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qqxsw.so,迷失在一六二九!
二四十老臣之心
“……你說的對,現在登陸還不是時候。”
夢想號上,皮革商人迪亞戈勸阻托雷斯船長的言詞雖然和那位亞羅爾上尉有所不同,但也大同小異,無非是一個清醒之人所能看到的正確局勢而已。
能夠在這種環境下混出來的,肯定不是愚昧之人,自然知道輕重緩急。故此那托雷斯雖然還不太甘心,但也總算暫時將其貪婪之心給抑制住。
“反正,那座島上的市場不比這邊差,到時候去那兒撈一把好了,哼,回頭再考慮這邊的事情……”
托雷斯上次送人時曾經去過瓊州府的碼頭,雖然沒能登陸上岸,卻也遠遠看到過大市場的繁華,想到那里即將成為自己的狩獵場,他的眼光又一次灼熱起來。
至于島上原來短毛的抵抗,在他頭腦中根本不成問題——眼前這么強大的武力,這么多的戰艦隊,在整個東南亞地區可謂前所未見。在托雷斯想來,如果西荷兩家能夠聯手,甚至連當年那`套征服中國的計劃都未必不可以考慮當真實施起來。
上帝眷顧西班牙,來自文明.世界的強大武力難道還斗不過一群區區東方土著?笑話!
至于荷蘭人那邊,他們倒沒怎么.胡思亂想——當年荷蘭東印度公司最早看中的基地位置是在澎湖,為了搶占澎湖他們跟大明打過幾場,被趕出去之后才不得已去了臺灣。因此他們的首領從一開始就比較理智,知道眼前這個龐然大物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
按照協議,西洋士兵都不允許.登陸,只能在船上休息。但艦隊的主帥當然不受此條限制。西荷雙方的主帥先后登岸,前去拜訪此間主人。
西班牙方面統軍的就是那位呂宋島陸軍上校,北.緯等人在馬尼拉城造成的大破壞幾乎讓這位老兄丟掉了飯碗,如果不是總督一時間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人來代替他,這位先生早就灰溜溜滾回歐洲了。現在他屬于“戴罪立功”狀態,如果這一仗不能取勝,那不但仕途全完,說不定還要上軍事法庭。
不過這位上校現在倒并不怎么擔心自己的前途——.連區區一條武裝商船的船主人都認為己方必勝,這位陸軍上校當然更對自家的軍隊深具信心。雖然他聽取了手下老兵上尉的意見,暫時按捺下搶劫廣州的念頭。但那也只是為了在干完“正事”以前不要節外生枝。
上岸的時候,這位上校還盤算著:等打完了瓊州.府回師的時候,是不是找個機會再到這里來繞一下,到時候借著讓士兵上岸休整的名義,把軍隊弄上岸去,然后……
正在洋洋得意.的時候,忽然迎面撞上另一個高鼻子,抬頭一看,卻是荷蘭方面的統領。一個名叫德包爾的商業協會頭目。
荷蘭東印度公司歷來是商人當家作主,包括軍隊也要受到商業協會的約束。本來普特曼斯想要親自出戰的,只不過這位老兄就任大員總督以后采取的措施比較激進,連臺灣島北部的西班牙人也吃過他幾次虧,結下了不小仇恨,這次與西班牙聯手作戰,總督閣下就不太適合親自出面了。
于是派了這位德包爾先生過來,此人較為圓滑,先前與西班牙人的合作談判就是由他主導完成的,而且他還是普特曼斯的連襟,關系上足夠親近,撈好處的時候自然不會忘了總督那一份,得以被委任為艦隊統帥。
敵對歸敵對,不過這兩位艦隊司令見面時倒還都維持了表面上的客氣,畢竟這是在外人地盤上,不能讓那些東方土著看出“文明人”之間的矛盾來。
雙方裝模作樣寒暄片刻,然后才并排前往官府。
殊不知就在他們模仿英國人鬼扯天氣的時候,兩廣總督王尊德正遠遠站在一處建筑物的外陽臺上,用一個西洋產的千里鏡關注著這群“西夷”的一舉一動。
那群老外雖然努力擺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但中國人對于此類勾心斗角的事情最是精通,如何能看不出他們彼此間的戒備之態。
“周千戶所言不虛,這兩群西夷之間果然也是積怨甚深。如此甚好,他們彼此牽制,想必就不會節外生枝了。”
——先前這兩支西洋艦隊同時出現在廣州港外時,曾經讓廣州闔府大小官員驚恐不已。將近四十艘能夠跨洋航行的大帆船同時出現一個港口,那種視覺沖擊力可是非常震撼的!
對于總督大人要與西夷聯手平叛的主意,廣州府中贊同的人本就不多,只是因為頂頭上司堅持,才不好反對罷了。這段時間內,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彈劾的小報告被送往京城了。此時再看到那兩支艦隊居然龐大到如此地步,當即就有很多人公開跳出來,主張絕不能放他們進港。
幸虧這時候有“深通夷情”的人站出來說,那兩支艦隊并非一家,彼此間還有仇恨。即使放他們進來,也不至于作亂。若在平時這種沒有根據的推測之辭肯定不值一論,但現在兩廣總督本人正需要找個臺階下,于是就接受了這種論調。
此時此刻,面對著本地最高上官的夸獎,錦衣衛副千戶周晟臉上卻顯出一絲苦笑——關于荷蘭與西班牙的敵對關系還是他以前在瓊州島上跟那群短毛聊天時無意中聽來的,當時不過是閑聊當故事聽,沒想到那幫人對海外局勢果真精通無比,隨口道來的一些海外奇聞,外國軼事,現在看來竟是絲絲入扣,絕非虛妄。
旁邊的方文正悄悄向他使了個眼色,臉上頗有得意之情——他們這對難兄難弟先前一直坐冷板凳,好不容易熬到這時候,真正要征討瓊州了,總算有人想起他們兩人曾去島上勸降過,算是“通曉賊情”,于是又把他們拉了出來。
方文正本人是沒什么能耐的,最多到時候帶個路什么,而且他還只記得從碼頭到監獄的路……可周晟一開口就在總督面前博了個頭彩,在方文正看來這當然是屬于他們兩人的功勞。
但周晟本人卻是雙眉緊鎖:
“短毛既然深知這些西夷的虛實,卻又對其毫不在意,肯定是有充分把握對付他們了。此戰雖有西人相助,怕也是兇多吉少……”
周晟心中泛起一絲疑慮,只是此刻非但王尊德在場,在他身邊還站了一大堆人,不是巡按就是布政使,個個都屬于廣東官場上巨頭級的人物。他這個錦衣衛說起來名聲顯赫,但在這群強者面前也就是一個不入流的佐吏而已,豈敢輕吐不利之言。
另外一邊,幕僚陳耀卻輕輕拿起一件衣服,去披在王尊德肩頭,低聲道:
“海風甚大,思公既是已看過西夷軍容,不妨入內休息片刻,待會兒還要接見夷酋,不能短了精神。”
王尊德輕輕嘆息一聲,垂手接受了下屬的好意。這位兩廣總督本就生的清癯,而就在這短短幾個月內,他的身體狀況更是急轉直下,到現在已經瘦成了一把皮包骨頭,臉上病容明顯,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出來——這老頭兒的時間不多了。
事實上,在原本的歷史上,兩廣總督王尊德正是在這崇禎四年卒于任上,到現在九月份,皇帝都已經下旨追贈他兵部尚書,設壇祭拜了。然而在這個時空,也許是因為心中有所掛礙的緣故,老家伙居然又多撐了一段時間,也算是蝴蝶翅膀對歷史的又一次小小扇動了。
王尊德環顧屋內,抬手示意各人坐下。兩廣官員,諸如巡按,布政使,按察使等文官,以及總兵,參將,游擊,守備等武將,只要在廣州府的,都已經齊聚于此。另有很多官衙在外地的,也專門趕了過來——此次出兵乃是廣東近年來最大的軍務。為了湊集征討兵力,總督府除了向外省如云南,福建等地要求援軍外,本省守軍更是大量抽調。此時在這里的,不但有本軍所屬駐東莞的廣州兵備道,還有周邊的韶南,惠潮,高肇,羅定等地兵備道將領,也都專程過來聽候命令。
兩廣諸將,盡集于此——除了守在瓊州對面的雷廉兵備,以及早就陣亡了的瓊州參將。
此時此刻,只見這位“欽差總督兩廣軍務兼理糧餉鹽法巡撫廣東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使”王尊德王存思老大人緩緩抬起頭來,臉上面容雖然憔悴,眼中神光卻是清亮無比,簡直是在熊熊燃燒著的兩團火焰。
“老夫知道,在座諸位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贊同老夫剿滅瓊州髡人的策略。那些髡人行事機敏,從不擾民,而且治理地方起來,甚至比我大明朝廷還略勝一籌……不用奇怪,王介山送回來的那些文書,老夫每一份都仔細看過。對于那些短毛的了解,老夫自信并不比在座諸位差。”
“知道還要打……”
方文正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但眼見眾多大員都是低頭不語,他這個小吏哪敢多話,和周晟兩人坐在最外圈,一樣乖乖低頭作聆聽狀。
“老夫也知道,未得朝廷旨意,擅自與西夷交涉,更與之談及兵事,此乃重罪。此刻想必有很多彈劾老夫的表章已在進京路上,自不待言。不過……”
王尊德忽然嘿嘿笑了兩聲,指了指自己的面色:
“想來天子接報之日,老夫已不必在乎那些彈劾了。人生在世,總算得以肆意一番,也不枉那二十載寒窗苦讀。”
轉過身去,王尊德背后的墻面上,懸掛著一幅地圖,正是王璞從短毛那里偷繪來的堪輿地形圖。王璞偷了可不止一次——此人進士之才,記憶力極其出眾,每次偷偷看一點,牢牢記在心里,回家后立即畫下。這樣一點一點的,居然讓他差不多把整個大明疆土全圖都給繪制出來了,雖然在細部上還有很大偏差,但比起這個時代明人自制的地圖,卻是天上地下,精準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兩廣總督的手指緩緩在那地圖上劃過,在東北,陜西等地方久久停留,同時嘆息道:
“朝廷的形勢,諸位也都清楚:遼東局面已是不可收拾,陜西那邊也是日益窘迫,雖有諸位督撫苦苦支撐,奈何當今天子卻是性急,今日方才聞聽策略,卻恨不得明日就要見效……兩年前才剮了一個督師,如今又將三邊總督下獄……”
旁邊的廣東巡按兼監察御使梁天奇馬上豎起耳朵——他這個御史代天巡按,職責就是監察地方官的言行——要往朝廷里頭打小報告,彈劾的官員當然是越大越好,效果越轟動越好。
前一陣子陜西巡按吳牲上疏,以“循撫諱剿,茍圖結局”罪名,一本攻倒權勢滔天的三邊總督楊鶴,已經成為其他御史同僚的偶像,梁天奇這里難免想要效仿一下。
他知道王尊德與楊鶴是極好的朋友,他也知道王尊德此言是有感而發——今天早晨剛剛送來的邸報他也看到了,里面有這么一段:
“甲午陞洪承疇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命逮楊鶴至京究問。”
同為甲辰科一黨,楊鶴倒臺入獄,王尊德兔死狐悲也很正常。不過這老家伙一輩子剛正嚴直,幾乎沒什么把柄給人抓,想不到臨到老來卻如此大膽,居然敢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口出對當今天子怨望之言?
只是看看王尊德那張老臉,梁天奇心頭熱火又不得不熄滅下去——這老頭兒也知道活不了幾天啦,所以才這么肆無忌憚。自己前幾天剛剛派人送往京城一份彈劾表章,攻他私結外國,擅開邊釁,這還可以說是就事論事。但如果現在攻他心存怨望,到時候老頭子一死,天子必然要優撫,自己反而變成說死人壞話,聲望受損,那就得不償失了。
無可奈何,梁天奇只好低下頭去,繼續聽老家伙發飚:
“髡人多才智,撫髡以制夷……確實是一條可行之路。可是,當年遼東建奴未曾起兵時,不是也曾被倚為邊軍重鎮?誰知道那些髡人得勢之后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奴酋!縱使他們外表恭順,其內心如何,仍是不得而知。天子不會有那個耐性,朝廷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去考驗他們,而我大明……再也冒不起這個險!”
砰的一聲,王尊德一拳頭砸在那地圖上:
“遼東,陜西,已是糜爛,我們兩廣決不能再亂!故此,無論那些短毛如何做作,本督業已下定決心!”
廳中無論文武,眾人同時站起,低頭聽令。
“——明日戊子,全軍出戰,剿匪平叛,復我大明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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