎么也得兩股打戰,但眼下即便是面對成王李千里,他也能至少保持面上的鎮靜。畢恭畢敬地下拜行禮之后,聽到李千里這么一聲冷笑,他便不卑不亢地解釋道:“成王殿下見諒,我家縣主如今正在招待貴客,一時無法抽身來迎。縣主說了,任由金吾衛入內搜索賊黨,只請成王多多包涵。”
“哼!”
李千里此時只覺得心頭怒起,旋即朝身后大手一揮,幾個郎將立刻領著麾下士卒進了大門。雖然如此,這一隊隊人卻是井井有條不敢亂了章法,進門之后甚至連高聲都不敢放——這成王李千里可以憑親王之尊傲視凌波這個縣主,他們卻不敢開罪了這位如今炙手可熱的人物。否則異日凌波隨意尋一個罪名打發他們去嶺南數星星,那豈不是大大的倒霉?
屬下都進去了,李千里方才翻身下馬,居高臨下地端詳著楚南,隨即二話不說就撇下了他,昂著頭邁進了大門。他還是第一次造訪這座位于平康坊的縣主第,一進門看到一色水磨青磚鋪地,還有那兩棵少說也有百年樹齡的槐樹,當下就皺了皺眉。既而他越是朝里走,這眉頭就皺得越深。雖說這一應建筑都不曾有違制的地方,可奢華之處竟是比他的親王第都尤有過之。甭說他原本就存著找茬的心,就算他本來沒那個心思,這時候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怪不得外頭都說十七娘炙手可熱,看看這座宅子,怕是沒有幾十萬貫收拾不下來!”
楚南跟在后頭不曾作聲,倒是李千里身邊的一個親兵覷著空子笑道:“成王千歲說的是。據說這宅子原本是先頭褚遂良的,褚遂良敗落之后又轉賜了好幾家,后來落到了德靜王手里。德靜王轉手送給了這位永年縣主,似乎到現在還不滿一年,還有人說就是這宅子給縣主帶來了好運氣……”
話還沒說完,就只聽啪地一聲,說話的親兵卻是中了重重的一巴掌。打人的成王李千里滿臉怒容地瞪著那親兵,厲聲叱喝道:“你是我的部曲,口口聲聲縣主長縣主短,莫非想改換門庭?我不過隨意感慨一句,誰要你多嘴多舌說這些!”
直到李千里消失在二門,遠處觀望著的羅琦方才對一旁的朱顏問道:“這成王怎么好似是來找碴的?那親兵不過白解說一句他就這么暴跳如雷,怎么心眼這么小?”
“當初成王的父親吳王李恪被殺,乃是長孫無忌褚遂良幾個定的案子,那親兵說起這是褚遂良的舊居,他又怎么會高興?”朱顏雖說年輕,但在宮里宮外浸淫那么多年,對于這些卻了解得通透。從懷中掏出一塊青銅腰牌遞給羅琦,她便狡黠地笑道,“你拿著腰牌去大慈恩寺走一趟,務必把小姐吩咐的那些話轉達到了。若是讓那位尊貴的金枝玉葉看上了,你不回來也行!”
“切,烏鴉嘴!”羅琦一把搶過那腰牌揣在腰里,惡狠狠地一瞪眼睛,“要不是少爺有吩咐,我才不給你家那位小姐做牛做馬。你最好祈禱安樂公主別動什么歪心思,否則我非鬧她一個天翻地覆不可!”
望著那人影氣沖沖地往外走,朱顏不禁撲哧一笑——這老實巴交的裴愿偏偏有這么一個古靈精怪的仆人,還真是絕配。
羅琦急匆匆前往大慈恩寺的時候,李千里也已經來到了內宅。此時,雖然屬下回報說五個賊黨已經全部拿獲,他卻并不下令收兵回營,而是在內宅中肆無忌憚地穿行,目光不時在來往的侍女身上流連一番,心中更在盤算著某些曾經聽到過的傳聞。
據說,安樂公主曾經送給凌波好幾個美貌男寵,那丫頭避而不見,說不定正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那樣,他不妨擺出長輩和親王的架勢好好訓斥一頓。若是撞見其他什么見不得人的“貴客”,那他這回就更加有收獲了,少不得讓那丫頭栽一個大跟斗。
到了一座幽靜雅致的院子前,見有兩個腰挎寶刀的俊秀護衛在那里守著,李千里不禁眉頭一挑,腳下不停直接闖了過去。那兩個護衛伸手欲攔,卻被李千里身后的幾個親兵厲喝了下去,只得眼睜睜看著他進了院子。這時候,綴在后頭的楚南方才跟了上來,和武洪武荒打了個照面便神秘兮兮地一笑,卻沒有再跟進去。
李千里推門而入,抬眼就看到一扇屏風,那屏風后頭隱約可見一具軟榻和兩個人影,另一邊還有一扇小門。心中鄙薄的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見內中毫無反應,當下便惱火地發話道:“老夫不但是親王,好歹算是你的王叔,你就敢如此慢待?”
“哪個老鬼這么不知好歹,居然敢壞本公主的好事!”屏風后忽然傳來了一個惱怒的罵聲,“明知道本公主在這還敢亂闖,真是翻天了!本公主只認相王這一個王叔,其他人算什么!識相的就給本公主滾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李千里先是露出了勃然怒色,旋即心中便咯噔一下。這異常的囂張語氣,還有那熟悉的聲調,他都不是第一次聽見了。除了那位帝后最最寵愛,甚至敢直呼太子李重俊為奴的安樂公主,天底下還有誰敢這么說話?雖說自恃輩分乃是尊長,但一想到那屏風后頭必定是裸呈相對的情景,他哪里敢上前半步,可就是這么后退無疑便應了對方的滾開二字,他卻是心有不甘。
恰在這時,旁邊的那扇小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旋即出來的便是一個鬢環散亂衣衫不整的少女。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卻驚呼了一聲,飛也似地翻身逃了進去,不多時那里頭便傳來了一個惱火的聲音。
“成王,你擅闖我閨房是為何故!”
話音剛落,李千里還來不及辯解,屏風后頭就傳來了一聲怒喝:“原來是成王李千里你這個老匹夫!怎么,難道你這個成王連本公主和十七娘的私事也要管!”
盡管面子上異常拉不下來,但李千里終究不敢反唇相譏,更不敢上前看一個究竟。狠狠一跺腳,他便氣沖沖地拂袖而去,心中卻還有那么一絲驚惶——今天撞破了安樂公主的好事,這下梁子可是結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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