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話音落地,就有好事的人一溜煙地去給彭家報信。歐陽看周圍一圈的人,男女老幼皆有。他不想讓水幽寒這樣站在當地,就要打發黃芪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地方可以歇息一下,順便也把這件事弄清楚。一對中年夫妻扶著一個老嫗從人群里走出來。
“歐陽大夫,這位娘子。老身容氏,就住在這孫氏和鄭氏的隔壁。老身家里雖然簡陋,也還算寬敞,歐陽大夫給我看病的時候曾來過的。不如就請歐陽大夫和這位娘子到我家里,喝口茶,歇歇腳,等把彭家的人叫來了,大家說清楚如何?”
歐陽見了那老嫗這樣說,就拱手為禮:“原來是容婆婆,那就打擾了。”
水幽寒自然沒有異議。孫月嬌見自己被視作無物,心里憤恨。她本打算撒潑,可又想到彭娘子和自己是簽了賣身契的,拿她抵債自己占著理。既然這些人要弄這個排場,那一會正好痛痛快快羞臊她們一番。張三則是見過各種場面的,他想自己是債主,即便是去了衙門都不怕,而且還要賣歐陽幾分情面,去湊湊熱鬧,不過耽誤些工夫。或者歐陽大夫和那出來攬事情的小娘子最后拿出錢來,那他也不是非要帶走彭娘子。
就這樣,一眾人等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就哄哄鬧鬧地到了容婆婆的家。容婆婆請歐陽和水幽寒在正廳坐下。孫月嬌和張三都不用人讓,自己揀了個座坐下來。那些看熱鬧的有的跟進院子里,有的就站在院子外。
這里和彭家只有一墻之隔,眾人都聽見隔壁有嬰兒嘶啞的啼哭聲,還有人在喝罵。
“壞了良心的小婦,把這個討債鬼扔給我們。我們有年紀的人,不找人伺候我們,反倒讓我們來伺候這個討債鬼。多德,你快把她扔出去,省的哭的我們鬧心。”
彭娘子聽了那嬰兒哭聲嘶啞,聲音越來越小,早已經痛徹心扉,就要去隔壁抱那孩子。張三哪能讓她走脫。還是歐陽對他說:“你就讓她過去抱了孩子來,有我在這里作保,你怕什么。”
張三聽了歐陽的話,才松開手。“那敢情好,有歐陽大夫這句話,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出了事,我找您要錢就是,誰不知道您是一言九鼎的,嘿嘿嘿。”
少頃,彭娘子懷里抱著二妮兒回來了,后邊跟著一對老年夫婦,還有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這三人似乎并不情愿,是被幾個人推擁著走了進來。那個書生打扮的男子還拿面紙扇遮了半張臉。水幽寒心里想,這就是彭娘子的公婆和丈夫了。
歐陽一看見這幾人進來,就從座位上站起,向那秀才拱了拱手。“彭兄,別來無恙。在下歐陽振衣,有些事情要向彭兄問個清楚。”
彭秀才似乎是極不愿意露出整張臉,只拿扇子揮了揮,并未還禮,傲慢地說道:“原來是歐陽大夫,我們家可不曾請您。我們不過是賣個仆婦,怎么還勞動了歐陽大夫。弄這么些個人,是要仗勢欺人嗎?”
彭秀才如此無禮,歐陽只是微微一笑,還客氣地請彭老爹、彭老娘和彭秀才在廳上坐下。
圍觀的可有看不過眼的,人群里就有人說:“不過是個秀才,自己倒把自己看的老高。人家歐陽大夫可是老早就中了舉人的,也沒見人家這么張狂。”
“彭兄,這彭娘子是你原配妻子,怎么說是仆婦。咱們大周的法律,原配妻子可不是隨意買賣的。彭兄是秀才,這個應該清楚,若是被人知道了,去學里告你一狀,只怕彭兄要吃不了兜著走。”
彭秀才冷笑一聲:“歐陽大夫是貴人多忘事吧。這個鄭氏失德,早就被我休了。她自愿賣身為奴來我家,是贖她的罪過。現在我要賣她,也是我的家事。歐陽大夫愛管閑事,可也管不到我家里來。我瞧著你也是讀書人,給你留些面皮,你可不要逼我說出什么不好聽的來。”
孫月嬌一開始見這個三個人進來,只冷哼了一聲。現在聽彭秀才這樣說,她似乎打了雞血一樣,從凳子上跳起來。
“還說我是拐子,現在我家相公都說了,這姓鄭的賤人不過是我們買來的奴才,就是打死她也沒有你們這些閑人的事。大家聽見了吧,我家相公說鄭氏失德。這還是我相公人品厚道,不忍說出她那些污爛的事來。如今把她送到紅袖招去吃香的喝辣的,只怕她高興都來不及。偏偏你們這些人沒眼色,還要來攔著。只怕也是和這個鄭氏不清不楚。”
彭娘子本來靠在水幽寒身邊,聽了孫月嬌的話,氣的渾身發抖,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小紅趕緊在一邊勸慰,要她莫要聽瘋狗亂叫。
水幽寒聽彭秀才夫妻顛倒黑白,而這又不是在王家村,大家都不知道底細,難免有人就信了她們的話,就替彭娘子報屈。水幽寒想了想,就拉了彭娘子過來,低聲對她如此這般指點了一番。
“這位是彭兄的內眷吧,還請彭兄好好管束,不要動不動就出來撒潑,造謠生事,丟了彭兄讀書人的臉面,還是小事。惹出大的禍事來,彭兄就后悔莫及了。”歐陽沉聲說道。
彭秀才干咳了兩嗓,卻啥話都沒說。孫月嬌更加有了依仗,又看歐陽言談舉止也像書生模樣,更是不放在眼里。就又扮做茶壺狀,向歐陽跟前走了幾步,惡聲惡氣地開口要罵:“我家相公給你留臉面,你偏偏不要,那我就要羞臊羞臊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一個男人,竟給女人家接生,你怎么就不覺得丟……”
后面的話還沒說完,桐叔早已經按耐不住,從旁邊操起一條凳子打了過去。孫月嬌猝不及防,被打到在地。登時哭天喊地,蹬著腳撒起潑來。
歐陽從座位上站起來,向眾人拱了拱手。“在座的父老鄉親都聽清楚了。我們歐陽家世代行醫,雖然醫術平庸,但是憑著一顆仁心,也救了不少的人命。我母親更是兒科圣手,這城里隨便拉幾個年輕人出來,就有我母親親手接生的。我的醫術,自然不敢和我的父親和母親比。但是歐陽家治病救人的家訓我時刻都不敢忘。我歐陽振衣,行事光明磊落。我確實給婦人接生過,那都是主家同意的。我是大夫,在我眼里,只要是請我診病的,并無貧富貴賤男女老幼之分。眾位如果對我的德行有疑問,不妨當面說出來,咱們可以一樁樁一件件的對質。我歐陽振衣是個男人,不愿意跟無知的婦人一般見識。我可以對那些污蔑之詞置之不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婦人家最重名節,還請大家開口之前,好好思量,莫要把一個清白的婦人往死路上推。”
歐陽一番話擲地有聲,聽得眾人一片寂靜,好多人都低了頭。
歐陽說的客氣,可桐叔哪里肯就此放過。歐陽話剛說完,桐叔就走到大廳當中,“我家少爺是慈悲的心腸,這一年到頭舍醫舍藥的,哪個不念著我家少爺的好。我家少爺給人接生了,那又如何?大家去打聽打聽,哪個不是他們家人自己來求我家少爺的。我家少爺一個男人,難道自己愿意進產房,讓自己走霉運。有的人可好,這一邊求著我家少爺救了命,一轉臉,反把污水向我家少爺頭上拋。這是人做的事嗎,就是我家少爺救一條狗,那狗也知道沖我家少爺搖搖尾巴,沒有反咬一口的。難道人就連狗都不如了嗎?”
桐叔喘了口氣,瞪著孫月嬌和彭家那幾口人,又接著說道。
“今天我把話撩在這,以后但凡有拿這事取笑、誣陷我家少爺的,你們自己先拍著良心好好想想。若是被我知道了,我不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這條凳子,就是他的下場。”說著走到孫月嬌身邊,把凳子拾起來,狠命摔在地上。凳子哪禁得住這樣摔,登時散了架。
孫月嬌嚇的面無人色,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扶著腰,也不敢喊疼。廳里又是靜默了半晌,大家才回過神來,都連連說大家知道歐陽大夫的人品,不會有那樣沒良心的人等語。
歐陽擺擺手,止住眾人,對彭秀才說:“彭兄,鄭氏是你原配,別說她并沒有犯七出之條,就是她略有小錯,但是這七出之條之外,還有三不去:一是有所取無所歸,二是與更三年喪,三是前貧賤后富貴。據我所知,彭娘子父母都早已過世,也沒有兄弟姐妹,若是被休則無家可歸。而且彭娘子當初以一家之財陪嫁,后來鄭氏父母又對彭兄多有資助,彭兄才從租田為生的白丁考中秀才。三不去鄭氏占了兩條,彭兄你這休妻,要在衙門里講一講,也是不作數的。鄭氏,還是你的嫡妻。”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廳里廳外的人都點頭稱是。
孫月嬌急了,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疾步走到彭秀才跟前,揪住彭秀才的衣領質問:“怎么那賤人還是你嫡妻,那我是什么?你可別忘了,我可是你八抬大轎抬進門的,我的嫁妝你也花了不少,你若要那賤人,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彭秀才被孫月嬌扯著,掙扎起來。兩人撕捋之間,孫月嬌一把打掉了彭秀才手里的扇子,這下大家才明白,為什么這秀才要在四五月的天氣里就打紙扇。原來彭秀才兩個顴骨下到下巴處,各有一道血道子。眾人看彭秀才那狼狽相,忍不住哄笑起來。
水幽寒低聲對歐陽說了兩句,歐陽點頭,又對眾人說道:“彭秀才和鄭氏是從王家村搬來的,大家對她們的家事都不了解,不如咱們聽聽鄭氏怎么說。”
這下彭家三口都有些坐不住,彭老娘就想過來攔著彭娘子不讓她說,眾人豈能讓她如愿。就有兩個媳婦笑嘻嘻地把她按在座位上,任她如何掙動,都不松手。
彭娘子把二妮兒交給小紅抱著,又讓小婉挨在水幽寒身邊,對水幽寒福了一福:“水奶奶,麻煩您幫我照看孩子。”
“這么多人,都是明白事理的。你盡管把事情都說出來,讓大家給你評評理。莫要再委屈你自己。這兩個孩子,我給你看著,你放心去說。”
彭娘子這才理了理頭發,又整了整衣襟,走到大廳中,四下福了一圈,就把從前的事,從她是父母獨女,父母以全部家資做嫁妝將她嫁到彭家。那時彭家一貧如洗,她如何一個人操持家務,拿嫁妝置辦一家的衣食,如何紡線織布填補家計,又如何供彭秀才讀書,賣了陪嫁的田地送彭秀才應考,彭秀才考中后又如何出錢給彭秀才四處交游等等。又說到她連生兩個女兒,公婆和彭秀才的臉色如何越來越難看,她又如何大著肚子還一個人伺候公婆等等。還說到彭家因何趕了她出門,也不照管兩個女兒,她又怎樣為了女兒的將來打算,賣身到彭家。賣身到彭家后,又如何整日整夜伺候彭家四口人,白天洗衣做飯,晚上就要紡紗織布,得來的錢卻都被孫氏收了起來,她們母女三人一頓飽飯都吃不上,還經常被打罵,彭秀才的欠了嫖資還要拿她去抵。
四周的人聽彭娘子說的聲淚俱下,唏噓一片。有那心軟的女子,也跟著落下淚來,也有脾氣急的已經在罵彭家喪良心了。
說到最后,彭娘子擦了擦眼淚。“我是個糊涂的人,以為拼了我自己為她們做牛做馬,換的我兩個女兒好好長大,跟著她們秀才爹以后也能過上好日子。可是我瞎了眼,沒看出來,他們的心竟然這樣狠。我這樣對他們,就是一塊冰,都能暖成水了。可是他們還是要賣我去那種地方。還打算要賣我的大女兒。我小女兒還小,她們哪里會養她,真的會給扔掉的。”
彭娘子說了這么多的話,聲音都有些啞了,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
“這些都是我自家的事,我自己承擔就是。可是她們萬不該牽扯歐陽大夫,那是我們母女的救命恩人。我們一絲一毫也沒有報答過歐陽大夫,卻還連累歐陽大夫被那豬狗不如的人羞辱,這都是我的錯。”
說著就對著水幽寒跪了下去:“水奶奶,您一直都很看顧我。我現在厚著臉皮向您求情,求您幫我照看我兩個女兒。您和歐陽大夫的大恩大德,我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
水幽寒正低頭和小婉說話,順口就答應了。等她覺察彭娘子話頭有些不對,急忙抬起頭來,卻見彭娘子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竟一頭向旁邊的石柱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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