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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鄉村
四三九
名義問題
此后的一個月,雙方陸陸續續又進行了幾次談判,就瓊州軍退出登州府,交還蓬萊水城,以及隨后帶領那些流民駐兵威海等各項細節問題一一達成協議。朱大典身為山東巡撫,總攬全局,又是文人脾氣,原本是不大耐煩處理這些細務的。只是他現在手頭有平叛大功在握,眼看著朝廷里這次敘功也少不了他一份,這山東巡撫位置連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要準備往上升了,自然是想要把這邊的事情都做到盡善盡美,以收全功。
想要把登州首尾都收拾好,跟短毛的談判當然不能有絲毫輕忽。想那錢謙益原本只是一介白身的過氣文人,不就是因為跟短毛交道打得好,如今在京師里已是大紅大紫,天子信重,同僚奉承,學生后輩紛紛奔走于門下……儼然又一朝堂新貴
他朱大典雖然不屑于象那錢某人一樣完全靠著短毛的功績往上爬,卻也不介意趁著眼前的現成機會在這些短毛身上多撈些功績——說起來自從這群短毛出現在海南島之后,凡是跟他們打過交道的大明官員,普遍都還是弄到不少好處的。錢謙益靠著他們一舉咸魚大翻身自不待言,福建巡撫熊文燦也是沾了他們的光,愈發坐實其“擅長撫議”的名頭,一舉拿下覬覦許久的兩廣總督位置……要知道歷史上,在王尊德之后本還有一位過渡總督,之后才輪到他老熊,而在這個時空他直接把前一位略過去了。
說起兩廣總督,前面那位性子過于執拗的王尊德恐怕是所有大明官員中唯一在短毛手里吃過虧的。可也怪不別人,誰叫他非要派兵去攻打人家呢?人短毛還算是給他留了面子——隨著短毛在山東戰績的流傳,那場瓊州府之戰的真相也開始在大明各處流傳開來——不管在什么年代,“真相黨”這個群體總是存在,而且經久不衰的。
按照真相黨們的說法,虧得短毛后來是盡滅夷兵而放過了明軍,否則那王尊德縱是身死也不可能得到朝廷追封。不要說得享設壇祭拜之禮了,開館戮尸罪及家人倒是很有可能——從這點上說,王尊德其實也沾了短毛的光。
甚至就連瓊州島上那些被短毛俘虜的大明官吏……換了其他陷身于賊的倒霉蛋,不是被一刀砍掉就是被迫為賊寇效力,最好情況下不過脫逃出來,從此在仕途上肯定也是到此為止——唯獨海南的這批官兒,除了最初一年,吏部還為他們算不算“降賊”這個話題爭辯過一番,后頭干脆就不提了,照樣算是大明臣僚。
等到瓊海軍接受招安以后,派人過去一查證,回來基本上個個都得了“上等”考評。那個王璞王介山更是因為學習到短毛的行政制度和悄悄描畫來高清地圖,在吏部官員中很是得了一個“干練有才”的評語。據說吏部尚書,太宰天官李長庚李大人已經在考慮要把他調回京師予以大用,只是顧忌王璞調職后恐怕沒人能在短毛統治下為大明牢牢把住瓊州府的政權,這才一時擱置住了。
……總之當前在大明官場中,“瓊州髡人”已經不再是個讓人談之色變的名詞,相反在朝堂中普遍認為這群短毛做事情比較上道,說是相互利用也好,彼此合作也罷,反正跟他們攪一塊兒總不吃虧。
經過幾輪談判下來,原本總覺得這幫短毛太過于囂張跋扈的朱大典對這一說法也不得不表示認同——短毛雖然說話直接,給人以囂張之感,但他們卻絕非不講道理之人。事實上,瓊海軍所提出的每一條要求,每一例條款都可以拿出十足道理來,朱大典感覺自己甚至不用費心思跟他們辯論,即使把這些條款直接拿到朝堂上去肯定也能獲得通過的。
……這里有多少流民需要安置;每家每戶需要多少土地;在威海衛附近征地要花多少錢;瓊海軍方面將如何補償那些原來的地主……對方都拿出了詳細可實行的計劃給他看。如果短毛的計劃當真能得以實施,那么威海此地又會崛起一座新的城鎮,其重要性將絕對不在登州府之下
談判之間,那位龐參謀還當場畫出來一張簡約城市規劃圖,指著圖樣加以說明。朱大典,謝三寶等人以前從沒有見過這種以線條和圖例所構成的抽象平面圖,能夠理解得不多,但至少能看出對方的布置非常有條理性,各種分區井井有條:何處宜于居住,何處宜于耕種,哪里靠海適合開港……全部在這一張小紙片上規劃得清清楚楚。按照后世某種流行的語言:“雖然看不懂你們畫的是什么,但一看就知道很厲害的樣子……”
如此雙方談判幾輪之后,朱大典等人起先還爭一爭,哪些條款可能騷擾地方,引來麻煩的要加以避免……后來發現這幫短毛居然考慮得比他們還要透徹許多,安置方式也靈活多樣,可以說他們想到的人家早就想到了,他們沒想到的人家也已經準備好了。那后來就沒啥好多說了,基本上短毛把文書拿來,看一遍沒什么問題,有些需要上報朝廷的派人快馬送京師去,有些能自己決斷的當即便以山東巡撫名義簽署下來。
對于瓊海軍的事情,如今山東地面上沒有任何一個官僚敢于存心拖延或者找麻煩,這樣辦起事來效率就很高。而有大明官府的名望作保,瓊海軍對流民的吸引力和可信度也有了很大提高。就在一六三三年的頭一個月,來到登州府海邊的流民又增加萬把人,有不少已是從外省過來,以至于原以為接受流民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的鄭氏家族不得不另外又派了一批船只和人手來山東拉壯丁。包括原來已經累得半死,返回福建老家修養的鄭芝虎,又一次專門跑來跟解席打招呼,要求繼續分配移民給他們。
“我說哥哥啊,你們這手筆可真大了去了,想當年趁著福建大旱的時候,咱大哥也是主張趁機從災區募人前往海外。那可是費了老鼻子勁,前后花費了咱家幾十萬的銀子,首尾處理起來更是繁瑣無比,整整用了一年多時間,好容易才招引到兩萬來人去大員……唔,臺灣島。”
站在蓬萊水城靠海邊城墻上,鄭芝虎望著那邊一排排不停有人搬出,卻依舊越來越顯得擁擠,并且還在逐步擴大的流民窩棚連連咂嘴,眼光中既有貪婪又有惋惜——這些人只要被拉到臺灣去,就憑那邊隨便抓把土都能攥出油的天然條件,用不了幾年工夫便可有大批上等肥田被開墾出來。到時候這些可都是他們鄭家的產業,即使要跟短毛對半分帳,那收入也是不得啊
只可惜現在即使以鄭家的胃口之大,也有點吃不下去了。鄭芝虎這次過來名義上說是為了多分配點人口,實際上更多只是要作出個姿態,免得被短毛小瞧了去——眼下在從山東到江浙一帶的沿海,陸陸續續都還有鄭家船載著前幾批移民在一步一步朝福建慢慢挪呢。因為船上人員太多,糧食和淡水裝載有限,不得不過一段時間就靠一次岸予以補充。
對這些人可不是裝上船往海峽對面一丟就算的,即使以前能這么干現在也不行。包括他們的安置區,居住村莊劃分,開荒用的農具,能夠保證移民第一年生存下去的糧食和種子……這些東西鄭家都要準備好,標準還不能低——因為他們的移民村是跟短毛村子同時設置的。
移民相互之間可是會作比較,哪一邊條件差了他們立刻會往另外一邊跑,為了能達到和短毛同等,至少不要相差太遠的安置條件,鄭家派駐在臺灣島上的主持人鄭彩可是焦頭爛額,已經幾次要求增撥款項,又大批購買鐵器農具,好跟短毛提供給移民的那些安家禮物抗衡。
他甚至曾經想要從海南島上去購買那“七件套”鐵器也來分發,但終因瓊海軍最近自身用量太大,短期內無法外銷而作罷,只得去佛山等地采購。廣東佛山一向是明代南方鐵器的重要出產地,但和瓊州的短毛鐵器在質量上相差甚遠,就連數量也不盡如人意。鄭彩幾乎買空了當地的菜刀鐮刀鐵鍋斧頭……也仍然不能完全滿足大量的移民需要,后來不得不直接貼補銀子。只是在荒島上面白銀的用處實在不大,還真不如一件鐵器來得實用,在這方面老百姓的判斷力是非常實際的。
所以現在,即使短毛方面很大方的仍然允許鄭家可以運送些移民走,鄭芝虎也只能在嘴上表現一下,實際上卻是連一個移民都不敢帶——鄭彩那邊已經威脅說再送人過來他只好往海里跳了。
解席這邊其實已經估量出他的底細,但也不揭穿,只是哈哈一笑。心頭卻暗自鄙夷——你鄭家以前那種移民方式,充其量只能算是蛇頭組織偷渡,能搞到上萬人規模已是相當厲害了。而瓊海軍眼下借用大明官府名義,那就是政府組織的集體勞務輸出這性質都不一樣,效果當然不能比。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咱瓊海軍之所以那么小心翼翼的,即使在武力上遠遠超出對手,卻仍然低頭接受大明朝的招安,不就是為了圖個“名正言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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