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宣,小寒暈過去了。我要先帶她回家。這里就都交給你了。”
“小寒她要不要緊?你們先回去,讓她好好休息,這里就交給我吧。”
歐陽和王宣說完話,便抱起水幽寒向馬車走去。水幽寒窩在歐陽懷里,耳朵捕捉到那群捕快們或遠或近的竊竊私語。
“能挺到現在就不錯了。追了這么長一段路,咱們大老爺們是習慣了,難為她一個女子也跟下來了。”
“可不是,她一直緊跟著咱們頭后邊,一步都沒落下。體力差的兄弟都不如她。而且膽子夠大的,就這場面,我想起我第一次跟著頭到了兇案現場,看到一地的血肉,我當時差點沒暈過去。這位奶奶堅持到現在,可真夠鎮定的。”
“小四,你跟這位奶奶比可是給自己臉上抹金。那時候我也在,你可不是差點沒暈過去,你跑到外面吐了半天。接下來幾天,不敢一個人睡,那么大小伙子,晚上非要跟人擠一個被窩,哈哈!”
“你們年紀小。不懂這些。這做了娘的女人和小姑娘不一樣。上次那個案子,母女兩個碰到歹徒,那個母親還不是瘦瘦小小的,據說平時連只雞都殺不了,可是硬是把那人高馬大的歹徒而弄死了。所以說啊,可別小看女人,尤其是有孩子的女人。”
“這位奶奶就是手工皂作坊的東家,唉呦,今天還是成親的日子那。嘖嘖嘖,要說歐陽大夫,要身家有身家,要人才有人才,可是結了門好親。可惜出了這事,這賊人的路數看上去可不一般。”
“是內鬼,他們家的老仆人把孩子給偷出來的。是為財,還是尋仇啊?”
“這可不好說。這個案子透著古怪。這老仆人可是破案的關鍵,可惜什么都不肯跟咱們說。如今又死了,就是不知道他和歐陽大奶奶說了啥?頭,咱得問問這位大奶奶。”
“現在怎么問,你個愣頭青,還有沒有點同情心?”
歐陽把水幽寒抱上馬車,小紅和奶娘看水幽寒被歐陽抱回來,還以為出了什么事,都緊張地擁過來。馬車啟動,水幽寒方睜開眼睛,對著奶娘和小紅眨了眨眼,示意她們不要聲張。
不錯。剛才水幽寒是裝作暈倒的。因為若她不如此做,難免就要回答捕快們的問話。可是兩個賊人一個死,一個跑掉了,海伯也死了。她需要時間考慮清楚,要不要說,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如今馬車里都是自己人,她也不再假裝,便從奶娘懷里抱過麒兒。
馬車越過一塊水洼,顛簸了一下,不知怎么一直不作聲的麒兒忽然哇地哭了起來。任是怎么哄,都哄不停。到了家門前,歐陽扶水幽寒下車,早有一群下人在門口翹首等待,見水幽寒抱著麒兒回來,都擁上前來。
“老天保佑,都平安回來就好。”桐嬸一連聲地念阿彌陀佛。
鄭氏也哭了,“小少爺回來,我的罪過總算小了些。不然,我是再沒臉見奶奶了。”
眾人簇擁著水幽寒和麒兒進了內院,桐嬸在前面引路。一行人都進了喜房。好多人圍上來問長問短。麒兒將頭扎進水幽寒懷里,還是哭個不停,把水幽寒的心哭的揪成了一團亂麻。水幽寒知道人的恐懼感有時候會延遲發作,看麒兒這個樣子,應該就是這么回事。水幽寒把麒兒抱緊了些,不住地拍哄。麒兒還是哭,小身子不住發抖。
歐陽帶去的家人也跟著回來了,麒兒都經歷了什么,大家都能猜出一二。
“這可怎么好,小少爺這是嚇著了。”奶娘在一邊手忙腳亂,不知該做什么才好,桐嬸也在地上轉磨磨,急得一臉的汗水。
“大哥,能不能針灸,或是給麒兒吃些安神的藥湯?”水幽寒問歐陽。
“針灸只怕不管用,安神的藥湯,好吧,我這就叫人去熬。”
“唉呦,針灸和藥湯哪里管用。我看是被這滿屋子紅彤彤的給嚇到了。”不知是誰說了這么一句。
“說的是,說的是,”奶娘連聲贊同,水幽寒想想也有道理。奶娘便帶人在屋內收拾。歐陽也立刻傳令下去,將所有院子里所有紅色的東西,燈籠,喜字等等都換下。一時間屋內外又是一陣忙亂。
奶娘又從箱子里拿出一件水幽寒家常穿的鵝黃色衣衫,幫水幽寒換下了喜服。歐陽也依樣換了衣服。只是麒兒還是止不住啼哭。
人們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小少爺這是不習慣這屋子吧。這小孩子不禁嚇,一嚇魂就丟了。還是回原來的屋子才能找回來。”
水幽寒抬頭一看,說這話的是個中年婆子。看模樣有些眼熟,不過好像并不是歐陽家的下人。
“姑娘。麒兒的魂不認識這里,咱們帶麒兒回原來的屋子吧。等麒兒好了,咱們再……”
在熟悉的環境才會有安全感,水幽寒點點頭。
“小寒,為了麒兒,你就先回原來的屋子住兩天。麒兒好了再搬過來吧。”歐陽發了話,眾人便七嘴八舌,七手八腳擁著水幽寒回到原來的院落。
也許是回到熟悉的環境,也許是周圍的人都散去了,也許是麒兒終于哭累了,總算停了下來。可精神還是懨懨的,遠沒有平時那樣靈動活潑。水幽寒想到剛見麒兒時,麒兒額頭上的一抹紅。她已經反復和歐陽確認過,麒兒并沒有受傷。那抹血跡,是海伯的。只是找到麒兒時,他是醒著的,也不知道是醒過來多久了。被海伯抱在懷里,看到了多少。即使沒有看到,他也能聽到。即使還不懂事,可小孩子的本能直覺都是非常準確的,是不是,他感覺到生命的威脅,而且那個抱著他的人的生命隨著血液慢慢流失。
屋內燃起蠟燭。別的人都被打發走了,屋內只留下奶娘和小紅。水幽寒好不容易哄著麒兒吃了幾勺蛋羹。麒兒不肯喝藥,卻漸漸好起來。只是不斷地喊娘親,若水幽寒應的慢了一點,他就會躁動不安。
夜幕降臨,豹子就臥在窗下,一雙銅鈴大的眼睛在黑夜里發著綠光,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聽在水幽寒耳朵里讓她感覺心安。她知道歐陽加派了巡夜的人手,王宣也派了捕快在宅子周圍巡視,小刀和歐陽都在旁邊的廂房里守夜。
奶娘曾提出要找人做法,給麒兒把魂給喊回來。水幽寒拒絕了。這些說法就是她那個年代也聽說過的。她是不信的。像跳大神兒似地,只會讓小孩子更加害怕。麒兒現在最需要的是安全感。
水幽寒拖了外衣只著內衫,有給麒兒換上輕軟的睡衣褲,然后就仰躺在床上,讓麒兒趴在她的肚子上。她不停地和麒兒說話,拍哄麒兒。人類害怕的時候會蜷縮起身體,因為他們曾那樣在母親的子宮里住過十個月,對他們來說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母親的聲音,母親的氣息,這才是讓小孩子回魂的良藥。
哄了半天,麒兒終于趴在水幽寒的肚子上睡著了,只是兩只小手還抓著水幽寒的衣襟不放。水幽寒松了一口氣,一只手扶著麒兒,讓他不至于滑下去,另一只手從外衫的袖袋中取出一方白色的絹帕,打開來仔細查看。
白天的時候,之所以裝暈倒,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海伯臨死依然緊緊抓在手里的東西。海伯的矛盾她看在眼里,一方面想把這東西給她,又猶豫著不想給。最后海伯也沒主動拿出來,也沒對這東西做出解釋,就那樣去了。這東西被海伯攥的緊緊的,她當時往外拿的時候還頗費了些力氣。拿到手后,因為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怕被捕快們看到,當即就包進手帕握在手里。
借著床頭暗淡的燭光,水幽寒看清那是一塊鍍金的青銅質的牌子,銅牌上面占滿了血跡,一面刻著云文和一只長者翅膀的猛虎,另一面刻著一個令字。能夠讓海伯致死都不肯撒手的東西,應該是十分重要的。
水幽寒想了想,。
麒兒似乎是夢到了什么,在水幽寒身上不安地扭動。水幽寒趕緊將絹帕和銅牌分開藏好,又用雙手環抱住麒兒,輕聲安撫。麒兒才又安靜了下來。
水幽寒的淚打濕了枕巾,她在打算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曾經發誓要好好照顧他。不讓人傷害他,可是如今,麒兒還是受到了傷害,這讓她不能不痛,不能不恨。
生下麒兒,水幽寒有著自私的打算。
初來異地,雖然有奶娘和小紅,可是那種孤單的感覺是擺拖不了的。一個孩子,她的血中血,肉中肉。有了她,就是有了最深的牽絆。她在這個世界上不再是一個人,即使有一天她不存在了,還有一個小小的人,留著她的血,帶著她的印記,做為她生命的延續,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
而且她那個時候的情況,前途渺茫。孤身一人沒有家族依kao的棄婦,再嫁的可能性很小。她考慮以后不會再有男人的可能性,她想到她可能沒有機會生孩子。為此她生下了麒兒。不能說沒有養兒防老的打算。她對這個小人兒的需要,絕不比一個胚胎對于生命的渴望少。
她給了麒兒生命,除此之外,又給了他什么?先是隱瞞他的出生,對外說是揀到的棄兒。然后為了不被人懷疑,不能母乳喂養,只能給麒兒找羊奶媽牛奶媽。再然后就是分離和驚嚇,最后發展到現在,麒兒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脅。
她有努力養家,有努力要給麒兒一個良好的環境,甚至在選擇歐陽的時候,也有考慮到麒兒的因素。可她能算的上是個稱職的母親嗎?不,她不是,她虧欠麒兒的太多太多。
“但愿媽媽在有生之年,能夠補償你,我的寶貝。”
淚點超低的人把自己給寫哭了。
作者要為女主說一句話,女主這么自責,這說明她是一個好媽媽。唯恐對孩子不夠好,因此在這種時候,她無視了她對麒兒的好,只想到并放大了她的錯。
有些生活經歷的朋友應該都有感觸。有一類人,犯了錯,絕不承認,為自己找借口,甚至顛倒黑白。另一類人,犯了錯,甚至并沒有犯錯,還是會認真檢討,甚至會顛倒白黑,那是因為她們有更多的責任感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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