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澗內”,卻是位于馬尼拉王城外,不過距離城市并不太遠。正如王彥所介紹的那樣——在城頭炮口的射程之內。
自從來到呂宋島,偵察小隊一行人就處處見識到西班牙對華人的提防和戒備,而這種戒備在華人的聚居區達到頂峰——華人的居住區雖然距離馬尼拉城很近,卻有一條很深很寬的溝澗將其分隔開,中間僅靠一座窄窄的木橋連通。在橋邊靠馬尼拉城一側,還設置有炮位和胸墻,如果有什么不測,毀壞橋面就能隔斷交通……難怪此地會被稱為“澗內”。
只是當他們來到村外時,卻見這里張燈結彩,喇叭嗩吶之聲響成一片。原本破爛陳舊的木頭橋欄桿上都用紅綢子包裹,還搭了一座彩門,一派喜慶熱鬧景象。
王彥跑去問了幾個人,回來后就是滿臉笑容:
“運氣不錯,今兒個正好有富裕人家在娶親。這邊的習俗,婚喪嫁娶從來不是一家一戶之事。在這等背井離鄉之地,有什么事情向來都是同喜同悲。今天村子里必定是擺了流水席,無論親疏貴賤,哪怕只是個過路人,盡管坐進去就是,絕無阻礙的。”
于是大家一起進去,果然沒有任何盤問。過橋進村的時候,站在橋口迎賓的司客見他們相貌陌生,雖然有些吃驚的樣子,但看到都是華人面孔,仍然拱手問好,熱情表示了歡迎之意。
“我們是不是該送些禮物什么?”
——等四人稀里糊涂跟著人流進入了一所大宅院,在外院的某個角落里坐定下來之后,龐雨才想到這個問題。雖然王彥說無所謂的,可人家結婚,這邊上門,既然碰上,總不好意思空手。
只是當他們商量該送什么的時候卻遇上麻煩——偵察隊出發時在各方面都有所考慮,唯獨沒想到會碰上現在這種事情。隨身攜帶的物品大都是戰斗用途,總不見得送個急救包或手榴彈給人家?
“直接給錢吧——‘當你不知道該送什么的時候,送錢肯定沒錯!’”
龐雨又試圖用他們那個時代的習慣來解決問題,他們這次倒是帶了不少西班牙的金銀幣,打算必要時用來賄賂人的,不料卻遭到王彥的堅決反對。
“千萬不可,此地雖然遠處海外,卻更加注重大明禮儀,直接送錢會被看成嘲笑的。”
這下大家都傻了眼,最后只好讓王彥貢獻出他的私人物品:一套用來修面刮臉的小工具,就是上次送給兩位明使那種,他們內部自己人當然也用。王彥這套還是某次在群眾體育活動中獲勝的獎品,他非常喜歡的,拿出來時候很有幾分舍不得。
還是敖薩揚保證回去后加倍返還,這才拿了過來。找塊紅綢布包包,作為一件禮物送出去倒也不算寒酸了。然后幾個人便坐在外院的某處角落里,隨便吃點瓜子花生,豎起耳朵聽聽旁邊人的言談……雖然只有王彥一個人能聽明白。
北緯他們原打算等禮儀結束后再找找機會,看看能不能通過王彥的關系,找個本地華僑商人搭上線,也好了解訊息。不過這機會卻主動找上門來——沒過一會兒,一個穿著華麗,須發皆白的老者在先前那司客的帶領下,找到了這邊桌前,他手中正拿著那個剛剛送出去的小木盒。
“幾位客人,此物可是你們所送?”
那老者拱手問道,這邊四人互相看看,心說難道有不妥?但還是都站起來回禮。
“正是,我等來的唐突,未曾準備,只好拿隨身用過之物送上,略表心意,老丈莫怪。”
臺灣仔敖薩揚代表大家應答,這老頭兒說得一口福建閩南腔,大家來到這個時代那么久,語言方面基本都能聽得懂了。不過要論說的話,還是臺灣仔比較正宗些。
卻見那老者滿臉笑容,連連擺手道:
“豈敢豈敢,此物甚是新奇,贊禮收進來后滿屋子人卻沒一個認識的,還是多虧老夫犬子見識廣些,說大明廣州府一帶近來出了不少新奇物事,好像也有類似的東西——客人們難道是從大明來的?”
幾人又互相看看,承認自己的來歷到底是利是弊呢?這時候也不可能做商議的,敖薩揚直接作出決斷:
“是的,我們是從大明南方沿海地區過來,今天才剛剛到達呂宋。”
說得很含糊,沒有直接說咱們是從瓊州來的——他們并不知道這里人對于“短毛”是什么印象,還是隱諱點好。
但那老者聽了之后卻面露驚奇之色,轉頭向后面趕過來攙扶著他的一個中年人問道:
“卓兒,今日可有大明來船在碼頭靠岸么?”
那中年人立即搖頭,斬釘截鐵道:
“肯定沒有,父親大人,我們的商號每天都有人在碼頭上照看著,若有大明來船,絕不會漏過。況且現在并不是適合通航的季節,大明船很難過來的。”
敖薩揚見狀連忙又補充一句:
“我們的船沒有停靠在碼頭,是在沙灘上登陸的。”
不過這話說出口后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妥——這年頭能夠跑外洋的都是大船。大船沖到沙灘上那叫擱淺,屬于嚴重事故,自己這邊幾個人應該不會再有閑情雅致跑來吃喜酒……
那老者臉上的疑惑果然更深,但那個一開始臉上就抱著懷疑之色的中年人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半天,忽然開口問道:
“你們可是來自瓊州府的短毛?”
龐雨他們幾人都是一愣,不禁摸了摸腦袋。他們幾人進城時都帶了假發套,不過到達華人區后,見很多當地華人也都是剪了短頭發,又嫌熱,就把假發給摘了。雖然本地人的短發和他們習慣的板寸或中分等發型不太一樣,但原以為沒人會注意這個,卻不料還是被人給認出來。
這時候再抵賴也沒什么意思了,于是敖薩揚再度點頭:
“是,我們是從海南島上來……大明朝管那里叫瓊州府,管我們叫短毛。”
表明了身份,接下來是福是禍只有聽天由命了。敖薩揚與龐雨對望一眼,兩人都是苦笑——雖然在這里原也沒想刻意遮掩,所以都說的實話。不過三言兩語之間就被人盤出了底,眼前這老頭,還有他那個中年兒子,可見都不是好糊弄的人。
好在那中年人并沒什么惡意,反而恍然大悟般連連點頭:
“那就是了,據說你們有一艘無需風力就可航行自如的大鐵船,自是不必等待風期了。似乎……應該是叫你們……‘先生’?對吧?”
沒惡意就好——敖薩揚笑著拱拱手:
“客氣了……慚愧慚愧,我們雖然跟著賀客進來,卻還不知道主家姓名……”
那中年人也立即連連拱手:
“失禮失禮,在下林一卓,恬任這澗內一地的甲必丹之職,這位是家父。今日乃是在下幼子娶親,恰逢貴客光臨,實在是榮幸之至。”
那老者見疑惑澄清,便連聲囑咐道:
“既是遠道而來的貴客,怎么能坐在外院——趕緊請進內堂,上座上座。”
這邊自然不會推辭,他們本就想了解情報的,如今有個當頭兒的愿意跟他們攀談,那是最好不過。于是大家跟著這對父子一起進去,半途中北緯悄悄轉頭詢問:
“甲必丹是什么官職?”
龐雨事先對此地資料有些研究,當即回答:
“就是‘a’,西班牙人指定協助他們收稅,以及負責日常管理的中國人提督,或者說是華人執政官。”
北緯一聽之下很是高興:
“這么說他們算是本地的僑領了?”
“是的,一過來就能跟華僑首領搭上關系,咱們的運氣還真不錯。”
一行人來到后堂,林一卓很是客氣,仔細為他們幾人一一作介紹。但凡能坐在這里的,當然都是林家的至交親朋,也大都是很有實力的華商。其中大部分居然都是知道“短毛”這個名號的——包括林家本身在內,這里不少人在大明沿海城市都有鋪子,生意往來更是頻繁,最近一年來,即使遠在這馬尼拉,他們對于短毛的諸多事跡也著實聽說過不少。
龐雨他們原本還擔心民間輿論對他們不利,不過后來發現是多慮了。在這些海外游子眼中,短毛殺官造反什么根本無關緊要——他們這些海外華人在大明官府眼里也是屬于棄國背家的刁民呢。只要是從大陸那邊過來的,都是親人。
席上眾人都十分熱情,輪番上來敬酒自是不在話下,幸虧龐雨等人都還懂一些應酬之道,面對這樣的大場面倒也能招架得下來。新郎倌兒也被拉出來給客人敬酒,那是個只有十五六歲,頗為害羞靦腆的小伙子。雖然恪于禮法,沒能見著新娘子是如何品貌,但從新郎臉上的笑意看,對這門婚事顯然是非常滿意的。
酒過三巡,恭賀道喜之詞也都說了一堆,等到大家都放松開來之后。北緯施個眼色,四人便分散開來,各自找上一桌與人閑聊。開始執行此次行動的主要任務——打聽呂宋島上,乃至于整個東南亞地區,西洋人的動向。(,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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