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的重大政治問題不是用說空話和多數派決議所能決定的!而必須要用鐵和血來解決!”
主席臺上,解席正聲嘶力竭,大聲叫喊著這句尚未誕生德文原版的名言,同時用力拍打桌子:
“……既然大明想要戰爭,那么他們就會得到戰爭。但結果,絕對不會是他們所想象的樣子!”
“……戰爭是肯定逃避不了的,這一仗非打不可。但是你們也不用怕,這一仗我們肯定能贏!……原因?他奶奶的,自打我們短毛占了瓊州府,你們誰見過咱吃虧來著?”
——這是一場同本地大小縉紳,名流,以及官員胥吏等人專門召開的內部動員會,要打仗,要防御,內部穩定工作肯定要做好。對于一般老百姓,一張安民告示足矣,但是面對這些大戶,就必須要召集過來當面談清楚。至少確保大多數人不會起了異心——在這其中有很多人還是與大陸那邊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一定要穩住。
朝廷要發兵攻打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島,人人都知道:戰爭又要來了。海南島上的老百姓對于戰爭并不陌生,這地方從前三天兩頭就有黎族叛亂,朝廷的鎮壓軍隊一直沒斷過。對于官兵這里的百姓從無好感——大多數情況下官兵禍害起地方來比叛匪還要嚴重得多。更何況和短毛相比,大明王朝的統治能力本就差了一大截,這眼看著日子越來越有盼頭,都要奔小康了,忽然又來這么一出,誰都受不了。
就連本地那些還穿著明朝官服,仍掛著大明官吏身份的政府工作人員也個個怨聲載道。人總是要講良心的——這一年來短毛官府發給他們的薪水雖然也是按照大明舊例,但都按時按量,從不拖欠,此外還有各種高額補貼。雖然在管理上嚴格了不少,貪污受賄的事情受到遏制,但對于大多數本來就沒什么機會撈錢的基層人員來說,真正拿到手的還是比原來多了好幾倍都不止。
至于那些原先把持著所謂“肥缺”,可以大撈而特撈的……這種人很難拉攏,也不屬于被拉攏的對象,所以基本上,在解席龐雨等三十來個人控制著瓊州的時候,在第一輪就大都被清洗掉了,即使有些被放過的,此時也沒有了任何影響力。
到現在,很多吏員已經漸漸習慣了這樣正大光明依靠薪水和補貼過日子的工薪生活,再要他們回去領大明王朝那點俸祿,去過原來那種不貪則窮的日子,除了王璞等少數幾個對于大明極其忠誠的死硬派之外,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的。
于是他們聯合當地的縉紳士子之類社會名流,往大陸方向發了一堆類似于現代萬民信請愿書之類的文字,想要以“瓊州父老”名義請求朝廷中止討伐之議,堅稱這里仍然是大明王朝的天下,島上官民都是緊密團結在老朱家周圍的世代忠良云云……
——至于短毛?那不過是些很會做生意的海商而已,就算偶有不法之處,也都是類似于梁山好漢的行為,屬于義士之舉,雙方關系完全可以用談判來解決么。
如果這些文字能早點送到大陸上去,對于穿越眾的形象宣傳還是很有益處的,只可惜現在已經太遲,不要說海峽對面的明王朝絲毫不為所動,就連這邊的短毛也不怎么領情了。
唯一的好處,就是這些官員和大戶們內部總算統一了思想——朝廷是指望不上啦,要想保住自家的壇壇罐罐,只有跟短毛合作。
在這種情況下,穿越眾們及時召開了這場動員會,解席用充滿自信的演講給那些提心吊膽的人吃了一顆定心丸。解席在會議上向他們反復保證道:
“大家的安全不會有任何問題,除了俘虜以外,島外的軍隊休想踏入瓊州府一步!”
“……所以根本不用怕——我們這些一被抓住就要砍頭的都不怕,你們世代良民還怕個鳥啊……當然,我們不會走!我自己的老婆也會留在這兒!”
“……放心啦,敵人上不了島的,最多到沙灘上散散步。”
在用一通半是鼓勁半是威脅的諾言穩定了官紳人心之后,解席又轉向商人團體那頭:
“你們的情況就要稍微麻煩點,諸位人身安全都是可以保證的。但在財產方面,恐怕多多少少怕是要損失一些了——戰爭么,總不可能一點影響沒有的。”
“清倉大甩賣!”
“虧本大減價!”
通報會議開過之后,從第二天開始,瓊海大市場的街道上就處處可見這樣的標貼,以致于一些現代人經過時,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家鄉的集貿市場……
不過比起現代時一座商店拆了三四年還在拆遷大甩賣的厚臉皮,這里的商家可不是玩貓膩賺吆喝。很多商品打到六七折,已經確確實實是進貨底價,甚至有些前面已經賺回本的,后頭干脆真是在虧本賣了,比如棉布的市面價格就一度比短毛出廠價還要低。
之所以造成這種情況,原因正是老解那一句“清野堅壁”,這句話可不是說說而已——他們當初雖然拆除了瓊州府的北面城墻,但軍事組對于如何防御來自海上的敵人還是有一整套預案的,畢竟這是處在一個四面受敵的環境之下。
當時龐雨和唐健,解席等人共同設計了一套戰時防御體系規劃,并根據這套規劃在某些關鍵位置建造了一些磚石水泥構造的碉樓,地堡等支撐點設施。平時是當作輔助辦公設施,交付給貿易公司作為管理用房使用。而一旦進入戰時狀態,馬上就是兵力集結和駐扎的場所——事實上,這座瓊海大市場本身,當初在設計的時候,也有將其作為城北方向一座大型阻擊陣地的考慮。
因此在和商戶們打過招呼之后,隨著軍事組一聲令下,大批城管與工程兵開出了兵營,立即按照早就制定好的戰時防御規劃圖紙,開始清理防區內射界,挖掘壕溝,修建野戰工事等工作。而大市場開張到現在也差不多快要一年了,與任何熱鬧繁華之地一樣,在這里已經滋生出許多原來規劃上沒有的附加建筑——什么臨時倉庫,堆貨大棚,休息站,乃至于短工們自己搭建的小窩棚子……亂七八糟什么都有。雖然城管隊平時管理很嚴格,但終究無法完全避免——能在這里搭起違建的,背后肯定都有點關系。
當然到了現在,在戰爭面前沒什么情面好講了,這些違建大部分要被拆除。不過真正動手的時候短毛還是給了業主們一點時間,只要求他們在一定時限內搬出即可。一般小百姓很簡單,找輛小推車把全部家當一丟就能搬走,反正當初短毛允許他們建窩棚時就打過招呼,有思想準備的。可那些貨棧和貨主們可就慘了——倉促之間,卻叫他們再到哪兒去找地方堆貨?
“誒呀呀,解大人啊,城里面的倉庫都被你們征用了,城外海邊庫房又不能用,叫我那幾千匹棉布怎么辦啊!”
商會首領許敬率先找到解席去哭訴,但后者卻毫不客氣揭了他的老底:
“你個老家伙怕什么,那點本錢早就翻幾倍的賺回來了——哦,對了,還沒出多少本錢,全是我們賒給你的貨!現在這些不過是壓庫底的滯銷品罷了,全扔海里都不虧。再說這打仗又不是我們想打的,有意見跟王尊德提去!”
然而許敬苦著一張臉只是作躬作楫,解席嘴巴雖硬,到最后也只好做點讓步,同意他在島上銷售掉剩下存貨——本來按協議這里是貿易公司的地盤,他們家不許插手的。
結果人許敬一轉手就搞了個超級大甩賣,全島棉布最低價,害得老解被茱莉罵了兩天,聽說在家里床頭還跪了搓衣板……當然他本人是堅決不承認的。
其他商戶的情況也大都類似,于是這段時間市場上特價之風盛行。而當地老百姓在聽說一場大戰即將來臨之后也紛紛囤積物資。一時間瓊海大市場中是供銷兩旺,居然呈現出一派前所未見的繁榮景象。
只是,和后世見到大減價就沖進去瘋搶,也不管有用沒用的某些家庭婦女類似,很多老百姓買起便宜貨來也沒個數。龐雨等人有一次走在街上,看見一大家子人拖兒帶女的,男人手里小推車上堆著米袋,鹽包,女人則扛著好幾匹布——囤積這些生活物資還算正常,可后面卻又跟了四五個半大小子,個個懷里都抱一個大陶缸子,這就有點搞笑了。
“暈,連這個都要儲備?他們這是打算腌咸菜賣嗎?”
當時恰巧跟龐雨走在一起的主簿嚴文昌卻是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儲水的器具是要多備……到時候真戰亂起來,一家老小躲在地窖里頭可不敢隨便出門,出去找水可能會送命的……這戶人家有經驗!”
一邊說著,他卻轉頭看向龐雨:
“龐軍師,有一點在下甚為不解——就連寒門小戶都知道要多備物資,以防戰亂,可為何諸位先生們卻毫不在乎,任憑這些鹽,米,布大量流散民間?戰事一開,難免曠日持久,這些東西現在看著不起眼,到時候可都是至關重要的軍需品啊!”
“我們賣的就是鹽,米,布啊……難怪茱莉會認為這是大好的出貨機會……”
龐雨先是隨口回應,轉臉見嚴文昌滿臉難以理解之色,方才想起這位老兄對于戰爭的概念和他們完全不一樣,于是又微笑道:
“軍需物資當然是備足了的,不過數量上不需要那么多,會賠本的……”
見嚴文昌依然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龐雨哈哈大笑:
“哪,老嚴,你還記得當初大明軍隊從這里出發,討伐臨高的那場戰斗,打了幾天?”
嚴文昌的臉色有些尷尬,但他可以說是所有本地人中最為死心塌地跟著短毛混的一個,因此很快就恢復正常,扳著手指頭算了一通之后點頭道:
“如果從大軍出發時開始算,到最后潰敗回來為止,總共是九天……嗯,沒錯,我記得很清楚:庚午年三月初八出戰的,到十七就敗回來了,連十天沒到。”
“是啊,連行軍在內不過九天,而對于我們來說,真正決定勝負的,其實只有一個下午而已……戰爭確實很難預料,打個曠日持久也是常有。不過,那是有前提的——要雙方實力相當才行啊。”
面對龐雨的輕松笑容,嚴文昌卻是臉色嚴肅:
“請恕在下直言:龐軍師,你們當真覺得憑這邊的千余人馬,就可輕易擊敗大明朝的數萬精兵?”
龐雨一楞,終于不得不正視對方,臉上笑容也漸漸收起:
“怎么,你心中還有疑慮?”
嚴文昌猶豫片刻,終于還是點頭:
“龐軍師,在這瓊州府內外,人人都知道是下官率先投效。朝廷若追究起來,恐怕下場比諸位先生還要悲慘……那天在動員會上,解大頭領豪言壯語不斷,固然是鼓舞了人心斗志,可下官以為,那些話用來安定人心則可,真要臨機應敵,恐怕還是應以謹慎為上。”
看看周圍,嚴文昌微微搖頭道:
“但是這數日以來,下官眼中所見,卻仍是一派不緊不慢的樣子。雖然也有一些應對之舉,卻都是慢悠悠的,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說著,他指向市場旁邊幾座窩棚,面帶惱怒道:
“就說這些窩棚吧,聽說應該是要拆毀的,可為何還要給他們寬延時間?難道對面大明的軍船也會給我們寬延時間不成?”
“呃……”
龐雨猶豫片刻,他們在廣州府有密諜可以隨時匯報敵情。只要福建鄭家船隊一日未到,明軍就不可能出動——但這卻是不能告訴對方的。
所以他只能含糊應對:
“嗯,老嚴,你的顧慮也不能說沒道理……不過,相信我們吧,我們肯定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拍了拍嚴文昌的肩膀,龐雨再次露出笑容,并向他擺了一個勝利的“V”字手勢:
“我們的戰爭模式,和你所習慣的有很大不同。雖然你以前也見過咱們攻城和收拾倭寇,但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而這回,看咱們玩個大的給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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